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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酉时(五点到七点),许地主就抱着一个匣子神神秘秘到了楼里。但那时候安厦已经出门了,许地主就一直等到了现在。
安厦一愣,没想到康姐的动作这么快。
走到二楼,许地主坐在椅子上,怀里紧紧抱着匣子,双腿一直在抖,像是紧张又像是激动。抬头看见安厦来,许地主立刻从椅子上蹿起来。
“滋——!”一声,因为许地主的起身,椅子发出刺耳的声音。别的屏风隔出的小间里的客人不满得嚷嚷。许地主谁都不敢得罪,立刻告饶。
点头哈腰把安厦迎进来。看着许地主这份不必要的奴颜婢膝的样子,又想起康姐那有尊严,有胆识的样子,安厦在心中安安评价,还真是不相配的夫妻啊。
不知道康姐怎么和许地主说的,许地主现在是对这地不好这一点深信不疑。许地主开口就是要价三亩一两。他倒是没傻到头,还知道先留点还价的余地。但许地主的心理素质显然不够好,脸上一副心虚样,把他暴露了彻彻底底。
安厦不说话,给自己倒茶,细细喝着。
说实话,这茶挺苦的,真不好喝。但为了装样子,安厦还是一副云淡风轻品茶的架势。
漫长的沉默下许地主坐立难安。安厦适时放下茶杯,“许地主,这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您那地如何,我这一打听就都知道了。我劝你,还是实话实说。我这个人走南闯北,什么手段没见过。我现在呢,只喜欢和实诚人打交道。”
许地主生怕没人接手,立刻一骨碌全都说出来了。“我这田,这田是真的好,就是,就是这,这水有点问题。”
原来,康姐从楼里一回家,就唉声叹气做给许地主看。许地主挂心着怎么从康姐手里骗走地契呢,连忙假意关系康姐。康姐就顺势和许地主说,这田附近原是没河水的,地下水倒是多,取水要去井里打。如今这田里的井却都要枯了,眼瞅着这地的产量估计要大不如前了,估计要减半。
许地主眼珠子转的飞快,和康姐说,趁着别人还不知道这事,他现在就把这地以好地的价卖喽。
康姐假装没主心骨,泪眼朦胧,答应了下来,把匣子都交到了许地主手上。
在安厦和康姐谈条件的时候,两人就地的情况通过气。这地主要靠地下水没错,但那都是早年的事情了。
打井水实在是不方便,所以赵姐在地附近不适合开垦的地方砌了大大小小不少的池子,用来蓄水。这池子和小湖没什么两样,如今这地早就不需要井水了。
许地主还真是个不管事情的。安厦心里这么想,面上却说:“那这样,我看你也是诚信做买卖,这样,二两,二两一亩,咱们就成交。明天早上就去办,当初把钱就给您,现银,怎么样。”
许地主原想着二两不高,要不再还个价,但一听到现银,立刻心思活络起来。现银好啊,现银他马上就能拿去赌。要是给银票,他还要去兑,要兑不少天呢。
许地主犹豫了一下,咬咬牙,立刻答应了下来。
这个时间,自然是没法去办手续的。送走了许地主,掌柜的带着小乞儿走了过来。洗干净的小乞儿看起来好看了不少。
安厦让掌柜的准备点吃的送到自己房间去。掌柜的隐晦看了小乞儿一眼,不知道这小东西什么运道,竟然着了贵人的眼。
小乞儿呆呆愣愣的,被天降的惊喜砸晕。
安厦好笑得看他一眼,“愣什么,走吧。”
小乞儿终于回过神来,跟着已经走出一小段的安厦身后跑。
小乞儿从没住过不漏风的房子,更不用说天字间这种人间少见的温柔窟。他僵在门口,哪怕已经洗的干净,也还是觉得自己太脏,不配进去。
安厦自得坐下,示意小乞丐做到他对面的位置上。小乞儿一步一挪,小心得坐下,生怕压坏了这么软的垫子。
掌柜的送了些糕点来先颠颠肚子。得了安厦的同意,小乞儿埋头吃着糕点,不说话。小乞儿是真的很饿,能看出他有意在放慢速度不想让恩人觉得他是个没礼数的,但手和嘴还是不受控制去抓食糕点。
安厦给他到了杯茶,让他顺顺气,别噎着。小乞丐用力把嘴里的糕点咽下去,说不会。“我们抢食的时候都是直接往嘴里塞的,塞得越多,活得越久。我早就练出来了。”
安厦哑然,他从没有这么直观面对过最底层的苦难。
掌柜的上菜速度很快,带着两个小二,端了三大托盘菜来。菜色多是些养胃的肉粥和精致的小菜。每道都不是什么大荤油腻的东西。
