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皮肤晒成了小麦色,开口却是并不合棠城口音的,吴侬软语的水汽:“东家您想种点东西,这我们管不着。但东家,我们不必您,家大业大的。您种些东西不成,大不了就是不赚这钱,但我们不一样。我们是活不过今年啊。”
“是,是,这管事的知道,那你说说怎么办吧。”康姐圆场。
见康姐说软和话,青年的底气更足“我说,要么就继续照着以前种,要么,我们大伙,就不租你们家这地了!是不是啊,大伙儿!”
“是!”“对,我们不种了!”青年的话抑扬顿挫的,还颇有煽动性。
安厦笑了笑,觉得这世上闹事的,谋诉求的手段当真是如出一辙,千百年不改。朝里那些老家伙一威胁皇帝,动不动就是告老还乡,一头撞柱子,现代要么是罢工游行,要么是跑到人事那里要求加薪或者辞职。
但这样的方式有个弊端,就是如果你对面的人如果更狠,那你很容易会适得其反,所以审时度势,即使把控风向很重要。
但很可惜,这群佃户不懂,安厦不怕他们不干。已经到了春耕的时候,他们现在不干,那先活不下去服软的,一定是他们。
安厦叹了口气问:“你们真的不干了?”
“不干了!”
“行。”安厦撂下这么一句,起身就回了房。
一群佃户在院子里面面相觑,谁都没想到,这新地主敢这么干。
在来之前,青年都和大家商量好了,新地主买了地,手上应该没多少钱了,正是指望地里回本的时候,不可能不被他们拿捏住。只要大家心齐,不怕不能成功。
说着,青年给大伙儿使了个眼色,大家都明白他的未尽之言。这刚来的新地主要做的第一件就不成,那以后可都没有威信了,到时候,谁才是大爷,就不一定了。
拿捏住地主能有多少好处,这就值得所有人试上一试。
康姐压着这群佃户这么多年,自然晓得他们会做些什么。但安厦按住了她,说本来也不打算留下这么多佃户来,还是长工更和他心意。
安厦坐在屋内,听着院子里一片哗然。所有人都炸开了锅,原本为利而来的人群瞬间分崩离析。大多数人围着康姐求情,说自己和这青年没什么关系,求康姐在安厦面前求求情。
康姐装作一副为难的样子,敲开了安厦的门。
众人看着被关上的房门,吞咽口水的声音因为太多人同时做,而特别明显。
过了一会儿,康姐打开了房门,和众人道:“老爷说了,也能理解各位为了生计。但老爷也是要做事的,这种新东西的事情不能改。但老爷也不能前脚说的话后脚就改了啊。”
康姐顿了顿,所有人的心都提到嗓子眼了,等待最后的审判。胆子小不经吓的,已经有几个跌在地上。
“所以最后啊,我和老爷说,想了个折中的办法。各位不做什么佃户了,改成做长工。今天就去乡长那把文书签了。
老爷说了,只要今天签下做长工的,家中的孩子,老婆,甚至那床上不能动的老母有一个算一个,都一起上文书,都是咱家的长工。未来新生的孩子,世世代代,也都能留在家里当长工。
当然,总有孩子出息,到时候要是不想留下了,老爷也不拦着。交上一两银子,就把身契拿走!”
这可是比一年没田地种好上万倍的事情,下面欢呼声一片。
但还是那个青年率先反应了过来:“康姐,什么□□上的老母也算长工。老母都动不了,也能拿钱?”
“哎!你这话问到点子上了。咱家不尽有要男人种的地,还有要女人的茶山。以后还要织布,捞鱼,养牲口,用人的地方多了去了。就是你家中的老母亲,她躺在床上也能纳点鞋子吧,只要能做事,都能那工钱。
而且咱主家心好。各位,一个丰年,你一家在地里刨食,能产多少,租个五亩地,一家耗里头伺候,也不过十五石,交上一半多,最多余下个五石。就这,还不说什么水灾,虫灾,庄稼生病吧。十年里遇着一个好年,都要谢天谢地了吧。
但咱主家给多少,下地干活的,一天给八十文,包一天三顿吃食。,只要文书上是咱家的长工,那就都有饭吃!”
