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苒然有些紧张。
《刘湘涟》的试镜本来就备受业内关注，来试镜的女星都是在电视剧和电影里常见的小花，不论哪一个拎出来都有当女主的过往资历，更不用说负责试镜的人也都是娱乐圈食物链的顶端。
导演杨怀瑾自不必提，国内一线大导演，影帝影后们都争相上他的戏，哪怕只是几秒钟的客串。
他带着自己常年搭档的制片人，一起作为试镜的考核官。
除了杨怀瑾，在圈内地位极高堪称祖师爷级别的燕济道也来了。
这位是演员出身，著名的皇帝专业户，本身就带着一定的气场。更不用说他还是中华电影协会的会长，国内电影三大奖的万花奖和金凤奖，就是中华电影协会牵头举办的。
杨怀瑾和燕济道的出现，足可说明片方对试镜的重视。
投资人也是同样的重视。
坐在最边上的，是一个比起杨怀瑾和燕济道都年轻得多的男人，冰山一样冷酷的面容，精致且剪裁合体的深蓝色西装，不仅带着浓郁的金钱气息，还一副生人勿进的模样，气场强得让人根本无法忽略他。
赵苒然认识这个人，他就是——
孟观。
事实上，从进门后，赵苒然几乎是第一眼就看到了孟观。
不仅孟观本身的存在感过于强大，让人无法忽略，还因为孟观牵扯到赵苒然一段难以言喻的过去。
曾经的赵苒然，为了资源、为了脱离黄制片人的控制，她主动去找孟观献身。
一个曾经拒绝潜规则的女孩，在面对现实后，接受了潜规则，然后又去谋求新的潜规则。
何等的滑稽！
赵苒然自己就看不上自己，孟观自然更看不上她了。
这没什么意外的。
尽管赵苒然现在已经离开了谢维旻，在苏甜甜的照拂下她也不用担心资源问题，可曾经的经历到底是她身上洗不掉的烙印。
过去的她，为了能傍上孟观，像只猴子一样模仿刘湘涟，却只得到了一个冷冰冰的嘲讽——
“别再模仿刘湘涟”。
因为她这种人，不配。
而现在的她，为了能在《刘湘涟》电影里有一个角色，参加了刘湘涟这个角色的试镜，又再模仿刘湘涟。
偏偏还是在孟观的眼皮子底下。
赵苒然的后背都是汗，脸也是燥热燥热的。
她以为自己可以开始新的人生，可以清清白白的生活和工作，可现实总会毫不留情地私下她脆弱又伪善的面具。
试镜的压力不是来源于杨怀瑾、燕济道，也不是孟观，而是来源于她自己那微不足道的羞耻心和自尊心。
赵苒然不敢去看孟观，可她总觉得孟观在看她。
然后她就觉得自己浑身上下都像是被利剑穿透一样，体无完肤。
总算结束了如芒在背的表演，赵苒然鞠躬感谢，匆匆离开了房间。
迎面走进来的是杨卿，两个人在《少女日记》电视剧中有过合作，按理来说怎么也该有点头之交。可赵苒然根本顾不上，连招呼都没有打，低着脑袋从杨卿身边路过。
杨卿的到来，让杨怀瑾和燕济道都坐直了身子。
比起之前试镜的几个女演员，他们明显更加专注了。
这次的试镜是按照抽签来排顺序的。
有着两座影后奖杯的杨卿并不是压轴，但她无疑是竞争刘湘涟这个角色的最强候选人。甚至她的出现，几乎可以称得上是“杀死比赛”。
简单地介绍了一下自己，杨卿就开始了她的无实物表演。
这种表演难度很高，需要在没有场景、没有搭戏演员的情况下，靠着演员自身的演技，把观众代入情景和角色。
倒不是剧组省成本，而是这部电影本来就是围绕着刘湘涟来选角的。
扮演刘湘涟的女演员定下来了，杨怀瑾才会去找其他的演员，未来也是需要刘湘涟的扮演者在试镜时给别人搭戏。
试镜表演的，是孟昭临来找刘湘涟，接着刘湘涟决定到片桐信身边卧底、以身饲虎的片段。
台词不多，演员需要通过肢体语言和表情，向观众传达刘湘涟的情绪变化。
杨卿扮演的刘湘涟开始了。
她端坐着，侧耳听着不存在的孟昭临说话。
没有对手戏演员，也不知道他说了什么，大概是一段鼓舞人或者勉励的话。