掌柜的解释道;“这长久没见过荤腥的人,乍一吃太多荤的,容易恶心,吐出来。所以我让人给您准备了这些,都是些养胃,好消化,对少年人好的菜色。”
安厦这才注意到,就之前上的糕点,也多是含水量足,方便吞咽的。这掌柜的是真有眼色。安厦随手抓了把碎银塞进了掌柜的手中。
掌柜的接下,问安厦是否有时间。
这掌柜的要和自己说什么?让小乞儿好好吃,安厦和掌柜的走进内室。
掌柜的掏出一份地契来交到安厦手中。
安厦皱眉,看起地契。“这是什么意思。”
“这是我特意为您物色的好地方,就在赵家那园子的后头。这茶山的利润颇丰,还和城里的茶行是固定合作的,不愁销路。如今主人家急着出手,只要十万两。您看看呢。”
安厦不懂茶,但明白茶这行当,一旦不愁销路,不被压价,就是一本万利。
但既然这样,眼见着春茶就能采摘了,资金马上就可以到手了,为什么还要出手。
安厦觉得不对,但掌柜的却央求他明天去看看再说。安厦觉得更不对了,但只是看看,也亏不了,还是答应了下来。
掌柜的关上天字间的房门,擦了一把额头上的汗。
小乞儿见安厦回来,立刻放下手上的筷子。他吃了个饱,大脑开始重新掌控身体,一种不好意思的情绪蔓延开来,脸都羞红了。
安厦坐下来,问:“你接下来想做些什么?”
小乞儿摇摇头,他太小了,连折价当童工也不会有店要他。哪怕此刻遇到了贵人,他也不敢奢望安厦会留着他一个吃白饭的。
安厦不意外,接着说:“我不是做慈善的,不会一直养着你所以,你要是不想再回去当乞丐,只能去做工。这两天你就在这里住下,我会给您留意有什么地方能要你的。”
小乞儿眼睛里亮亮的,看着安厦。
“好了,你的房间是那间,睡觉去吧。”
安厦倒不是诓他。这个朝代又没有没成年人保护法,店家不要这个年纪的孩子,原因只有太小不能做事这一个。
但小个子有小个子的好处,如果有一家食客颇多,跑腿伸不开脚的店,这样的小孩,不是正合适吗。
安厦打算明天再去一趟那家菜馆看看,能不能给这个小孩找个谋生。
安厦手里摸着银票,连上许地主一家的钱,今天花了七千六百多两,手上还剩十一万五千两。这些钱买下那座茶山是绰绰有余,但真的应该买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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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清晨,天还未亮,安厦就出门了。掌柜的还没来酒楼,安厦下楼的时候楼里的店员都礼貌朝他问好,却没有太过热切,有抢掌柜的主顾的意思。
这是楼里的规矩,为的就是放着防止下头人勾心斗角,扰得顾客不安宁。
安厦一人来到昨天的小餐馆门口,没带上那小乞儿。小乞儿估计是难得睡个好觉,昨夜的呼噜震天响,安厦出门的时候都没停下。
小餐馆的老板在运货,都是新鲜的食材,一筐筐从板车下搬下来朝着厨房运。
见有人来,老板娘把手朝围裙上擦擦,腾出空来接待安厦。
听闻安厦说明了来意,老板娘笑了笑,说得和丈夫商量一下。
老板夫妇看着都四五十岁的样子,淳朴得很。说是商量,其实就是把事情告诉老板一声,老板立刻同意了,甚至都没避开安厦。二人甚至没要看看这小乞儿是不是能干的。
安厦笑了笑,向两人道谢。临走,安厦给二人塞了一小荷包碎银,感谢他们收下这个小孩。
荷包被老板娘挡着,“您这是什么话,这孩子是要来这里干事的,又不是我们白发月例给他。您快收回去。”
安厦硬是要塞,“半大小子,吃穷老子。您这里包吃住,这孩子能吃,少不得比别人多花些钱。这只是一点心意。”
老板娘说不过安厦,只能收下荷包,然后喊来全店的伙计。“大家都认认脸,以后再见这位客人来吃饭,多给客人上两个菜,知道吧。”
“知道了!”
安厦这才注意到,这些伙计都不是什么大人,都是发育比较好的年轻孩子。想来家里能让孩子吃这么好的人家不会把这个年纪的孩子送来做工。那这些孩子就是都和小乞儿一样,是这对夫妻收留的孩子。
安厦再次谢过二人,默默记下这家名叫“团圆小院”的店。
作者有话要说:今日更新来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