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年之间,君柏眠在外走动,偶尔见到了尤伽,淡淡浅说几句,傅玄意身体康复,进了麒麟族藏书阁许久,尤伽也浅道一句,师妹侍奉师尊病榻许久。
说罢,二人只是微微颔首,将彼此的消息藏于自己口中,作罢。
今年元宵,苏芷幽和秦暮凌提早做了一些花灯,挂在脂玉鎏梨树上,温书澈抬眼便能看见,但秦暮凌恰好有委托,一大早就出门了,苏芷幽说有事要做,一大早就不见了踪影,只有尤伽陪在他身边。
温书澈起床看到她们定是昨晚就挂好的花灯,将结界划为黑夜,轻道:“子恒,点起来吧。”
“师尊今天精神真好,”尤伽用隔空术将脂玉鎏梨树上的花灯都点了,一大早便如晚上般能随时看花灯,抱起一张毯子,垫好他的座椅,“泊妍说这盏白兔走马灯最好看,要放在中间,师祖一眼就能看见。”
“嗯,”温书澈扯扯肩上的白狐披风,将自己整个身子都藏进去,“今年好冷,元宵没有下雪,却冷得入骨。”
尤伽不知如何回答,他肉眼所见,师尊越发瘦弱,手腕清瘦见骨,其实今年和往常一样冷,大概是忧思过度,积劳成疾。
一句极其可笑的忧思过度,加上更加可笑的积劳成疾……怎么可以放到温书澈身上呢?
他是何等意气风发,趾高气扬的上神,怎么会跟苍白病弱扯上关系呢?
都好几年了,当初不管发生什么事,大概已经冲淡,好几次尤伽和苏芷幽想旁敲侧击,不管是说三师兄还是三师弟,三字才刚出口,便看到师尊眉头微蹙,他们更不敢说下去。
尤伽只好说起仙界近况给他听:“师尊,近来少了孤魂或是恶鬼,也少见生魂,会不会要发生什么事了?”
温书澈抱着一只暖手炉,稍微细想:“肯定,但冥界没出手也就问题不大。”
也罢,他冷得打了一个寒颤,尤伽连忙帮师尊披上一条毯子,哄道:“师尊要不应节吃碗汤圆?热乎乎,软绵绵。”
说起汤圆,温书澈又想起傅玄意,今日是他生辰,二十二岁的生辰。
那年元宵,他带着傅玄意和苏芷幽,在小镇上看戏,吃汤圆,他才十六岁。
说起来,两年前就该为他赐表字,温书澈在赶走他的那年就选好了,大概一辈子都没有这个资格了。
成全,是一种伤害自己的勇气。
“师尊……”
“子恒?”一时之间,温书澈又有些恍惚失神。
尤伽又重新说了一次:“师尊要不应节吃碗汤圆?热乎乎,软绵绵。”
温书澈回过神来,只是摇摇头,没有说话,最近尤伽和苏芷幽总是哄他吃东西,像是哄他吃药似的。
既然他不想吃,逼都没用,尤伽只好有一搭没一搭说着一些人间新出的话本童谣,看他的心情会不会好一点,这几年来,师尊总是这副郁郁寡欢的模样。
“困了。”温书澈听了没几句,便觉得困了,其实他起床还不到一个时辰。
尤伽也习惯了,去年开始,师尊每天醒着不到三个时辰,放几年前,几乎难以置信。
沉睡成为他的新兴趣。
温书澈觉得自己像行尸走肉,什么都提不起兴趣,但他没怎么做梦,几乎都是昏睡过去。
尤伽将脂玉鎏梨树上的花灯熄灭,知道师尊今天大概都不会起来,稍微收拾一下仍微微滚烫的蕾可果茶便离开。
看着尤伽离开雪镜湖居,一把略略沙哑磁性的声音自言自语道:“温辞,给我生辰礼物可好?”
傅玄意熟络净世和雪镜湖居的结界,他坐在云尖之上,冷眼旁观着,尤伽会时常问君柏眠,自己的近况如何,也是关心自己的,那便放他一马。
尤伽一走,傅玄意小声道:“青玺,召来。”他的左手出现一颗玉玺,上面的图腾是三魂七魄的象形雕刻,是魂魄的象征图腾,玉玺通体墨绿,甚至还有点发黑。
傅玄意握着青玺用力掷向雪镜湖居的结界,瞬间结界破碎,他举起青玺,召出百万恶灵,有人魂也有妖兽,五花八门,霎时占领了整个净世,傅玄意不关心恶灵用什么办法占领净世,但他只想占领整个雪镜湖。
他的复仇,便要从雪镜湖开始。
温书澈设下的结界被青玺击碎,那瞬间他就醒了,傅玄意如从前那般,伏在他的床边,温书澈缓缓睁开眼睛,看到他像从前那般微笑,而自己依旧冷漠寡淡……
“醒了?”傅玄意依旧微微笑地看他,只是这个微笑非常阴冷,诡异,“你的恶鬼,你的生魂呢?好师尊,徒弟不才,只习得皮毛,这些恶灵,可有师尊的生魂一半风采?”
