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众人离开积尸洞后,船行水路仍然流经两山之间,不过远处已经有了隐约的人声和村落的迹象,铺散开来的晚霞渐渐占据半边天与半边水。吴三省和潘子奋力撑船,居然显出几分游山玩水的闲趣——当然,只有没撑船的人才有资格说这种话。
吴邪仍然昏着,李坏拿背包勉强垫在他脑袋下面,没成想这时候张起灵也跟着轻轻倒了下来,似乎失血过多,摇摇欲坠般。
张起灵放下船篙,实则准备休息一会,但自觉犯了错的李坏还以为他要晕了,当即伸出手去揽住他,想助一臂之力——然后便有些讶异地发现,这位奇人软得像条无骨的蛇!这蛇先重后轻,轻了又重回去,如果不是李坏力气大,大概率已经被这跌宕起伏的重量拽倒过去了。更悲催的是大奎还没醒,船工已经想跑路了。看着这三个昏迷大男人,吴三省开始庆幸靠谱的潘子还清醒着,不然光是大奎就够他喝一壶的。
又过了一会,船到岸边。一行人这一趟经历惊险刺激,也没想到后面筏子上的牛车和牛还好好的,见有人看它,就温顺的哞一声。潘子便把牛牵到岸上,又和吴三省把大奎从平板船折腾到上牛车,一躺下去,这家伙居然就及时醒了,惹得潘子怒骂几声浪费感情。
这荒郊野外,有了村也寻不到宾馆。潘子又重新架着吴邪放到牛车上,李坏也把勉强能自主行走的张起灵扶到车上去,对方清凌凌的目光投过来,他便低下头,自然而然的避开了。事实上李坏已经意识到,这人并没有昏,但那个时候无论是放开张起灵,还是不放开,都已经尴尬得要命了,张起灵是个话少的人,不说什么,李坏也就当做没发现。
东瞅西瞄的鲁老二跟着他走,一行人顺着村人的指点找了个招待所。招待所内里倒是很不错,有水有电,床铺干净,还能打电话。
李坏心里有想法,看着心不在焉的,吴三省就说:“有事就早去早回,别纠结了。”得了同意,他立刻脱离了队伍,鲁老二迫于威胁,不需要捆绳就战战兢兢跟着李坏离开,也没人拦着,眼看着方向是去人多的城镇,鲁老二这才松了一口气。他们靠着两条腿慢腾腾走了十几公里,绕开了有人的居住区,又是个鲁老二不太熟悉的陌生位置,李坏居然就在这片荒凉的土地上停了下来。
鲁老二大汗淋漓,终于忍不住问:“咋不走了?您、您在这有事要办吗?”他也不敢说是不是那个要被办的事就是他。
李坏摇了摇头,说:“我找人来接你。”他翻到电话本里的登月器九号,生疏拨了出去。一阵嘟嘟嘟声后,手机又开始滴滴滴,那端便传来了一个吐词清晰的年轻男声:“你现在在临沂?我马上就到。”他还没来得及回复一个字,对方已经挂断了电话。
或许是因为他表态不严,等待的时间里鲁老二又开始心思浮动。李坏不耐应付这人,这种该死的东西也没有值得他去认真对待的价值,就一脚将人踢跪在地上,冷漠地睨他不敢置信的惊恐表情:“别那么多话。反正你的结局都是不变的……像是这样——”那根漂亮的手指点了点鲁老二的额头,凉凉的,让鲁老二黑黝黝脸上的血色褪没了,看起来像敷衍糊了层白漆的劣质木偶,分明是懂了李坏的暗示,“就结束了,明白吗?”
他按在地上的左手被李坏鞋底不轻不重碾着,不痛,但心理因素影响更大,让鲁老二错觉手指骨头都要被踩碎了,尖叫得破了音:“你要杀人!!这是犯法的!”李坏歪了歪头,感到费解:“你不是杀了不少人吗,居然也会认为这是不对的?做了这样的事情,你也该知道会有什么后果吧?我不会做什么,法律会对你做什么,你知道的。”
他知道吗?鲁老二当然知道,但他觉得他藏得好,能躲过去,都这么多年了,哪怕运气不好什么时候被尸蟞吃了,都永远没有被抓住的那一天。“不、我没有……我没有动手!”李坏看他那表情,不甚在意地眯了眯眼:“或者你更想被尸蟞一口口吃掉。”
延迟死亡和瞬间死亡,在没有濒临之前,鲁老二哪个都不想选。但不随他多想,叭叭两声,李坏电话里的人以及开着面包车来了,车上迅速下来三个青年,衣着朴素,但身上有种微妙的气质。
鲁老二瞪了瞪眼睛,爬起来转头就跑。其中两人立刻追上他,将他脸都按得贴在泥地上,双手被利索地扳到背后压住,鲁老二挣扎不得。这种姿势让他瞬间意识到了什么,不敢置信地吼道:“你个倒斗的居然还认识戴帽的?!”
