29.
二月红的关系很大,来来往往的人群我也认识的不多,插不上话,只能在叶秋身边待着,所幸二爷或许嘱咐过什么,让我能有幸在最后的时间见二爷一面。
最初看见那位形销骨立的老人,我被吓了一跳,因为他此刻,简直……像一个僵尸一样。
只是看着,便明白了“风烛残年”这个词的意味,干瘪松垮的肌肤,脸上深邃的皱纹,僵直到不太正常的身躯,都向我昭示着他的苍老与疲惫,像一个不幸迷途的旅人,终究在经历了属于自己的地老天荒后,要回到最初来时的地方了。
那浑浊而无焦距的双眼,上面覆上了一层白翕,似是把生命的烛火也蒙上了一层看不见的纱,那死亡来的太慢,让他多受了些折磨。
他的生命进入了倒计时。我清晰的意识到。
我站在他旁边,说不上是什么感觉……我其实很想像一边坐在木板旁边的人一样,握着他的手,去碰碰他,碰碰他,告诉他——我在这里,我回来了,我来看你了。
他的眼睛似乎动了动。
我就站在那里,站在他面前,看着他,鼻尖发酸,眼眶热热的,旁边与二爷相熟的叔叔却拍拍我肩膀,“不行哭啊,不行哭,老爷子面前不行哭。”
我努力的仰头眨着眼晴,只是,一看到二爷这般形销骨立的模样,便是觉得一阵难受。
我一遍又一遍的在心里重复道,不能哭,不能哭。
笑,定然是笑不出来的,阴沉了许久的雨季不知何处安放,只能堆积在天空中发霉。
这并不是我第一次直面死亡,我已经杀死过一个龙王,那么轻易,轻易地仿佛我有颠覆整个世界的力量。
但不一样的,当白烟浮起,丧乐奏响时,在这漫长的行进与时间中,填满了喧闹的悲伤,死亡的意义就在其中。
我忽然想起马尔克斯在《百年孤独》里写的话:“我们趋行在人生这个亘古的旅途,在坎坷中奔跑,在挫折里涅槃,忧愁缠满全身,痛苦飘洒一地。我们累,却无从止歇;我们苦,却无法回避。”
二爷死了,轻飘飘的,人世间没什么留得住他的魂,她又有些想哭了。
我和二爷的交情并不多,属于外围的成员,真正主导了这场葬礼的是解家的少当家,就是那个在旁边垂着头握着二爷的手的人。
隔得太远,我也不知道原著里的解语花长得什么样,也不太想知道了,我本就和原著——所有的原著都毫无关系,只是为了寻求真相,凭借年少的爱去弥补意难平,去主动加入各个主线的,在这个疲惫的日子,我并不想要继续这份“工作”。
葬礼结束后,我哭的妆也有点花了。就去厕所补个妆,忽然有个女孩凑上来,闪着大眼睛叫我,“苏尔妹妹?”
我认出来了,忍不住微笑起来,“霍秀秀。”
她笑嘻嘻地说,“我期待好久和你见面了,没想到是在这里,但我们和叶家没什么交情,都不好上去搭话。”
“我有个朋友是你的粉丝,一直想要你的亲笔签名呢。”
两个女孩儿挽着手走出来,我的身高接近170,要稍稍高一点,侧头凝神静听着她说话。
我和叶秋对视一眼,他朝我比了个手势,示意我去玩吧,我就和霍秀秀去一边说话了。
“你在叶家很久没有消息,我还以为叶老爷子太古板,不允许你在外面活动了呢。”霍秀秀笑着找旁边的人帮忙拿纸笔,旁边有个粉衬衫走过来,笑着和霍秀秀打招呼,应该就是解雨臣了。奇怪,我居然觉得他有些眼熟。
我望过去,看进一双清秀的眼,眼尾晕红,延伸,洇成一张戏面。
这张脸很适合唱戏。我无端地想。
“苏小姐,”他说,“我是您的粉丝,您介意给我一个亲笔签名吗?”
面前是一张空白的卡片。
“他就是我那个朋友,”霍秀秀说,“不过我也是你粉丝啊,”她眨眨眼,“也给我一个。”
我用手拢住倾泻的头发,弯下身,有些生涩地签名,把卡片还给他,冷不丁地问,“我们见过吗?”
他笑了,“原来您记得我。”
“您小时候应该见过我,我们一起在二爷身边学唱戏。”
“抱歉,不太记得了。”我说,解雨臣却笑得更欢了。
我投去莫名其妙地一瞥,他笑着摆摆手,“您还是和以前一样。”
他莫名感慨,“听叶秋说您退圈后变化很大,我们都很担心您,没想到您还是和以前一样。”
或许你知道一种外交模式叫做防御模式?
