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是上午踹的，万宝楼是中午封的，盘点也是下午开始清算的。
但万宝楼又是第二天重新开业的，尤伽对此就觉得很奇怪，去雪镜湖居和温书澈还有顺道在练琴的傅玄意聊起来，想起那死缠烂打的郭剑心，温书澈觉得有点意思，便停下抚琴，托腮听故事。
郭剑心有稀世神兵也没用，自己菜，就没多大用处，说到这，傅玄意心虚地摊摊手——自己是菜啦……这么久也就只炼出气剑，像只开屏孔雀似的，又像是套了脖圈像朵向日葵的小狗。
毕竟余鱼贤的陈罪书是尤伽递去天界，按道理只能抓人封铺然后余鱼贤和郭剑心等罚，但奇怪的是第二天重新开业的时候，营业的伙计依旧是以前的伙计，不见余鱼贤和郭剑心的身影。
这此情此景，只能默认天界接管了万宝楼，以后万宝楼的老板就是天界的神仙。讲真天界要仙界的钱干嘛，完全没用，而且说起来赚钱，万宝楼还没玄门百家随便哪个门派去卖点法器赚得多，尤其是富到流油的极乐天，君柏眠根本不管自己门人卖什么赚钱，只要不犯戒，压根就不管，反正在仙界和人间的钱，对于天界就是废物，没有任何价值。
那在天界和冥界真的有神仙在生活，他们用的货币是各种各样的力量，强大才是硬通货，例如天界的赏赐都是赏赐什么灵丹妙药，吃了功力大增，而冥界是需要汲取灵魂之中的情感和力量，还有兵器也算是硬通货，尤其是无主的稀世神兵。
但天界上都是位列仙班受封的神仙，虽然眼馋稀世神兵的也有，不过大多自己都有稀世神兵和惯用的兵刃，用得顺手的兵刃，不比稀世神兵差，例如温书澈喜欢用折扇和洗心，拿在手里看着优雅，但他有成千上万的兵器，不乏稀世神兵。
他们都没猜到真相，真相是天界有上神喜欢万宝楼的衣服，就这样封了没人陪上神每个月看新衣服，营业就继续营业，有的是办法罚余鱼贤和郭剑心，手下的神仙便寻了一个非常好的理由，说万宝楼是一个地标，要万宝楼广做善事，成为玄门百家的表率，继续正常营业，此后开始五万年每个月的收入一部分要捐出来救济人间贫苦百姓。
说白了，罚得是不痛不痒，每个月拿钱出来救济，免了一通处罚，不用灰飞烟灭，划算不得了。
没几天，郭剑心能名正言顺拿回万宝楼，还得了稀世神兵，而且余鱼贤被赶了出去，免了一通处罚，送了万宝楼新出的点心作为谢礼，太贵重太便宜的净世都不会收，点心寻常普遍还不算是太贵重又或是太廉价，他便送了一盒自称是万宝楼新品答谢上神，生怕被人发现，还特别小心用黑布包着外盒。
这盒点心有很多口味，一盒有四层，每层有四个精致小巧的点心，一共十六样，十六个口味，配点心的还有茶，将十六种茶叶分成和点心一样的小盒，一小盒茶叶就是一壶茶的分量，每一个点心配一壶对应的茶。
果然余鱼贤说的都没错——万宝楼就是被郭剑心败的，用心做礼品，用脚做生意，主次不分，不过茶还是不错的。
温书澈看着一盒精致可口的点心，没有一点食欲，摇摇头，继续低头看书。
“师尊不食人间烟火，点心也就罢了，茶还是不错的，要不今天看一出画卷，然后配一壶新茶？”傅玄意哄道。
也行，温书澈点点头，放下手中的书，进内堂翻画卷，傅玄意拿托盘，将热水和茶具端进去，恍惚间，他们突然觉得这是一种很正常的日常生活，仿佛他们每一天都是这么过的。
彼此的理智告诉自己，都是假的。
温书澈在想，他忘记自己曾经爱慕过的人，之前对自己的无声表白，不该这么对自己，让他忘却自己喜欢的人，然后错误地爱上自己的师尊，师者，尊也。现在的暧昧不清与温柔，本该是属于君柏眠的。
他不知道，自己亲手屏蔽的是他对自己的倾慕，一切本就是属于他们的。
温书澈在博古架上翻阅着画卷，漫不经心道：“璟儿，你眼中的君宗主如何，你觉得他好不好？”
“君宗主嘛……”傅玄意似乎没意会到他话中的意思，一边沏茶一边认真答道，“他待朋友很好，心地不错，可惜他受封位列仙班，有点身不由己，难免有些手段狠毒的情况。”
