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猫不是猫,而是一个孤儿。
在她流落街头险些饿死的时候,幸运地被刘湘涟捡了回来。
那是在刘湘涟17岁那一年,为了找《渔家女》的感觉,她经常会去一些阳光照不到的地方观察。小猫就是这样被她发现的。
当时的小猫惨兮兮的,一头枯黄干燥的头发,干瘪的小身板,一看就是活不了多久的样子。
乱世里,人命如草芥。
生死不由自己的情况,绝对算不上罕见。如果每看到一个苦命人都要唏嘘一番的话,那真是什么时间都没有了。
只是,小猫的眼睛亮晶晶的,春杏一样的形状,干净又澄澈,让刘湘涟忍不住联想到反着阳光的琉璃珠子。
带回去养着吧!
刘湘涟这样想。
那时的刘湘涟还不是后来上海滩的明珠。她仍被养在明星歌舞团,努力让自己更有价值,不会被歌舞团随随便便放弃。
即便如此,刘湘涟就是把小猫带回去了,也成功说服了刘团长把小猫留下。
这自然会引起其他人的不满和嫉妒。
凭什么刘湘涟就能获得优待?
刘团长见多了市面,形形色色的人都看过不少,是一个有眼光的人。
刘湘涟哪怕还没有把名气打出去,就冲着刘湘涟这容貌,将来就不会在上海滩寂寂无名。一个未来歌舞团台柱子的苗子,现在怎么不值得投资?
只是人出名了,翅膀就硬了,就会想着去更好的地方了。
刘团长一直知道,利益和人情的双重枷锁,才能把刘湘涟好好地锁在明星歌舞团。
小猫就这样留在了明星歌舞团。
刘湘涟的第一部电影《渔家女》上映了,作为女主角的刘湘涟一炮而红,在明星歌舞团的地位也水涨船高。
所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被刘湘涟带回来的小猫,也跟着沾了很大的光。
本来小猫是应该像刘湘涟那样,跟着各种先生学习的。
但她不是那块料,长期的饥饿让她更喜欢吃好喝好。有了刘湘涟这把“保护伞”,小猫成功地在明星歌舞团混吃混喝,也就是被白养着。
没过多久,小猫就被养得溜光水滑,圆圆的小脸透着红润,会让人忍不住想去捏一把。
解决了生存问题的小猫,偷懒的时候最喜欢干的事情,就是看刘湘涟。
刘湘涟真的太美了,每一个角度都好看,连头发丝都好像是老天精心打造的。
小猫经常看刘湘涟看得入迷,甚至流口水了自己都不知道。
刘团长来劝刘湘涟离开上海的这一天,刘湘涟拒绝了,却把小猫叫了过来。
小猫正看着刘湘涟犯着花痴呢,就被刘湘涟突然推向团长。
“小猫,以后你跟着团长走。”
小猫其实不在刘团长要带走的名单里,但刘湘涟可以硬加。
刘团长不愿意带个毛孩子,哪知小猫自己也不愿意。
“你要赶我走?”小猫一把抱住刘湘涟的胳膊,“我不要离开你!”
她紧紧贴到刘湘涟身上,一副不肯下来的架势。
平常小猫撒撒娇,刘湘涟就会心软。
可这一次,刘湘涟明显不会惯着小猫。她不容置疑地把小猫扒了下来,又推给了刘团长,“听话。”
从上海到香港,那么远的路上很容易出意外。强行“撮合”刘团长和小猫,本来就是一件成功率很低的事情。
刘湘涟不得不加码。
她盯着刘团长,语气坚定,“带上小猫,我能保证你们都出去。”
如今的上海,包括租界,早就被岛国人占领了。
在军队的封锁下,别说普通人了,就是有门路的人都很难出去。
可刘湘涟不一样,她有一个对她极度迷恋的男人——
片桐信。
刘团长是相信刘湘涟的话的。
甚至刘湘涟的话也可以反过来听,如果不带上小猫,他们都别想走。
刘湘涟又对小猫说:“你到了香港后,先安顿下来,我以后会过去找你的。”
乱世之中,其实谁也靠不上。
刘湘涟不敢保证到了香港后,刘团长会不会抛弃小猫。
但小猫是个生命力顽强的孩子,好活赖活,她都能活。
当初刘湘涟捡到小猫的时候,小猫也是挣扎着努力生存的。
只要到了香港,小猫总会有办法活下来的,肯定比在上海容易。
或许,小猫能活到孟昭临和梁思齐他们描述的那个时代,一个新的没有饥饿和战乱的美好的时代,在那里人人都会过上幸福的生活。
刘湘涟只是给小猫一个念想,连刘湘涟自己都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去香港。
不过,刘湘涟一向说话算数,小猫就信了。
“你和我拉钩!”