李坏不语,看着那两人将鲁老二抓进车里,而后是隐约的金属物碰撞声。他本来也不知道这是什么人,但都不重要,李坏只大概知道有些麻烦可以交由这个号码后面的人解决。
剩余的一个青年人看起来是领头的,也没向他靠太近,淡淡地说:“九号死了,红果子也早熟了,林场已经结束了。我是新来的的十号,负责这些事情最后的交接。现在有东西交吗?”
“没有。”李坏回答了,对方没有再问,转而递给他一个很普通的文件夹,示意道:“里面有给你的一封信,已经解封检查过了。什么时候看都行。”
青年人转身上了车,看李坏还站在一旁,呆愣愣地抱着文件夹,他忍不住又从副驾驶位车窗里探出头喊了他一声:“喂!李叔,我要走了,你还有什么想说的吗?”
李坏无话可说,实际上他习惯于不开口与人交流,至少他是这样认为的。哪怕与吴邪待在一起,与吴三省以及他话多的伙计们待在一起,他也容易陷入无话可说的状态,只擅长默默倾听。
但年轻人炯炯有神的目光还放在他身上,李坏认真思考了几秒,问:“你认识我吗?”
“我听说过你,但这是我第一次见到您。”年轻人莫名其妙说了个敬词,又跑下车来,压低声音道:“李叔。您觉得九这个数字怎么样?”不等他回答,这个年轻人急促地继续说:“九包含了一切,十是终极、圆满、一切的新开始,对不对?”
“……不。你怎么会这么想,”李坏摇头,想着九的数字,面色冷了下来:“九代表前面有八个人,十代表你前面还有九个人,已经过去很久了——你不是十号,你是谁?”
李坏没有再动作,听见这个年轻人用轻轻的声音回答:“对不起,李叔。已经没有十号了……爷爷他们的工作都结束了。”他用一种忧伤的神情面对李坏,恨不得马上离开的身体姿态也变了,变得小心翼翼。年轻人的身体语言像是在说,接下来的事情你可能难以接受,“原本我就不想找你,当做你已经消失了,但没想到还是碰着了。他们托过一句话给爸爸,是想告诉你,欢迎回来。然后还要代一个拥抱。”
年轻人就像是他嘴里说的那样展开双臂,轻轻地拥抱了李坏一下,李坏毫无感觉,听着对方继续絮絮叨叨:“那个电话没有封存,算是最后的人情关怀,我……我和我的同事们会接听的。他、他们也都相信你,所以各地的办公室都还在。”
大抵此时,见到李坏平淡到让人觉得可怜的表情,这个人才敞开了些许心扉,愿意说更多的事情,而不是几句——而是更多让他觉得茫然的话,“地点都在文件夹里,但只有你能知道的一部分。如果有今天一样的事情,你也可以再找我们。”
李坏还是沉默,不发一言。他看着年轻人上车,面包车从眼前飞速开走,仍然立在原地没有动作。
似乎有点冷了。他抱着文件夹想,也不愿意去思考些什么,只感到疲倦。裤包里手机又响了起来。李坏接了电话,发现是吴邪打过来的,那道兴高采烈的声音招呼他快过去,像是完全没在意此前的“意外”,急着要跟小伙伴分享探寻的珍宝似的:“天都快黑了!好运快回来!”
听到吴邪的声音,李坏闷着气的胸口似乎松快了点:“知道了,我马上就回来。”
虽然这样回答吴邪,但李坏并没有马上回去,而是打算先去购买东西,为处理好一些事情做准备。例如,现在只用一层薄薄塑封袋装着的六角铜铃,和张起灵仍然没有愈合的伤口。后者对自己下手的程度异于常人的狠,是因为担心血的效果不够吗?