有饭吃,在这个时代是太难得的保证。所有人,都心动了。而且照着这说法,不仅包饭,还额外给上了颇为丰厚的报酬,一年下来还能攒上两个。
攒上几年,说不定一家还能供出个读书的。
当即,所有人都恨不能扯着康姐去画押,生怕这好事平白飞了。
这嘈嘈嚷嚷的,吸引了不少没来闹事的水田的佃户,大家民意沸腾,都要改成长工去。最后,还是康姐支了人去请乡长来,才将大家的文书都一一改好,签字画押。
所有人都心满意足散去,康姐留在原地送走了啧啧称奇的乡长,看着远方的田野心中感叹。
她想过安厦可能不希望受佃户的制约,会整治佃户。但她没想到安厦直接会釜底抽薪,顺势不要佃户了。
但还没等她为安厦的凉薄惊心,安厦又告诉她,他要改佃户为长工,还提出了这么优厚的待遇。康姐想,手段,头脑,心性都如此上佳的雇主,当真是难得一见。
康姐手上还攥着安厦给的那一千两报酬。她想,这钱如果要投资,没有比安厦这里更好的选择了。
康姐脚步匆匆回了许家,还没进门,就被一阵阵女人的娇笑停下了脚步。
看了今天这一出发生在院子里的大戏的许老二夫妻再次确认了安厦是真财大气粗,连忙差人去家里,喊了妹妹过来,撺掇着要和安厦见上一见。
红姐全名叫罗红桃,她妹妹叫罗绿蕉。这名字听着俗气,但应了“红了樱桃,绿了芭蕉。”一句。当时,红姐她母亲被赎身,风言风语多得很,都说她在楼里贯会附庸风雅,讨客人欢心。
风言风语传得有鼻子有眼,直到这双生子出生,被取名红桃和绿蕉才停止。毕竟谁都不相信,能取这么俗气的名字的人,会是能和公子哥附庸风雅的人。
至于是否是和这句诗有关,就不得而知了。
绿蕉和姐姐红桃当真是如名字一样不一样的人。红桃艳丽,无时无刻不散发着带有勾人气息的风情。
而绿蕉,真如名字一样看起来清雅。但这个印象,就在她给安厦敬酒,然后脚一滑扑倒他身上的时候结束了。
康姐走进来,毫不客气把绿蕉一把扯开,坐在安厦身边的椅子上。
绿蕉的修炼还是不够,小心思被当场撞破,羞红了,低下头就往外跑。任凭红姐怎么喊她,她都不回头。
红姐的好事被打断,又气又恼,偏偏康姐明面上还占着安厦姐姐这个身份,她大计未成,不好和康姐翻脸。
但红姐终究是咽不下这口气,语气拈酸挖苦道:“呀,姐姐这是做什么,我不过就是请妹妹来吃趟酒,顺便见见安哥儿,尽个礼数。小妹是毛躁,但也是好心,姐姐这般是什么意思。知道的是姐姐护弟心切,不知道的,还当是姐姐没了男人,拿我小妹撒气呢。”
康姐噌一下站起来,直指红姐反唇相讥:“呦,见个外男,这是哪门子的礼数。我告诉你,甭想打我弟弟的注主意。你做梦去吧!”
红姐气急,瞪了康姐一眼,大公鸡一样,一扭一扭走了。许老二跟在红姐后面,一起进了屋。
康姐斗赢了二人,被安厦拉着坐下。
康姐不解气,她实在想不明白,这主子看起来是个锦绣堆里长大的富贵气,怎么能看下这乡下人,还是她叮咛过的,不是正经人家的丫头。
安厦慢慢悠悠,还吃着桌上的菜。等康姐默默把气消了大半,看起来能听进去话了,才放下筷子,转向康姐。
安厦揉了揉眉心,酝酿了一下,试图让自己可能有些惊世骇俗的言论更容易被理解。
安厦问康姐:“康姐,你觉得,这世道,女人有什么出路。”
康姐被问住,把握不住安厦是什么意思,没有开口。
安厦探了口气,伸出手来扒拉:“你看,我朝是比前朝对女子更加宽松些。但女子既不能下田劳作,也不能外出经商,更不用说读书科考。仔细算算,唯有嫁人这一条路。
康姐,你是遇见过不良人的。知道女子有一身才干,但无处施展的滋味。也知道,靠着男人活,是什么朝不保夕的日子。
我明白绿蕉是什么心思,也清楚红姐图谋什么。但康姐,这一切都不可笑,她们也要为自己,在这被限制死的未来里,谋出一条最好的路来。
我今天坐在这里,并不是我贪图什么美色。我只是想和她说清楚,我不可能和她成婚,但她若是想自食其力,谋一条出路,我可以多管这个闲事。”
康姐被这言论惊得说不出话来,不知道说些什么好。
作者有话要说:历史上不同时期一石的重量不一样,这里采用的是120斤一石的算法,本文架空,大部分资料都来自作者的了解,但不一定是采用了同一时代的数据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