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颗小粒的碎土悉悉震动,王乘风身上的沉重束缚散去,立刻鼓动灵力破土而出。
土石飞扬,灰头土脸的王乘风爬出土坑,甫一站直身体,侵入衣袍的碎土就扑然落回地面。
“咳——”
王乘风躬身咳出好几口泥土。
愁云掩月,一道淡淡的影子微微晃动。
“大意了。”
王乘风缓缓抬起头,阴郁的双眸死死瞪着某个方向,灵力荡出,满身碎土散去,脚下一踏,眨眼探入深邃静谧的树林间。
灵光在林间如鱼得水,倏地就隐入树木叶冠不见踪影。
王乘风顿步,仰首看着漏出几点星光的枝冠,鼻尖翕动,转身射出一道灵符。
半空中一线光华逝过,九道金锐之气凝实而出,骇然将一株高大灌木斩得四分五裂。
一点光芒惊慌地从枝叶间窜逃而出。
王乘风抬手结印,数条藤蔓在灵光逃离的左右方向拔地而起,藤蔓在林间快速涌动,一刹就在灵光逃离的方向上织起一道围墙。
灵光一颤,立即扎入地面,过了一会又窜出来,十几棵藤蔓破地而出。
四面八方的藤蔓涌动,紧紧追击着灵光不放,灵光一颠一颠地在灌木间逃逸许久,终是脱力地停下。
无数藤蔓扑涌而上。
“起。”
阵法道韵流动,顷刻就笼罩住整片树林。
王乘风放下阵盘,取出一个玉瓶走近球形藤蔓。
沁人心脾的芳香在他鼻尖弥绕,王乘风谨慎地在藤球表面覆上一层灵力,便将其收入玉瓶中。
芳香散去,王乘风长舒一口气,抬手召回阵盘。
阵盘底部的剑意凝出一缕剑丝,悄声附上他的四肢。
林子外的宁雪睁开双眸,道:“小语。”
小语蹦起来,指着天上的一轮银月,欢快道:“灵簌峰在那个方向。”
宁雪心念一动,无形的剑丝遽然绷紧。
林中升起一声惨叫。
倦鸟惊起腾飞,又被一股阵法道韵拍回枝叶。
王乘风被无形的剑丝按倒,动弹不能,一株合抱灌木应声而倒,砰地狠狠砸在他身上。
玉瓶落地,藤球滚出瓶口,藤蔓散作一片,灵光夺路逃去,阵法道韵冲来,试图拦下灵光去路。
剑丝团成的灵光绞灭附着的阿姮气息,化为剑气散于林间。
“呀!”王乘风震动灵力,还能活动的头颅猛然向前砸去,灌木顿时滚至一旁。
殷红的鲜血点点滴落,王乘风披头散发,双眸通红地取出一叶灵舟,向阵法凹槽倒出小山多的灵石。
灵舟浮动,无声掠风而去。
“我定将你这只心境木灵碎尸万段!”
王乘风愤声道。
另一股附着阿姮气息的剑丝潜入地底,如离弦之箭般闯入灵簌峰地界。
周围的灵气越发浓郁,王乘风浑然未觉地操控灵舟冲向一片竹林。
心境木灵的芳香在王乘风鼻间萦绕,灵舟穿过竹林,一片灵田映入他眼眶,剑意伪装的灵光着急地敲打着无形的阵法屏障。
王乘风甩出数十张灵符,足尖一点,跃离灵舟,飞身扑向灵光。
远处的隐蔽暗处,宁雪小心翼翼地踩在悬空灵剑上,心道:“散。”
灵光一缩,把匿藏其中的阿姮气息灭去,散为数道剑丝再度缠上王乘风手腕,不顾其看见一块血字告示的惊叫,猛地把他抛入灵田。
王乘风腰间玉牌一颤,阵法屏障自动略过这个奇怪人形,任由其在灵田上方划过一道弧线。
嘭。
王乘风卷成一团,在田埂滚动数丈,最后轰然砸下田垄,啃了一嘴的泥。
“花……花……”
王乘风吐出泥土,满脸惊恐地看着田中含苞欲放的灵花,四肢不住打颤抖动,转身要爬上田埂。
月辉映出一朵花影,一道爬上田埂的人影被骤然伸长的枝叶拖下灵田。
“啊——!”