但周边实在是荒凉,天色已经有些暗下来了,李坏还是去敲了一家农户的门,顶着老婆婆警惕到带笑的视线询问,最后得到了个原本装白酒的塑料瓶子和几块切下来的猪肉。他往门缝里塞了些钱才溜走,不然白拿了人家东西,实在是浑身不舒服。
瓶里就装了点聊胜于无的井水,丢了那几块猪肉,然后把六角铜铃勉强挂在瓶口上,切口平整的管子则从铃铛落到瓶子里。在回去的路上,李坏就看见那根管子里钻出了个玩意,往下伸出去够东西吃。他大约瞄了一眼,发现居然是只青色大蜈蚣,密密麻麻的脚蠕动着,就附在了一块猪肉上。
等他走到招待所门口,那只蜈蚣已经吃累了,一块猪肉吃了一半多,就缩回铃铛里躲着。李坏左手文件夹,右手提着白酒塑料瓶,肩膀上还踩着只没声儿的乌鸦,行色匆匆,自然没注意门口站着个黑影,冷不丁面前响起一个声音,还有个红点,怎么吴三省又在抽烟了?这人嗓音显得凉凉的,也不像之前那么插科打诨了:“走的时候没仔细问,好运。你去找谁了?”
李坏突然想起来鲁老二的那句话“你个倒斗的居然还认识带帽的”,顿时眼观鼻鼻观心,然后就心虚起来,于是他拿出手机,示意吴三省自己去看电话本。吴三省随他意思去看,许多欠1和欠2、欠3开头的名字看得他老眼昏花,其中还有个格格不入的“欠我黑瞎子”,他脸上的表情都有些抽搐了,李坏却压根没注意到吴三省的神色,认真指了指小屏幕上的“登月器十号”。那是他刚改的。
吴三省一看这风格的名字就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当即气笑了:“怎么,你现在也变成‘哑巴李’了啊?退休老职工想要返聘啊?不说你去找他们办事,好运,你先给说说这个‘欠我黑瞎子’是什么意思?”
“就字面意思啊。”李坏这时特别理直气壮,都敢直视吴三省的眼睛了,有理有据地解释:“其他是我欠别人的,但这个黑瞎子,我是他债主。是他欠我的。”说到这里,李坏心中顿时有些骄傲,至少不是满屏的债主,还是有人会欠他人情债。
吴三省视而不见,继续问:“是不是戴着黑眼镜?还不让别人看他眼睛?看起来吊儿郎当的,脸上一直还带着怪笑?”
“为什么要看他眼睛?不会不太礼貌吗?”这抓得是什么重点,和吴邪有的一拼,简直让吴三省不知道说什么好,不该问他为什么也认识黑瞎子吗!看见黑瞎子这三字,吴三省已经有了不好的预感,即便这人已经和张起灵一样经常接受他的委托,两人算得上不陌生,但估计对方心底还是和他一样有点相看相厌。
“……他就是那个和小哥齐名的‘南瞎’。你是不是去年去过北京了?所以小花说的那个眼睛颜色很漂亮的人就是你?”两人大眼瞪大眼,李坏不明所以,问:“什么小花?不过我前年就去了北京,不是去年。那个时候不是新闻里说我们申请08年奥运会成功了吗?我在收音机里听到了,就想去广场那看看国旗。”
吴三省这才意识到自己说的太多了,因为在李坏面前过于松懈,一不小心说漏了嘴,就若无其事地晃晃手上快燃完的香烟:“嗯,看国旗好啊,这很好,你不是一直很想去……但你知道他们是谁吗?就这么放心找他们办事?”
好在李坏和过去一样不会追问,哪怕这个换话题的功力已经水到了牛车老大爷的程度,他还是贴心到让人有些愧疚的地步,吴三省闭嘴了,李坏仍然耐心地回答:“好像是同事关系。不过,三省。就像是你说的那样,我似乎已经退休了,已经没必要再回去了。”
李坏收回手机,把的登月器十号的电话号码尾数9改成0,就又被吴三省瞪了一眼:“我真是上辈子欠你的……要知道他们可不是多有信任感的人,你把鲁老二交过去,他们就什么都没问?你现在还没交证据过去是吧!”他记得出发前还问过好运是否需要记录机器,李坏怎么回答的?已经不用了,结果这不就需要上了。吴三省头都大了。
带上李坏自然会出现更多的意外,但他是吴三省舍不得放置不管的一只奇兵,常有奇效。再三询问,从李坏口中得到确切的回答后,吴三省也不得不疑惑丛生:“你究竟做过什么。他们才交予了这么大的信任……”
李坏随口回答:“不记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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