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坏今天饭后不想散步，就把一只椅子搬到阳台上，躺在上面看夜色慢慢染满天。夜风裹挟着不知谁家的饭菜香，又飘到他面前。

青紫的天幕将赤红焦边的云彩压下去，细微的星子也渐渐露面，静谧的夜晚终于来临。吴邪也拿着椅子姗姗来迟，两人都背靠着椅背。然后他说:“三叔说胖子拿的那帛书是假的。可能是被那个很厉害的小哥调换了。”

“唔。”

“你觉得可能吗？在地下多奇怪的事情都遇到了，三叔也没必要骗我。”

“嗯。”

“你在听吗？好运。”

李坏偏过头去，这时刚好有人放了烟花，还有段时间就要过年了，周边都开始有了年味。烟火把吴邪的眼睛照得亮晶晶的，炫彩的光点散开又聚拢。他看见了吴邪眼里的疑惑，和好奇。

他好像有点明白三省的意思了。吴邪的好奇心太旺盛了，某方面来说，这不是一件好事，但相对而言，这也是一件好事。

“如果实在想知道，你明天就去找他。”

吴邪也是这样想的，说:“我和三叔说好了，打算明天把那只紫金盒子拿给他看看。他之前还嫌弃这个没有价值……”

“那就让他大开眼界。”

“大开眼界！”

两人又恢复到了无言的氛围里，听着烟花的声音，看着一朵朵烟花爆炸开来。

一根根彩色的流光组成了巨大的花朵，是一种很神奇的美感。没见到时觉得也就那样，可一见到遮盖了他们极大视野的烟花，又会不自觉被它震撼到，想叹一个美字。

烟火落幕，一股火药味弥漫开来，隐约可见夜空中的尘埃。

李坏起身，一手把椅子抬走，顺便拍了拍吴邪肩膀，嘱咐道:“我先睡了。吴邪，你也别久留去闻那味。”

吴邪答应了，立刻也站起来。

第二天没有晨练，早饭过后，吴邪如约去找吴三省，李坏也出门去散步。

他对杭州不熟悉，到了这片城区更是陌生，走的地方也不远，只在周围转了转，偶尔走到一些偏僻的街巷。李坏熟悉了附近的情况，回到家里，吴邪还没回来。

他有点无聊，没事可做，就去检查从老家带来的行李箱，虽然是自己整理出来的，但不过是一些比较新的物品，旧物还是留在老宅里了。

翻着翻着，他居然从角落里翻出一条揉成一团的工字背心。李坏记得没收拾过这种东西，下意识展开一看，这也不是他穿得上的尺寸啊。

突然叮当一声，这黑背心里居然掉出来一只钥匙。钥匙上还卷着一张白色纸条，李坏蹙眉，把它拿起来压直一看，上面还写着一个地址。就在刚才他路过的一条街的巷子里，但不是黑瞎子的笔迹。

他认真看了几眼，不得不承认，这有点像吴邪的字。李坏没看过几次吴邪的字，只觉得笔触似乎有点像，就拿着纸条在房间里找吴邪的字对照。

放到一起一看，不得了，这到底是谁在搞鬼？总不能是吴邪吧。李坏盯了它几秒，脑子刚刚运作，就要烧了，便果断出门去。

然而走在路上，他再次感觉到了那种怪异感，就像吃完火锅的第二天晨练时的异样，因为这条道路上的人和车辆都比较少，那种异样的感觉在李坏的感官里越发明显了。

李坏散步般的步伐慢慢快起来，直到变为跑，在他视野里共有三个人隐没了身影，或坐进路旁的车里，或错过行人后消失不见，还有一个刚刚走过街边拐角。是哪一个？

他当机立断，飞速冲进那条小巷子，一个人影从李坏眼前翻墙而去，轻微的落地声还是很明显。他立即也紧跟着几步上墙，刚刚蹲到墙上，李坏竟然往里看见了一张分外熟悉的面容 ，不由错愕道:“吴邪？”

名字一喊出口，此人的笑容更大了。笑得一点也不像吴邪，反而像是在不高兴。

李坏感觉不对劲，条件反射就要回忆刚才见过的——“好运。好久不见。”这个人喊出他的小名，但那没什么，很多人都知道。这个和吴邪几乎一模一样的男人，身高和脸、体型都看不出什么差错，声音也是一样的……脖子上也有伤，那股药草味几乎是独一无二的标记。

越想，人越迷糊。

“你写的纸条？”

“嗯哼。”

这声音还有点小俏皮。但他竟然没有辩解，直接承认了。李坏皱眉。

所以，要扒了他衣服看看吗？肌理的纹路无法复刻，吴邪可不能这么轻松地翻过墙，唯一一点的缺漏是李坏还没摸过吴邪身体的肌肉触感，不能靠感觉对比。

此人的笑容虽然很有吴邪式亲和力，但还不够傻，看着有点聪明。他再朝李坏招了招手，李坏又有一瞬真的就以为是本尊在面前了，却听到他说:“真的不下来吗？被外面路过的人见到，应该会误会吧？”

李坏包里的诺基亚开始振动，他摸出来看了一眼，屏幕上是来电之人的名字:吴邪。但现在不是接电话的时候，他就把手机放了回去。

李坏从墙上跳进这个小院子，发现这间小院的布局和他在四川的老宅有点相似，但走了几步，他发现可能是想多了。这看起来更像黑瞎子在北京的院子。

他没打算多问，几步之后就直接对着人脖子踹过去，但又被人挡住了。就像是那天李坏踢张起灵一样，这个人也抓住了他的腿，于是李坏用力下压腿脚，想压住对方的肩膀。

“你认出来了？”这个人语气奇异地问，却往前抵进一步，力气大得不可思议。草！杭州遍地都是猩猩人吗？！李坏一连碰到两个硬茬子，心中难得爆了粗口，却又听到他肯定地回答了自己:“不。那天你就没认出来，真是没心没肺，好不容易才见一次面。亏我还特意准备了……”

