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不住的不必强留，毕竟强留也是留不住。

在藏书阁之中无疑是傅玄意最黑暗的日子。

他进去时修为被废，身体才刚恢复，本来藏书阁有很多稀世藏书，君柏眠本想让他自行修习，像自己小时候一样。

本来。

本来所想，与事实并没有关系。

大概看了半年左右书，他根基好，又有魂蚀，身体早已恢复到从前的状态，只是当时觉得还不够，他对师尊还存着一丝恨意，想起在星尽衡海魂蚀时，在幻境之中看到场景，是幼时的自己……

那时幻境中的师尊，正和一团黑气对话，那无疑是与打伤自己的那团黑气一样，傅玄意反复怀疑师尊就是幕后黑手，导致小时候生灵涂炭的元凶，心中对他的恨意越发加深。

空无一人的藏书阁之中，其实在深处布满魑魅魍魉，他们饿极了，不知道互相斗争多少年，傅玄意犹如一块新鲜的饲料，魑魅魍魉想尽量引诱他到深处之中，缓缓加深他心中的怨恨意图……

他们是天帝最阴暗的部分，是整个世界的混沌原住民，不知道多少万年来的你争我抢之中能活下来，没有善茬，由于天帝的镇压，他们无法出手，一直以来都在透过天帝给予的信息和被镇压之下观察着藏书阁一切往来的人鬼神仙。

直到冥王帝君暗地通过夕眠的手，将青玺扔到藏书阁之中……傅玄意并不知道青玺从而来，更别说是他们的“眼睛”被青玺慢慢吸引着，那是非常熟悉，是他们最恨的关于天帝的气味……而傅玄意这样的新鲜饲料，更加吸引着他们，恨不得敲骨吸髓杀死后又再将他复活，重新舔舐着那新鲜骨皮血肉。

只不过，在魑魅魍魉的世界之中是没有死亡的。

他们不是命长，是混沌之中不存在死亡和新生。

而傅玄意不是他们混沌之中的一份子，他们缓缓引诱他靠近天帝造就的囚笼，想从缝隙之中将这块饲料扯入无尽的混沌深渊。

渐渐让傅玄意察觉到藏书阁深处的存在，一点一点将他彻底诱入陷阱之中。

傅玄意并不知道这一切，早已被仇恨和困惑蒙蔽，逐渐朝着藏书阁之中踏入……走入的第一刻，便被不知哪来的血手扼住咽喉，他拼命挣扎着，不知道怎么，他反复被蹂躏践踏，在垂死一刻又被救活。

一块难得出现的饲料，魑魅魍魉并不会将他一口吃掉，只会反复吮吸着饲料的味道，或是缓缓咬开一点点，用尽量少的损耗，满足自己长久渴望的愿望。就这般，傅玄意被反复虐杀着，他对时间很敏感，小时候饥荒年，曾经有过好几天漫天无光的白日，如黑夜一般，他清楚知道过去了多久。

后来，不是很久，傅玄意渐渐麻木了，他连自己的呼吸都无法控制，终日被虐打，似乎没有任何反击之力。

不管他如何反抗，过程和结局都是一样的，犹如被野狗反复吮食的骨头。

他得到这些痛苦，全拜师尊所持。

突然有那么一天，温书澈之前给他下的一个暗示的法术失效了，那些记忆一涌而出……才发现，原来自己一直以来喜欢的都是他，无论有没有被摒去情感，爱的都是他！可也是他给自己带来这一切痛苦。