小猫瞪着杏眼,像赌气一样,对着刘湘涟伸出小手指。
骗过小猫真的很容易。
送走了刘团长一群人,明星歌舞团就基本人去楼空了。往日灯红酒绿的夜场,如今破败又黯淡。
其实刘团长带走的人不多,只不过刘团长一走,人心就散了。
明星歌舞团剩下的人,在夜上海早就见多了人情冷暖。
惶惶不可终日的女人们,很快就各自找门路攀上新老情人,给自己找栖身之地。
刘湘涟还留在明星歌舞团。
也有不少人想攀附她,只不过刘湘涟油盐不进,让人攀不上来。
有人痛骂刘湘涟心狠,明明有门路,却连昔日的姐妹也不肯拉一把。
可惜刘湘涟听了也不在乎。
这些人啊,平常争风吃醋,掐尖好胜,哪会想到什么姐妹?
只不过刘湘涟还是心软的,现在保持距离,将来她们才不会被她连累。
孟昭临又找了过来。
这一次,他带来了一对紫水晶吊坠耳环。耳环做了特殊加工,可以拆开,往里面放小纸条,也可以放其他的东西。以后刘湘涟想要传递消息,可以借口修理耳环,到孟昭临的同志们作为掩护开的铺子里。
孟昭临亲手给刘湘涟带上了耳环。
人去楼空的房子里,光线黯淡,只有这一对紫水晶吊坠,闪着微光,宛若美人垂泪。
刘湘涟笑意盈盈,“来,陪我跳一支舞吧。”
孟昭临的手搭到了刘湘涟的腰间,低垂着头,几乎要哭出来的样子。
明明他的年纪比刘湘涟大,明明小时候是他来教刘湘涟的,结果现在两个人起舞,却是刘湘涟带着他。
男人啊,怎么年纪长了,却反而变得更小了呢?
年纪更小的刘湘涟,反而像姐姐一样,带着孟昭临在音乐中翩跹,又在他的请求下,一遍又一遍地起舞。
“请……一定要活下来。”
孟昭临哀求。
刘湘涟笑笑,不语。
以后再相见就难了,但也没必要哀伤。
之后,刘湘涟开始了和片桐信的约会。
两个人经常出入上海的各种社交场合。哪怕明星歌舞团已经名存实亡,哪怕刘湘涟没有再拍戏或者唱歌,她依旧是上海大街小巷里人们茶余饭后的最佳谈资。
只是这时候,却没有了多少带着颜色的调侃,而是痛斥——
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
哪怕那些人自己都朝不保夕,哪怕自古以来就笑贫不笑娼,这也不耽误他们把怒火撒向一个看似比他们更弱的女人。
刘湘涟不在意。
反正没有人敢在她的面前说什么。
当和片桐信的感情越来越深时,她搬进了片桐信为她准备的小洋房。
确实比她在明星歌舞团时住得好多了,只是周围都是真枪核弹的士兵把守,看似保护,实际却是变成了笼中鸟,再无所谓的自由。
刘湘涟噙着笑容,亲吻片桐信,表达了感谢。
对一个在乱世中的女人,这理论上是让她更有安全感的,她当然应该开心,不是吗?更何况,因为片桐信,刘团长和小猫已经顺利地离开了上海,她更应该对片桐信表现出依赖。
片桐信对刘湘涟也越发信任了。
只是,还不够。
片桐信偶尔才会回到小洋房。
他不在,他的大部分生活和工作也不在,那刘湘涟就拿不到更多的情报。
但女人天生就适合撒娇,缠着男人不是很正常吗?