李坏没有回答，目光随即定在他的手上，惊疑不定，那是一只有点熟悉的手，因为其中两根手指特别长，给人印象深刻，也因为他不常关注，所以不太确定。下意识的，他费解又迷惑地试探开口:“小哥？是你？”

张起灵话会这么多吗？李坏刚说出来，就已经觉得对方不是张起灵了。

顶着吴邪脸的男人沉默了半秒:“什么小哥？你把我认成谁了？”

算了。李坏又用上另外一条腿，毫不客气地就要攀上这人的脖颈，可惜没成功，反而被抵到门上。他脊背撞得生疼，身后的破门也发出可怜的嘎吱一声，勉强算是稳住了两个男人的重量。

“又是这招，你是多想学这个？”顶着吴邪脸的男人哼哼哼地笑起来，那种得意的情绪完全无法错辨，李坏突然一个头锤上去，逼得对方下意识后仰，终于漏了个破绽出来。

李坏不跟这人废话，他不会错过任何一个时机，绝不会。

笑着的男人眼皮子一跳，几乎是用尽浑身力气将李坏压到了地上，才没让人踹到他裤/裆上。

“……我说我是想踢你腰子，你信吗？”

“你还想踢我腰子？！”

……

李坏自认为不是打遍天下无敌手，但好歹超出绝大部分人，也没想到这次居然会狼狈逃窜回家，但都这样了对方也没下狠手，看来确实是熟人。只是经过这次会面，他也不知道以后熟人会不会变成仇人。

慌里慌张的，李坏跑进门了，都还没想起来回拨吴邪的未接来电。一开灯才发现吴邪正坐在沙发上，肩膀往前缩着，眼前茶几上的烟灰缸里按折了一只燃了一小半的香烟。

“回来了啊。好运，怎么不接电话？”

李坏听到这个声音，几乎悚然一惊，浑身冒了一片鸡皮疙瘩，差点以为人都追到吴邪的房子里来了。吴邪抬起脸，李坏这才终于看清他垮着的表情，完全不是责问的神色，也和那个顶着吴邪脸的男人的神情完全不一样。

“好运？”吴邪看着他，也愣住了，他瞪大眼睛，视线上下扫视李坏，看得李坏都有些窘迫起来，“你这是怎么了？被人欺负了？”

打架打输了，李坏也会觉得尴尬。

“你没事？嘴上怎么有血？”

不是。是别人的血，狂怒之下人总是会做出失去理智的事情。虽然李坏没有失去理智，但那个疑似熟人的家伙快被气得失去理智了。因为不能真枪实战地打架，他们互相折磨的场面多少就会变得难看起来，不亚于大妈互扯头花、上嘴啃，这种发展让李坏耻于说出口。

一问三不知，吴邪也知道他不想回答了，便没再强迫李坏说话。他揉揉头，叹了口气，说:“算了……你整理一下，我再和你说三叔那儿的事。”

李坏唔唔作答，他进到洗漱间里，在梳洗镜里看到自己脸上的牙印和手指捏出来的红印子，顿时明白了吴邪为什么说那样的话。不过没事，他也咬了对方的手，还是两只手都咬到了，有来有回才是打架。至少他赚到了。

也不知道那个人有没有把牙齿都整得和吴邪一样。李坏一边胡思乱想，一边埋头漱口，嘴里的血腥味很浓，还混着一股也很浓的药草味，想必那个家伙过去吃了不少蛇身草。长年累月下去，血液里都有了这气味，究竟是受过多少伤？

等收拾完出来，他发现吴邪还是一动不动坐在原位上，但这种不动弹并不是情绪不对劲，而是一种接收到了巨大信息量的茫然。因为吴邪接下来就对李坏说:“三叔说那个小哥几十年都没变过。”

李坏心中突然涌出更大的心虚感。

“他是不是在驴我？”

李坏心里的茫然替代了心虚，毕竟他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忘记了，怎么可以擅自随便心虚。李坏又理直气壮起来。

“好运。你怎么不说话？”

李坏说话了:“嗯。”

吴邪又叹了口气:“三叔跑了。”

李坏没明白他的意思，问:“什么叫跑了？他有事出去了？”

“嗯。那个盒子里开出了一条铜鱼，三叔身上也有一条，和他以前经历过的事情有关。他就突然喊着我明白了我明白了，像是范进中举一样跑了。三叔那些工具没拿，潘子、大奎那些伙计也没带上，一句解释都没有。我有点担心。”

李坏看着吴邪有些担忧的神情，突然说:“我在路边小广告上看见了和你一样的字。”

“啊？”

“因为发现有人在贴，我就上去看了一眼，然后打起来了。”

吴邪满头雾水，但还是用一种好奇又迷惑的目光看了过来。他犹疑地说:“所以你受伤了。”

李坏扬了扬下巴:“这不是重点，我赢了。不过那张小广告也被抢走了。吴邪，为什么小广告上的字迹会和你很像？”

吴邪也不知道为什么，他甚至听不出来李坏是在开玩笑还是在说真的，深思片刻:“……那应该是和我一样练过同一种字帖吧。但是往广告上写那种字也太奇怪了，是什么小广告？”

“男科医院。”倒是一个很有道理的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