灵花张开花瓣,霍然将王乘风的面目整个裹住。
竹声沙沙。
小语眺着不断被一朵灵花吐出,又被另一朵灵花拖走咬住的王乘风,开怀大笑。
“这是什么花呀?真好玩。”
宁雪收回剑意,确认无漏后,抬眸望向花团锦簇的灵田,回道:“这是夙音长老种的绣面牡丹,由最喜木灵血液的天绝花培育而来。”
“怪不得这些灵花这么欢快,这人的血一股木灵味。”
宁雪垂眸,道:“前世的温澜本来是有机会逃走的,可是她为了得到王乘风害死阿姮的证据,硬是拖到了二长老赶来。”
“二长老为了撇清关系,会对王乘风的神魂动手脚了,可是绝不会对自己心爱的女儿如此,于是温澜就搜了袁娇神魂。”
宁雪灵力快耗去一半,于是又服下一颗聚灵丹。
“王乘风刚拜入灵簌峰时,误食过一株快要生出木灵的灵植,生机近断,夙音长老耗费很大的代价才把他救回来。
袁娇听闻此事,派人接触王乘风,让他吞服数种丹药维持半木灵化,嗅觉会对心境木灵敏感非常。”
宁雪讽道:“既然他如此渴求心境木灵,不妨也尝尝被灵花渴求的滋味。”
小语望着绣面牡丹赞叹,“这花真的好美,我还从没见过。”
小语飞到灵田上空,想仔细记下绣面牡丹的模样,好奇的器灵刚往下一撇,双眸顿时瞪大。
“啊啊啊!”
小语眉心朱砂一亮,唰地窜回来。
“要大命了!什么绣面牡丹,这花补得太多变大黑花了!”
宁雪手一抖,立刻定睛看去。
王乘风被抛在田垄里奄奄一息,灵田中的绣面牡丹迎月盛放,枝叶舒展,玉润秀色的花瓣泛动着浅浅流光。
一滴墨色忽然渗出枝叶,以一种极快的速度晕染整株灵植。
绣面牡丹摇摆枝叶,原本流光绣面的花瓣变得纤长瘦黑,花影不断伸长膨大。
蓦然长到三丈高的灵花相互挤压,不满生存空间被侵占抢夺,于是纷纷抽动枝叶,撕打成一片。
远方隐隐传来几道脚步声。
宁雪面色一白。
小语飞回宁雪识海,惶声道:“这什么峰的峰主要过来了,啊啊啊!不是我们干的!宁宁快跑!”
*
枯叶飘落,轻风笼寒。
一位蓝衣女子拈住飞来的几张灵符,探出灵力略一感知,轻蔑道:“又是那些不知天高地厚的榆木脑袋。”
一位提灯引路的灵簌峰弟子闻言,不由问道:“师尊,那几位长老又给你写什么了?”
李夙音扬起灵符,数幕种满各色灵花的灵田画面落入几人眸中,画面上方清晰地写着一行小字。
“我灵峰的灵植术才是天下第一,你灵簌峰不过尔尔!”
李夙音扑哧一笑,抬手在灵符映出的画面正中写道:“瞧你这一大亩快死绝的花苗,我往路边扔两棵都比你养得好,还是种回你那三两歪瓜裂枣吧。”
“这花挺好看的,适合种到无忧峰那个乱葬岗。”
“嘻,草盛花苗稀。”
李夙音停手,灵符敛起画面,化为几道金光遁去。
几位弟子欢声笑道:“师尊种的灵花可比这几位长老好看上百倍,过几天的赏花宴魁首必定是师尊的绣面牡丹。”
李夙音满意颔首,“走吧,去看看我的绣面牡丹如何。”
几盏明亮灯火穿行竹林,微微嘶声在空中响起,李夙音眉心一跳。
提灯弟子疑道:“是不是花开了?”