“看不到你,我就心跳个不停,总怕你出事。”
刘湘涟依偎在片桐信的胸口,向来坚强的她偶尔表现出脆弱,会分外迷人。
她抬起头,露出绝美的容颜,波光潋滟的凤眸宛若腻死人的湖水,能让任何男人沉溺其中。
片桐信解下了配枪,刘湘涟为他解开了衣襟,呼吸缠绵,几乎分不开彼此。
芙蓉帐暖,春宵苦短。
嘤咛声之中,是落红还是垂泪都已不再重要。
当刘湘涟从沉睡中醒来时,已是日上三竿。
床的另一侧,早已没有了片桐信,连余温也没有留下。
刘湘涟看着落在地上皱成一团的紫色旗袍,起身下床。
隔着窗帘,阳光已经不由分说地洒了进来,同时还能听到外面风穿过树叶的声音。她静静地站着,又是新的一天,带着昨日的疼痛。
地上的旗袍已经不能再穿了。
刘湘涟又去找了新的一件换上,然后等待着会比往常提早回来的片桐信。
片桐信在洋房的时间越来越多,慢慢地,他在和别人谈事情的时候,也没有避着刘湘涟。
而刘湘涟也获得了更多的自由,她可以去裁缝店买喜欢的旗袍,也可以去首饰店挑选各式各样的紫水晶耳环,只是都会有片桐信的人跟随着。那件被片桐信撕坏的紫色旗袍也修好了,只是她很少穿。
刘湘涟再也没有见过孟昭临和梁思齐。
但她知道,他们没有走。在她去店里的时候,能感到若有若无的目光,黏在她的身上久久不愿离开。
他们在,但他们不敢露面。
繁华的上海早已变得肃杀,不知道有多少人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被关押在了不见天日的地方,连刑讯的惨叫也无法传到外面。
能让小儿也止住啼哭的,是片桐信的恶名。
片桐信对于进步人士的抓捕和清洗,已经到了宁可杀错不能放过的地步。
在严刑拷打之下,不知道有多少人能坚持守口如瓶,也不知道还会有多少人被波及。
首饰店的老板也说,最近有很多伙计辞职回老家了。
刘湘涟点头,“难怪最近少了很多面孔。”
老板将保养好的紫水晶耳环放到匣子里,递给刘湘涟,“您再看看其他的?最近上了一批新货。”
“该走了。”刘湘涟拒绝了,摩挲着拿回来的耳环,机括那里明显已经被动过了,“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她这样说着,也不知道藏在暗处的人能不能听得进去。
婀娜多姿的身影消失在店门口。
刘湘涟上了车,赶往其他太太们举办的茶话会,“开快点,要来不及了。”她将刚刚的话又重复了一遍,给司机听,也给片桐信的随从听。
孟昭临和梁思齐到底离开上海了吗?
刘湘涟无从知晓。
有一天,和片桐信缠绵后,片桐信摸着刘湘涟的凤眸,“有人的眼睛,长得和你一样。”
刘湘涟不知道片桐信是什么意思。
但她的面容早就不会露出任何不想露出的表情了。
“是么?”刘湘涟似笑非笑,手指戳着片桐信光|裸的胸膛,“嫌我人老珠黄,要找新欢了?”
片桐信盯着刘湘涟的眼睛,犀利的目光让人感到压抑。“是个男的。”
“那定是个貌美的了。”刘湘涟仿佛没有发现片桐信的试探,“是什么人?下次带我一起看看。”
“以后有机会的。”片桐信吻了吻刘湘涟的唇,“睡吧。”
尽管知道片桐信仍在观察,刘湘涟还是听话地闭上了眼睛,很快进入熟睡的样子,哪怕她根本睡不着。
片桐信说的是梁思齐吗?