“为师本来是万般瞧不上他的，三万多岁还是一个化仙，”温书澈说话的语气向来平缓，没听出是什么心境，此时他心想徒弟喜欢就行，“不过璟儿这么说了，便觉得他也不错吧。”
“嗯。”傅玄意这一声嗯，有点失落，以为师尊眼里还是看到君柏眠身上，君柏眠好与不好，又和自己有什么关系呢？“师尊觉得君宗主不错便好。”
这句话，突然加重了彼此之间的误会。
他以为，师尊喜欢君柏眠，但怕面子上过意不去，才问徒弟的意见。
而他以为，徒弟喜欢君柏眠，怕师尊瞧不上，才来征求自己的同意。
似乎，从这一段关系的萌芽到开始，都是错的。
气氛突然凝滞，他们心中各有所想，只有茶水与瓷杯之间的水声，一卷画卷掷在地面上的碰撞声打破沉默，傅玄意放下茶壶，半蹲在地上将画卷捡起，温柔道：“师尊想看哪卷，让我找吧，平常都是我和大师兄收拾的。”
温书澈躲避着他的目光，心中觉得他此时的温柔，本该属于君柏眠，原来这就是心烦意乱的感觉吗？在书上看过挺多的，没想到，这是第一次自己体会到，居然感觉有些难过，依旧装出若无其事的模样道：“再世红梅记。”
“再……师尊是要考我吗？明知道我天资愚笨，前几年我们出门的时候看过这出戏，师尊可没难倒我。”
“嗯。”
傅玄意心中有点难受，脸上依旧保持着微笑：“改天我再画一卷出来，今天要不看蝶影红梨记，之前大师兄在外面寻到的，就放在……这儿……”
“璟儿，你的表字有没有什么想法，喜欢什么字？”
“还不急，到时候再慢……”他有些迟疑，马上想到，师尊平常不会这样，苏芷幽经常想让师尊赐表字，也是等到满二十才赐的，猛然回头，温书澈垂眸看着博古架上的卷轴，微微皱眉。
无声胜有声。
温书澈轻叹一声。
“师尊，茶好了。”
大抵是他以为，等傅玄意二十的时候，应该不在自己身边了。
茶，仍是滚烫的，还未凉。
毕竟接下来，他以为自己想做的事，足够傅玄意决心离开。
温书澈走回茶几旁，端起那杯刚刚泡好的茶，轻轻嗅了一下，果然清香扑鼻：“茶不错，我们今日就看完这卷吧。”
“嗯，反正来日方长。”
“来日方长……”温书澈缓缓重复一遍，心中千思百想。
傅玄意不知道他此时心意，也不知道他将要做什么，但此时此刻，眼中只有他的眉眼愁色，便哄道：“我也知道郭剑心没什么好，就只有这茶好，点心做得再好看精致，入不了师尊法眼，都是徒劳。”
“多吃一口人间烟火，便多通一丝人情世故，有什么好呢？”温书澈向来只知对错，人情世故对于他都是陌生的，错便是错，对便是对，此时只知，自己是错的，但他多通一丝人情世故的话，就会发现世间的爱恨嗔痴之中，没有绝对的黑白对错。
“徒儿不懂，心中所盼所愿发乎情，止乎礼，也是错吗？”
既然他主动提到这个问题，便趁机道：“如若所盼所愿，本是虚假呢？”
“不是虚假，是真实的，”傅玄意似乎发现他的担忧，微微紧张追问起来，“真情实意，不是虚假的，如若能求到心中所愿……”
温书澈摇摇头，做了一个住嘴的手势，让他不要再说下去：“不看了。”
“师尊……”他的语气，渐渐变得无力，这是一个对他的拒绝。
“不看了……不看了……”温书澈目无表情，放下茶杯起身，悠闲背着手缓缓走出去。
——他，还是选了君柏眠吗？
这句话，在他们心中同时出现。
温书澈以为他将对君柏眠的爱慕转移到自己身上，只是他忘记了自己曾经喜欢过君柏眠，现在的所思所盼本该属于君柏眠。
而傅玄意以为师尊心属君柏眠，在拒绝自己。
——他，还是选了君柏眠吗？
傅玄意难以置信摇摇头，追出去，只见一道阴森鬼气在回廊之中，正唤温书澈一声：“主人。”
主人？
这道阴森鬼气绝非正道，明显是邪物，而且还是极邪秽物，这道鬼气似乎发现傅玄意的存在，沙哑的声线厉道：“这厮小鬼！”便直冲他而来，温书澈缓缓转过头来看他，如平常一般冷漠寡淡，仿佛与自己无关。
“师尊！”
只要温书澈轻轻唤一声，这道鬼气就会住手，明明就是举手之劳……
傅玄意眼睁睁看着这道鬼气直冲自己，仿佛心脏停止了跳动，被这道鬼气夺取了求生的意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