来劝一个不是进步人士也没有加入组织的人，所用的说辞总是那么一套。
接下来，杨卿的眉眼没有什么变化，只是嘴角微微地翘了一下。
这似是安慰孟昭临，让他不必担心，又似是显露了自己内心燃烧的信念。作为一个未来舍身赴难的人，刘湘涟的觉悟在很早就已经体现了。
杨卿：“我知道的。”
平平常常的几个字，加上了杨卿的语调和停顿，轻重缓急的分配，让这句台词充满了生命力。
杨卿的台词一直很顶，这在圈内是公认的。
杨卿扶着椅子慢慢起身，似是走到了窗前。
她抱着手臂，微垂的视线让观众明白，她是在看楼下。而她带着伤痛和怜惜的目光，又让人想到，楼下经过的可能是战乱时代疲于奔命且朝不保夕的人们。
然后，杨卿转身，看着不存在的孟昭临，“一切都是值得的。”
她的目光是如此地坚定又充满力量。
这一刻的刘湘涟，身上有很多人的影子。
这些人在从小大大的课本上都见到过，他们都有着远大的理想和不屈的信念。
在山河破碎风雨飘摇的年代，他们前仆后继——
捐鞠赴国难，视死忽如归！
杨卿的表演很短，但是把刘湘涟这个人物的特质都表演出来了。
她没有使用过多的语言和动作，而是把表演凝练成一道锋芒的利剑，直戳评委的内心。
燕济道赞叹，“真是后生可畏啊！”
演技平平的演员，喜欢通过台词增加各种反应，但这种就有点过于表面和浮躁了。
先前很多试镜过的女演员都有这个毛病。说白了，就是功力不到家，仅通过自身的表情和肢体动作，她们无法把人物表达展现出来。
也不怪燕济道称赞。
杨卿的表演，轻松地和同年龄段的女演员们拉开了距离。她的影后奖杯，名副其实。
杨怀瑾又进入到了严父的状态，“她还年轻，得继续锻炼锻炼。”
嘴上虽然谦虚，但他的目光却带着得意。自己的女儿如此优秀，他自然骄傲。
孟观什么也没表示。
接着，下一位女演员进来了。
杨卿的出现改变了很多。
哪怕不知道杨卿表演得怎么样，后面进来的女演员们，明显表现得更浮躁而且压力倍增了。
与试镜的演员相反，杨怀瑾和燕济道都轻松了很多。
有了杨卿，今天他们怎么也能选出一个合适的刘湘涟了。
这种情况持续了很久，直到另一位半步大满贯影后的进场——
轮到苏甜甜了。
*
苏甜甜的状态一直很轻松。
备战试镜期间，她除了对着镜子调整仪态，就是和刘湘涟聊天。
两个人聊了很多，有她们相遇之后的事情，也有刘湘涟自己那个时代的故事。
真要说的话，这段准备时间比苏甜甜当年准备艺考的时候还要轻松。
到了试镜这一天，学成归来的小李气势汹汹地打开了好几匣子化妆品，五颜六色的东西让苏甜甜看得目瞪口呆。
小李像“小李飞刀”一样，手指里夹着各种型号的化妆刷，“你的脸就包在我身上了！”
苏甜甜：“……”
这是什么虎狼之词！她怎么完全听不懂！
闭关苦练的小李不容任何人置疑她如今的化妆术水平。
她在苏甜甜的脸上疯狂开疆扩土，硬是搞出了三次元滤镜效果。
小李：“刘湘涟是个大美人，咱们已经输在起跑线上了，那该加的装备就要装上！”
搞定妆容后，她把苏甜甜塞进了一套做工精致的旗袍里，然后又在衣服里加了不少胸垫，把苏甜甜这个平A硬生生撑成了C。
“人家刘湘涟那身材多好啊！要让导演他们有代入感！”
小李叉着腰，不容反驳。
胸太紧有点喘不过气的苏甜甜：“……”
这也太夸张了！
小李非常满意自己的作品，不停地打气：“甜甜姐，加油！你是最棒的！”
特别像送孩子去参加高考的家长。
其实苏甜甜真的是以很平常的心态去面对这次试镜的，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周围的人这么如临大敌。
可惜苏甜甜的这种想法，在她进入房间看到孟观后，就荡然无存了。
孟观看着苏甜甜一副民国打扮走进来，直接就是冷笑。
哪怕他什么也没说，苏甜甜都能读懂这笑容的含义——
沐猴而冠，不伦不类，不自量力。