他被抓了?
腰间缠着片桐信的手臂,皮肤与皮肤贴紧,明明是温热的,却让刘湘涟觉得像是有一条危险的蛇,盘踞在那里吐着信子。片桐信粗糙的手上移,摸到了她的左胸口,最接近心脏的位置。往常暧昧的动作,如今却带着危险的气息。
心跳是控制不住了。
“不是要睡觉吗?又不想睡了?”
刘湘涟睁开眼睛,双臂缠上了片桐信,欲语还休的双眸满是邀请。
不出意外,床开始响动。
刘湘涟随着声响,身体不由自主地晃动着,发出破碎的呻|吟。
她这算是过关了吗?
不知道,但必须转移片桐信的注意力。
接下来的日子,刘湘涟经常会发现片桐信充满打探的目光。
她只能让自己越发镇定,重复着之前的行动轨迹,定期去服装店、首饰店,努力不漏出一点异常。
而她的紫水晶耳环,还是会经常送去保养。
首饰店的老板换了人,接手的是他的一个侄子。年轻的男人看到刘湘涟就会羞涩,一点也没有个做生意的样子。只是,他那眼神,和聊起理想和希望的梁思齐,几乎一模一样。
“这家店不会关的!我会守住这里!”
年轻的小老板仿佛在宣誓。
刘湘涟会意,笑着点点头,“我会常来光顾的。”
她还是不知道孟昭临和梁思齐怎么样了。
直到有一天,片桐信突然很忙,刘湘涟等到半夜也不见他回来。
熬不住的刘湘涟径自先睡了。
只是她不知道,在她熟睡后,片桐信带着一身的腥气和寒冷回来了。
他穿着墨绿色的带着血迹的军装,静静地站在床边,盯着无知无觉的刘湘涟。
他安排人给她喝了安眠药,今晚她会睡得很熟。
这样很好。
片桐信掏出了腰间的配枪,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了刘湘涟。
“砰——”
血红的花朵在刘湘涟胸口绽放。
她是如此的美,美到死亡也不会让她变得黯淡。
“别怕。”片桐信低头吻上了刘湘涟逐渐冰冷的嘴唇,“我会一直带着你的。”
他为他换上了紫色的旗袍,是他们第一次的那件。
他很喜欢那件旗袍,做工精美,能完全勾勒出她优美的线条。当然,他更喜欢亲手为她脱下旗袍,欣赏她呈现出的宛如珍珠般白润的肌肤。
第一次和最后一次,她都要穿着这件旗袍。
翌日,刘湘涟的讣告铺满了各大报纸。
年轻美丽的影后半夜暴毙,死因未明,整座上海哗然。
葬礼上看不到刘湘涟的遗体。
有片桐信在,没有人敢多问什么,这也成了后世的未解之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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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湘涟再回过神的时候,就发现自己到了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
年轻女孩们的穿衣打扮,室内的样子,都不是刘湘涟见过的,她仿佛到了另一个时空。
而且,刘湘涟发现自己无法离开一个女孩。
女孩撅着屁股,穿着粉底红心的大短裤,在听到她的声音后,吓得从床上弹跳而起。
“什么人!”
女孩大声厉喝,却明显色厉内荏。
刘湘涟却看到了女孩的眼睛。
那双滴溜溜转的杏眼,干干净净,透明得像反着午后阳光的琉璃珠子。
这让刘湘涟有一种熟悉感。
“倷好。”
刘湘涟打着招呼。
女孩的名字叫苏甜甜。
于是,新的故事开始了。
作者有话要说:如果真的拍成视频,小猫和甜甜肯定是同一个演员,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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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湘涟的故事,灵感来源于《长津湖》。看完电影后,发现没有彩蛋,但是网上很多人说有彩蛋——
出了电影院,看到如今的国泰民安、万家灯火,就是最好的彩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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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湘涟和苏甜甜的初次相遇:
3章,苏甜甜团塌在宿舍抠脚,从脚趾缝看到了刘湘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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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泊秦淮》by杜牧: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