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和商人顾尘森达成友好合作后,顾写写坐上车准备回到张府,长沙城今日有些清冷,街上也不如往常热闹,大抵是因为今日清明。
天空中飘起了细雨,她摇下车窗,伸出手接,触手微凉。
“都已经清明了……”她趴在窗边说着,雨斜着进了车内,打湿了她的额发,贴在脸上黏腻得可怕,但她只当没察觉,继续把头伏在车窗上。
恍然间,街上传来一阵响声,是一名拉着货物进城的大汉大声叫嚷着借过借过,这本来与她没有半分关系的,可是却在看到一道身影时,她怔住了。
那是一道高大的身影,穿着到小腿的黑色大衣,撑着一把黑伞缓缓在雨里走着,顾写写朝他看去时,恰好看见他伞下露出的形状优美的下颚,看角度,他原先应该是在看这一边的。
不知为何,她心中一扯,一股揪心感油然而生,她赶忙发话叫司机打开车门,司机虽然疑惑但依然照做,可只等她跑下车查看时,拿道身影已然消失的无影无踪,就好像从未在人间出现过一样。
她左右环顾,右手揪着心脏部位不放,疼得厉害。雨渐渐下大了,打在她的眼里,逼得她流出生理性泪水来,努力揉着眼睛,下一秒睁眼,一把伞遮住了她头顶的天空。
是油纸伞,不是那把黑伞,她燃起的希望一瞬间破灭。“你怎么来了?”顾写写对着张不厌问道。
张不厌看见她眼里一闪而过的失望,眼里暗了暗,没回答这个问题,反而一脸冰冷,但语气里的无奈冲淡了他的冷淡气息,“你下雨天跑出来做什么?居然还不撑伞,就傻子一样的被雨淋。”
“没有的事,是刚才在车上见到了很熟悉的身影,然后就下车来找了,也没考虑那么多。”她打了个喷嚏,揉了揉鼻子,抱紧自己被淋湿的双臂,原本合身的衣裙被淋得透透的,紧紧贴在身上,有些不适。
张不厌眉头一皱,把伞往她手里一送,自顾自脱下长衫披在她身上,顾写写冲他一看,眼神示意。
“你这样子,哪里有半点族长夫人的模样,别平白丢了我的脸。”张不厌扭头说道,他看到不远处张启山的车,便引着她往那边走。
顾写写翻了个白眼,被雨淋湿就丢了你的脸,那你的脸可真容易没啊。
回到车上,顾写写才接过帕子擦着头发,一下又一下,张不厌靠在后背上闭目养神,顾写写只看了他一眼,就有点吃惊,他长衫里只穿了一件白衬衫和一条长裤,现在都已经被打湿,贴在他身上,露出他臂膀出的肌肉线条。
她回忆刚刚,那油纸伞的确是往自己这边倾斜的,她呵呵一笑,心说张不厌真傻,她明明都已经淋湿了,不在乎多淋几下雨,可却还要给她撑,却不管自己。
她有些乐呵了,翘起二郎腿,托腮看着身边人,强烈的视线让张不厌睁开眼来。
“你干嘛?”
“有的时候我在想,张不厌你到底是个怎样的人?你外表这么冷淡,可到底还是外冷内热。”
“……”张不厌又闭上眼睛,他感觉顾写写又要开始发癫了。
“诶张不厌,你别不听啊!你不觉得我说的很有道理吗,我知道你,你其实是一个特别特别善良的小男。”
“孩”字还未说出口,顾写写就眼前一黑,没了意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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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好像死了,在意识到这点时,她坐在被冻得梆硬的身体旁,吹着落下的雪花,随即托腮思考着之前发生了什么。
思考良久,脑袋空空,沉默片刻,得出结论,没错,她失忆了。
这是雪峰之下的一个不知名角落里,她坐在石头上,身旁躺着一具青紫色的女尸,虽然丑得不想承认,但这确实是她。
身体胸口处覆盖着雪霜,连着身底几万米山脉,她想走出去看看四周,却被什么禁锢着,无法逃离这里,忽然间她听到了来自地底深处的声音。
随后,不知等了多久,有一道身影从天而降,接近她。有点眼熟啊,她思考着。那个人并没有看见坐在石头上的她,而是径直朝尸体走去。
他青色的衣角,像雪地里的松柏,这是她在大片大片的白中,唯一能见到的颜色。
————
“醒醒——”
顾写写从梦中惊醒,一头冷汗,滴落在衣领,睫毛打湿成一片,她揉了揉眼睛,看清楚眼前的场景。
这是张启山的府中客厅,她在沙发上睡着了,而对面的沙发上坐着一个男人,刚才就是他将自己唤醒的。
“张不厌,你叫醒我干嘛。”
他的眼神从杯中的茶转移到顾写写的身上,有些漫不经心,“顾写写,你知道你刚才入障了吗?我不知道你睡了多久,但我从半刻钟前进来时,就看到你脸色苍白,印堂发黑,口中念着不知什么字眼……所以,你在梦里梦见了什么?”