片刻后,一片清辉落在几人脚下。
通体乌黑的凶残灵花抖动花瓣枝叶,啪啪拍打着越到自己方寸之地的灵花,细长的花瓣飞脱而出,哧地一声刺入灯罩。
灯火熄灭,提灯弟子惊讶地看向灵田旁的血字告示。
身后嘭声响起,提灯弟子回头,甩灯尖叫:“师尊!”
李夙音直挺挺地晕倒了。
*
造化峰。
宁雪掀开灵符,拔开锁栓,推门闪身而入。
金火之气涌啸,宁雪倚靠在封闭的厚重石门上,额间冷汗沁出。
“宁宁。”
守在石门旁的温澜唤她,伸手给她贴上一张清凉符。
“锁道换天,封!”
小语探出宁雪识海,执手掐诀,挥手将一串金色文字送入青芒。
温澜手心的青芒一滚。
小语瞅着生机盎然的青芒,道:“我已经暂时封住了这个心境木灵的气息,那姓王的狗鼻子就算恢复过来,也闻不到心境木灵的味。”
宁雪心神一缓,急促的心跳声慢慢平复下来。
温澜浑然不觉,担忧地问:“宁宁,你真的去灵簌峰偷菜了吗?”
宁雪摇头,平静道:“我开玩笑的。”
她差点就要被暴走的灵簌峰修士发现逮住了。
温澜低眉,问道:“你是去找我师兄了吗?”
宁雪抿唇,仍是否认:“温澜你别瞎想了,我什么都没做。”
温澜眨了眨眼,忽然近身虚虚搂住宁雪。
“宁宁。”
温澜轻声道:“阿姮已经没事了,我已经凝聚足够多的月华。”
“谢谢你。”
温澜松开宁雪,手中青芒跳动。
宁雪垂下眼睑,“温澜,今晚什么都没发生,好吗?”
温澜点头,青芒滚出她的手心,飘到空中,轻轻碰了一下宁雪的额头。
宁雪笑道:“阿姮姐姐,我也认得你的。”
青芒一动,落入温澜心口。
*
灵簌峰。
“小木修,你说现在都什么时候了?”
许月危生无可恋地望着天上明月。
灵簌峰弟子抱着一盏破灯放声大哭,“许长老,呜呜呜,可是我师尊她就要……”
青鸾在灵田绕飞一圈,停落在许月危肩上,毫不留情对其啄头暴击。
良久,青鸾停喙,扑到旁边一群双眼放光的修士手上,欢乐地啄食起五颜六色的灵谷。
许月危捂着隐隐作痛的额头,叹道:“青鸾说你那个徒弟的血让绣面牡丹返祖了,要过三个月才能恢复原状。”
李夙音柳眉一挑:“三个月?”
许月危道:“对,到时还会开得更好看。”
李夙音看着那堆缠斗乱打的大黑牡丹,失声道:“三个月!”
面无血色地的王乘风躺在箪席上,一截冰冷的剑鞘抵上他的脖颈。
“最近很多心境木灵遇害,就连隐秘生活在宗门里的几位心境木灵也奇异地消失。”
许月危扫视着他脸上的伤口,淡淡道:“你的血很不一样,应该能闻到什么特殊的味道吧。”
剑鞘压住他的动脉,无声地用力,“这个时候,你最好老实交代。”
王乘风浑身发冷,哑声叫道:“师尊……”
李夙音一把揪起他的衣领,温和道:“乘风呀,你怎么会无缘无故闯入我的灵田?还有谁是你的共犯?好好说,我一定会往死里打你们!”
宁雪心虚地路过,眼睛都不敢眨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