结界破损,雪镜湖居更冷了几分,温书澈向来怕冷,扯扯被子,面无表情道:“这几年,你随君宗主就研究了这些东西?”
傅玄意冷笑着反问道:“他们,不好看吗?”
尤伽刚出雪镜湖居,整个净世从雪镜湖居起,被无数恶灵入侵占据,尤伽担心师尊,马上飞奔回去,但雪镜湖居除了结界消失,却和平常无异……仅仅只是看到背影,尤伽便认出来:“璟儿!”
傅玄意做了一个不的手势:“现在,不,很快,本座就是统一仙界的王者,可以叫本座为,帝尊。”
尤伽正想上前,傅玄意轻轻隔空一推,便将尤伽赶出净世之外,温书澈翻了一个白眼,没什么说话的力气,傅玄意爬到他的床上,轻轻抚摸着他这张美得惊心动魄的脸,温柔道:“温辞,你是不是以为我会要利用君柏眠向你复仇?这不够痛苦,我想到一个让你更加痛苦的方法……”
“……”温书澈真的被他蠢到想发脾气,“尊卑不分。”
霎时,冰山的禁锢解开,封印万年的恶鬼倾巢而出,将傅玄意按到地上,但他并未将恶灵收回,自己非常轻松挣脱恶鬼的利爪,轻松道:“温辞!”显然温书澈没打算置他于死地,恶鬼的依旧围在他身边。
傅玄意依旧保持冷静道:“你可以把我杀了,你对我有杀心也不是第一次,但我一死,我手里的恶灵无人可控,肆意摧毁仙界或是人间,上神,忍心么?”
“噢?”温书澈不屑地缓缓从被窝之中爬起来,正想给这个不孝徒弟一些教训时,自己怦一声倒下了……
虽然只是倒在软绵绵的枕头上,傅玄意眼疾手快冲过去接住他,温书澈整个身子软绵绵倒在他怀中,傅玄意才发现他瘦了这么多,他今日穿着披风,又在被窝之中,一直没能看清他现在情况。
“温辞!温辞!”
温书澈伸手扼住他脖子,把他按在床边,微微蹙眉道:“尊卑不分,这几年就学了这些?”
他的手指没有用力,可能是没有力气,又或是不想置对方死地,傅玄意冷笑道:“当然比不上师尊的十方鬼王城,温辞,告诉你一件事,本座已经将君柏眠囚在极乐天,但本座想到一件会更让你痛苦的事……”
本座这个傲慢的自称,倒是学得十足。
是自己亲手成全他和君柏眠,温书澈有什么好痛苦的呢?但将这件事明目张胆放到面前,心中郁结,怄成淤血,反问道:“你都有君宗主了?本座痛苦又有什么用?”
他们就没发现这两句话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吗?
傅玄意伸手摸摸他额前的头发,瞪着他道:“我就要你痛苦,比被虐杀还要痛苦,不然怎么配得上师尊这张冷漠寡淡的脸?加上一点痛苦的神色才更加美。”
疯了。
他疯了。
温书澈缓缓摇头,觉得这几年不见,怎么能蠢成这样,缓缓摇头:“千灯,召来。”
“没……”傅玄意想说没用的,第二个字都没说出来,被一双纯银手套扼住了脖子,尖锐的手指部分直插入他喉咙,让他没有丝毫防备。
千灯直直插入他的脖颈,温书澈微微动了动手指控制千灯,仿佛整双手套在他喉咙里抠挖着什么东西,温书澈若无其事无辜道:“恶灵只有修士神仙收拾,其余,本座会自行清理门户。”
但傅玄意冷笑一声,用力扯开千灯,扔到地上,马上恶灵便主动修补在他的伤口上,皮肤光洁如初,领口依旧湿润的鲜血证明着刚刚确实他被掏开了喉咙。
傅玄意发现他太心急了,平常能三天缓缓虐杀的猎物不会一天就杀掉,但现在明显过于心急,想速战速决,反倒引起傅玄意的兴趣:“没用的,温辞,我会毫无准备就过来雪镜湖吗?”
“留你一命,像是本座错了。”
他的脸色沉了下去,一直以为是自己恰巧碰见师尊与一股鬼气对话,才会被废了功力赶出去,说起这件事,傅玄意这几年都过不去这个坎,现在提起,更加惹得怒火中烧。
“温辞!你永生永世都因为没有杀我而懊悔,这种痛苦至极的神情,铺到你脸上才会更加美。”
“忘忧,召来。”
他们都起了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