她愣住一瞬,抬头看张不厌,他已经放下茶水,定定看着她,整个人褪去在外那身冰冷疏离的皮,看起来可靠淡然。
有个声音让她下意识相信张不厌,于是她嗫嚅着嘴,不自觉地说出来,“我梦到了很奇怪的场景,我一睁开眼睛,就看到了雪山,远在天涯又好像近在咫尺,苍茫的雪白亮得我想闭上眼睛,可却做不到,我只能看着,浑身无力无法移动。我的视线就一直在那座雪山上,不知道过了多久……”
她看着亘古不变的雪山,漫天飞舞的洁白大雪,有雪花掉入她眼睛,但是却没有融化,她疑惑的看着,隔着一片雪花看着这个世界。
地底深处传来远古的呢喃,是古语?还是方言,听不懂,只觉得很威严亲近,胸口处的雪霜链接着身下几万米的山脉,她能感觉到,最深处孕育出的那颗,生机勃勃,砰砰作响的东西。
不知道过了多久,那个男人出现了,身材高大,四肢矫健,她一开始把他误认成小哥,可又发觉不对,这个人和张起灵完全不同。
小哥不是那种发型,小哥不会对她一次性说出那么多话,小哥的眼神不会如此温柔心疼,小哥也不会把她抱在怀里哭泣,小哥怎么会哭得那么惨烈呢?小哥是个沉默的人,流泪也是沉默的。可这个人不同,他哭得撕心裂肺,苍茫天地间就只剩下那个声音,悲怆动人。
那个男人擦了泪,用他烫人的手摸了摸她的脸颊,随后视线轮转,天地翻转,那个男人扛着她僵硬的身躯,在苍茫雪原里走走停停,走过座座雪峰山脉,跨过一道道沟壑,从太阳落下走到太阳升起,最后走进了一个狭窄洞穴里,走啊走,走了多久,顾写写不知道,只觉得他们离地面越来越远,那个砰砰响的东西离她越来越近,近得仿佛就在耳边。
最后他们来到茫茫无际的黑暗里,唯有中心处一颗金色的不规则的物体悬浮着,那个男人放下顾写写,向它走去。
“求你……”
“她不能……我要她……”
听不太清,很模糊的声音,她看见那个男人最后带着那颗东西走过来,金光闪闪几乎刺瞎她的眼,梦中最后的记忆,是一句话。
“答应我,好好的,我会来找你的。”
顾写写咬着指甲,看向张不厌,“你说这是什么意思?”
张不厌没有回答,他脸上的表情定格在那一瞬,慢慢的,成了漩涡……
顾写写一瞬间被吓醒,再次睁开眼,窗外就闪过一道闪电,照亮了大半的天空。
入目所及全是人,张不厌,小哥,张启山,还有,顾川!全部聚集在这个客厅里,或站或坐,而她倚在沙发上睡着了。
顾川拉着她的手,眉宇间掩盖不住的担心。
“你们,是真的吧?”她平复着呼吸,生怕这又是梦中梦,眼看着张不厌十分人性化的对她翻了个白眼,走过来敲了她脑袋,痛——
“啊啊啊,张不厌你要死啊,痛啊。”顾写写捂着脑袋,觉得张不厌要是再敲打一点力,她都要被开瓢了。
“清醒了?”张不厌问道,冷淡眉眼间有丝嘲讽,看得顾写写头大。
“呵呵,清醒不少,大哥,你再用点力我都要被开瓢了。”她指了指自己脑袋,一脸吃痛表情。
“那你脑瓜子还挺脆,一成力都没用上。”
“是是是,您最厉害啦,真不愧是张家组长,棒棒哒。”顾写写阴阳怪气地给他竖了个大拇指,论啥啥不行,阴阳怪气第一名,张不厌顿时被她无语到侧身,表示不想和她说话了。
顾川用手测了测她额头温度,她这才反应过来,“诶?顾川,你咋回来的?”
“不久前,说来话长,我问了好多人才找到长沙来的。”顾川轻描淡写丢出几句话,可顾写写忽略不了他乱糟糟的头发,还有极其符合当地平民老百姓穿着的衣服,还有他硬的发慌的关节。
给她心痛死了,她哇的一声抱住了顾川,“我的川啊 苦了你了。”
“倒也不必。”顾川呵呵笑,有些尴尬。
顾写写缓了缓,右手不自觉附着自己的左心,那里还是如往常一般的稳健跳动着,是她活着的证明和往常没有半分差别,只是在这个梦之后,怎么想怎么奇怪。
顾川察觉到了她的举动,询问道:“你怎么了?”
窗外还是下着雨,雷声大作,她看了一眼,莫名的心慌,索性客厅中都不是外人,她想了想也就说了。
刚把梦说完后,她不动声色地观察众人的表情,顾川离她最近,表情疑惑中还带着点震惊,顾写写只一眼就知道顾川知道点什么,待会私底下要好好盘问一番。
小哥一脸不解。
张不厌低着头,顾写写看不清他的表情。
唯有张启山,脸色凝重,低头好像在思索着什么。
她垂眸。
沉默,良久的沉默。众人都是聪明人,单凭顾写写说出的只言片语就可得知,但是没有人说话。
“我感觉,在梦里,我好像死了。”最终还是她打破了寂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