“没什么事的话我就先走了。”我平静地说,留下后面解雨臣和霍秀秀笑着说些什么。
我回到叶秋身边。
“你知道和霍秀秀说话的人是谁吗?”
“解雨臣,解家的人,地头在江浙那边,我去那边看你的时候有时候顺便他们打交道,多少熟起来了。”叶秋说,“他怎么了?”
他想到什么,笑起来,“他还是你的粉丝呢,从小就打听你的事,后来你不学戏了,他就变成了你的忠实粉丝,一直追到现在。”
我谴责地看着他,面无表情,“这就是你把我退圈后近况说出去的理由?”
叶秋呃了一声,讨好地笑了一下,“抱歉抱歉,但他那里你的各种比赛记录是最全的,你的各种签名照也很全,我都比他少一张,为了换那张签名照我才和他说了一嘴的。”
我有些震惊,“我本人就在这里,什么签名照没有,你去找他干嘛?”
“不一样,那是时代的印记,现在签的和那时签的能一样吗!”叶秋据理力争。
“无用的仪式感。”我总结道。
30.
叶秋从小到大都把我当需要爱护的妹妹照顾,只提叶秋不是说叶修做的不好,只是他离家出走了,对于我来说,相当于某种放弃,所以还是叶秋更亲近一些。
自母亲死后,我先是企图被苏阿姨收养,后来我发现,我去插手什么人家的一家人呢,于是我后来便更亲近有叶秋的叶家,虽然这亲戚关系远的离谱,但起码叶老爷子承认了我是叶家人。
然而叶家人家骨肉血亲,我也是一个外人,只能自嘲身若浮萍无所凭依了。
我视叶秋为唯一的家人,然而叶秋的家人呢……还有可能未必有我一个,寄人篱下,多少能体会到林黛玉的滋味了。
索性眼不见心不烦,在外面自己找了个房子自己住。
当初深感主线到处跑,根本上不了课,我便想办法办理了休学,叶秋还审问了我一通,被我搪塞过去了。
主线和系统永远是不能说的秘密,就像我那被埋在尘埃里的前世,就像我曾经幸福的旧日,有些幸福就像是见不得光的鼹鼠,见了光也只有一次次被刺痛。
就像每一年的生日愿望都空空落落,那天叶秋带着生日蛋糕连夜找到在外面游荡的我时,我说,我没有愿望,也不想过生日。
当时我想,大概也没有谁会真心向上天感激我的出生,期待我的未来,毕竟,我也不是什么不可或缺的存在。
叶秋说,可是我有愿望,那我们交换生日吧。
他说,我希望全世界都爱我的妹妹。
我怔住了,叶秋露出一个快要哭了一样难看的笑容,擦去我的眼泪,说,别哭。
我的妹妹是全世界最好的妹妹。他说。所以我希望我也能做一个全世界最好的哥哥,这样才配得上她。
我不知道说什么,只能埋在他肩上哭,晚风有些凉,街上空荡荡的,他抱着我,仿佛我们就是整个世界。
妹妹,我们回去吃蛋糕吧。他说。
我忽然意识到了爱的存在。
母亲去世太早,那是我蒙昧的年纪,那让我不理解爱。
8岁,苏阿姨没有教会我爱,她让我渴望爱。
12岁,源稚生和源稚女没有教会我爱,他们告诉我爱的力量。
14岁,苏沐秋没有教会我爱,他让我明白爱的伟大。
15岁,楚子航也没有教会我爱,他教会我的是在乎,和爱的代价。
16岁,路明非也没有教会我爱,他告诉我爱的重量。
17岁,叶秋让我意识到了爱的存在,终于我不再是旁观别人的爱。
然后我做了一件糊涂事。
我吻了叶秋。
我问他,你能给我爱吗?一如多年之前,我这样问楚子航。
楚子航当时告诉我,我给你我的爱,你想要的母爱,连同我的一切都是你的,但你要爱我。
可我或许是个不懂爱的怪物,总之亲人的爱,朋友的爱,情人的爱,与我而言并没有什么分别,我只是绝望地,濒死地,渴望着属于我的爱。
叶秋说,我知道你眼里的世界和别人不一样,但我必须拒绝你,我一直爱你,但你还不懂爱,我不能这样欺负你。
于是我知道了,他喜欢我。
我眨眨眼,他双手托起我的面颊,我便在他的掌心蹭了蹭,依恋地看着他。
我本该乘胜追击的,像曾经对楚子航那样,他逃不脱了,但我没有。
就像曾经我为了成为苏阿姨的“女儿”,而去和楚子航恋爱一样,楚子航一定会娶我的,我想要的已经近在咫尺,然而最后却是我自己选择放弃。
我也不明白为什么,但我或许不用再渴求爱了,在十七岁的生日,我拥有了全世界最好的哥哥。
作者有话要说:原型是我爷爷去世时的样子,但是怕时代冲突,也没有细描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