苏甜甜：“……”
作孽哦！她竟然一下子想到那么多成语！
当年高考要是有这样的理解能力，她的语文怎么也能提高个几分！
等苏甜甜准备开始表演了，孟观又是一阵冷笑。
苏甜甜凭着自己5个2的脑袋又秒懂了。
孟大老板不会以为，这次试镜她会让刘湘涟来代演吧？
他是在嘲讽她又搭刘湘涟的顺风车？
苏甜甜：“……”
好吧，她以前确实没少干这事。
苏甜甜和孟观之间的无声交流，早就被杨怀瑾和燕济道注意到了。
能混到娱乐圈的金字塔尖，他们都是圈里人精中的人精。
早在参加刘湘涟在孟家祖坟的葬礼时，他们就知道苏甜甜和孟家的关系不一般了。
如果不是因为筹备刘湘涟的电影，加上燕济道和孟父有点关系，杨怀瑾和燕济道根本就不可能进入孟家祖坟。
而直接堂而皇之去孟家祖坟、看起来还不是第一次去的苏甜甜，显然和孟家的关系很亲密。
更确切地说，苏甜甜是和孟观的关系非比寻常。
看，不用说话，只靠眼神就能交流，这是关系平平的人能做到的吗？
尤其是，当知道《刘湘涟》这部电影要立项，孟观强势地要成为最大的投资人。
哪怕是刘湘涟的影迷，能做到如此地步也有点夸张。但如果加上一个关系暧昧的苏甜甜，那就说得通了。
孟观确实没有指定要苏甜甜来演刘湘涟。
但他也没有否定不能让苏甜甜来演啊！
在上海的时候，孟观明确说了，希望刘湘涟的选角公开公正。
可杨怀瑾和燕济道见多了所谓的公开选拔，号称公平，实际人选早就内定好了。
今天，孟观出现在选角试镜的现场，这含义还不够明显吗？
如果前面没有杨卿表演的刘湘涟，杨怀瑾可能就认了。
可见识过女儿杨卿那么优秀的诠释，他怎么还能捏着鼻子认下走后门的苏甜甜？
《刘湘涟》这部电影，是被他寄予厚望的！
艺术的创作，不能让资本指手画脚，拉低本来应该能达到的水平！
同样担心孟观强塞苏甜甜的，还有燕济道。
苏甜甜是他学生的学生不假，他本来也应该偏向苏甜甜的。可燕济道见过了杨卿的表演，他本人又是刘湘涟忠实的粉丝，他更愿意让最合适的人来扮演刘湘涟。
杨怀瑾和燕济道不着痕迹地对视一眼。
他们瞬间达成了一致，同时也看到了彼此的担忧——
刘湘涟的选角，怕不能顺利了。
负责试镜的几个人都各怀心思。
就是在这样的混乱中，苏甜甜开始表演了。
她深吸一口气，提着旗袍的开叉处坐到了椅子上。
这坐姿也是她练过很多遍的，笔挺又不乏风姿。
苏甜甜睁开了眼睛。
一直澄澈的杏眼如平静的湖面泛起了波澜，潋滟得如同春日降临。
作者有话要说：没搞定，要写两章试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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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关赵苒然模仿刘湘涟，去勾搭孟观：
101章，孟观代曹译宁到北京和黄制片人谈事情，约在了KTV。当时苏甜甜为了电影，正在KTV当服务员。黄制片人带了冯宇执和赵苒然。赵苒然穿着旗袍。
108章，上海玉兰奖。赵苒然继续仿刘湘涟的装扮，去堵孟观，被下楼找孟观的苏甜甜撞见。孟观走时，让赵苒然不要再模仿刘湘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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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马篇》by曹植：捐鞠赴国难，视死忽如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