在藏书阁深处，傅玄意开始反击，他唤出这么久以来第一句话——桃叶，召来。

缠羽纹的剑重新被主人召出，傅玄意的眼中已然没有光了，他用桃叶厮杀着那些魑魅魍魉，却只有一个结局，混沌之中不存在死亡和新生，桃叶无法杀死他们。

“他们”发现饲料原来还会还手，觉得更加有趣，傅玄意得到的只有更加严重的虐待，魑魅魍魉杀不死他，在混沌之中他不会死，犹如一切时间停顿了一般，但痛苦依旧会存在。

这样的日子过了很久很久，大概一两千年以上了，他们之间依旧没有什么结果，毕竟不存在死亡。

傅玄意又发现了一样东西，他将比自己弱的魑魅魍魉吃了。

在彻底吸收完之前，便又开始吃下一只，他们不能互相残杀，但傅玄意不是他们其中一员，大起胆子发现，自己原来可以吃掉他们增进修为。

有趣，有趣极了，这里就能变成自己的极乐世界。

恐惧，仇恨，怨毒，困惑，让他的性格变得非常阴暗，那时总爱傻笑的自己早已死了，死在雪镜湖之中，也死在温书澈那负手摇头的背影之后。

在消化到不知道第几只的时候，突然藏书阁深处还发现了一样陌生的东西——青玺。

魑魅魍魉似乎很害怕这个东西，傅玄意只是稍微伸手，滴了血认主，青玺便能控住他们……傅玄意已经不想再召出桃叶了。

他害怕自己被反复虐杀的日子，从心底里害怕，那段最黑暗痛苦的日子，手里握住的都是桃叶。

傅玄意花了很多时间，才发现青玺有破开空间的功能，他心中被这几千年以来的仇恨通通占据，只是回到雪镜湖后，看到病恹恹的师尊第一眼，便不恨了。

那依旧冰冷的脸上，不再是那不可一世的眼神，换成瘦削的脸庞，和那疲倦病弱的模样——就这么一刻，恨三千多年，就这般突然就不恨了。

直到今夜，傅玄意才肯说。

温书澈从来都知道，当他想说时就会说。

今夜，他想说了，虽然早有心理准备，却仍无法想象出他当时的痛苦。

“抱歉……”温书澈的语气有点生硬，他从未认输，从未认为自己错过，也从未道歉。

傅玄意突然愣住了。

师尊竟然会道歉？

“师尊不要这么说，师尊没有错，真的……”傅玄意才发现刚刚洋洋洒洒全说出来这么多话，是一直保持着从背后抱住他的姿势，刚刚喝完一小碗汤，温书澈让他迟点自我封印一段时间，傅玄意就这么绷不住，直接一股脑说了出来。

却没想到，那时他竟会那么痛苦。

终究是自己错了，错在把他推走，以为他本该喜欢的是君柏眠，喜欢自己不过是错觉。

被紧紧抱在怀中，温书澈清楚感受到他的心跳变得越来越快，淡淡道：“你的心脏快要跳出来了。”

傅玄意连忙松开了手，满脸通红，即使现在的关系这么亲密了，他有时候对着师尊依旧会脸红心跳，转过身去摸着自己的脸，腼腆道：“那些都过去了，我现在只想跟着师尊……”

“又不是不回来，”温书澈拍拍他的肩膀，轻声嗔道，看他这般难过，心中又有点心疼，“别难过了，要是真的不想封印，璟之会难受很长时间的。”

傅玄意像是两眼发光，马上转身，睁大着眼睛，期盼道：“是什么？是去陪师尊吗？”

温书澈没说话，只是摇摇头。

“是我留在雪镜湖等师尊？”

温书澈继续摇摇头。

想起许雪寄曾经说了句让他极其警惕的话：“你对徒弟是真的一碗水端不齐，一个是神也就算了，这个都能弄到生死除名，两个大的可真惨。”

生死除名。

生死除名后才没有真正的命簿，按道理成为修士之后斩绝红尘没有命簿，事实上成为修士之后还有一个假的命簿，就是决定什么时候飞升，无法被参阅的命簿，既然看不到的命簿，冥界也没把那当一回事。

那是神仙才可以生死除名，明昭羽说过自己半神半仙才生死除名，而此时傅玄意应该是半神半人，他五年前就是半神半人，并没有生死除名，反正也不急，当时没让傅玄意去飞升，之后他自己至今依然没飞升，那么按道理是做不到生死除名的。

许雪寄并没有理由会看错，能生死除名的不多，当年在妖族地界傅玄意还未除名，也就只能是在藏书阁时候做到的。

问题绝对出在藏书阁之中。

“璟之。”

“嗯，我在。”

温书澈认真想过，自己之后不在的话，傅玄意会怎么办，他有自己想做的事，想过的人生，不应该终日守着自己，或者守在雪镜湖等自己回来，认真道：“你若真不想自我封印，便做出一件事，让本座回来看看你想做的事情是如何的。”

“师尊……”傅玄意突然觉得很感动，手有点颤抖，“我……我我……”

瞧他感动得有些语无伦次的模样，温书澈连忙补充道：“大事也行，小事也好，完完整整做出一个成果。”

实际上，只要傅玄意想做，他可以整顿好整个仙界都不在话下，犹如当年温书澈屠戮十方鬼王城，只要他想做便能做得到，但是他并不想做出这种事，

“嗯，我会的。”

亦师亦爱，温书澈不是什么好师傅，他教徒弟全凭心情这点实在是最公平的，几乎不怎么教。但他表面冷漠的模样，却将他们几个内心的悲伤全然治愈，尤伽亲眼看宋茗自绝的悔痛，陶丽宝和傅玄意儿时失去至亲之痛，苏芷幽被亲人迫害之苦，都一一在他面前治好了，疗伤愈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