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鹿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的姿势颇为诡异。
他被“贴”在了墙壁上。
如果身后那软软凉凉、镜子一般光滑的物体也算是墙壁。
他试着挪动下手腕脚腕,这才察觉出:自己应该是被某种看不见的“胶带”,或者说毯形水母的触须给绑住了。
而且绑得非常严实。除了脑袋还能转一转,其他部位根本动不了。
他朝左边转了转头,透过幽暗诡异的红光,先看见了一只只被绑着的蜘蛛鸟。
蜘蛛鸟喉咙里发出叽叽咕咕的声音,八条细长的腿严丝合缝地贴在墙上,就连原本自然弯曲的关节也被强行压平了。
他又朝右边转过头,这次看见了同样被贴在墙上动弹不得的陈雪他们。
陈雪也转头看向凌鹿:“你醒了?”
凌鹿:“嗯。”
旁边的赵瑜叹道:“唉,你还不如一直晕着,这样等下还会轻松一点。”
凌鹿:“?”
陈雪道:“闭嘴。”
凌鹿不解地看向陈雪,不明白为什么赵瑜会这么说,也不明白为什么陈雪不让他说了。
陈雪看着凌鹿一无所知的脸庞,面上极力做出镇静的表情:“我们被怪物吞了,现在的情形不太乐观。”
凌鹿:“唔……”
陈雪道:“这只污染物的内外部差异巨大,不知道它是怎么将外部伪装成透明的。”
“我推测,我们现在位于它的初级消化器官,它正在对我们进行……前期处理。”
大概就像要把肉风干一下,腌制一下的“前期处理”。
凌鹿:“哦……”
陈雪又道:“我们的越野车上有追踪器,你身上又有着重要信件,是重点跟踪对象。”
“追踪器信号突然消失,营地一定会有人察觉。”
“所以,别惊慌,别乱动,保持体力,等待救援,明白吗?”
凌鹿乖巧地点点头:“好的,不害怕,不乱动。”
他确实不害怕。
从他苏醒过来有记忆开始,他面对这些或凶恶或狡诈的污染物,从来都没有“害怕”的感觉。
凌鹿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
看着凌鹿柔顺的面庞,听着他软糯的声音,陈雪心里一阵难受。
虽然她方才条理清晰地告诉凌鹿,不要慌,会有人来救他们——
但她很清楚,在靠近黑雾的重污染区域,追踪器的信号极有可能因干扰严重而失真。
所以救援队伍不一定能及时找到他们。
更糟糕的是,她听说过毯形水母的习性。
这种5级怪物,在一次捕食完成后,会退到隐蔽的角落,藏起污染物的气息,不再挡路也不再发起攻击,安静地躺着消化。
也就是说,即使救援队伍找到了越野车失踪的地方,也极大可能无法发现污染物。
谁能想到看着干干净净的空气里,躲着一只外表透明、内里隐藏着幽暗空间的怪物?
所以,救援队伍最后发现的,大概只有它无法消化的越野车残骸,以及凌鹿背包里装着信件的“黑匣子”。
陈雪又看了凌鹿一眼。
少年表情温顺,像是一只迷你兔般懵懂。
到底是没受过训练的普通人,又是大灾变之前出生的富家少爷,哪里经历过这样的场面?
这孩子,或许已经被吓傻了吧……
这时,一阵阵哀嚎声打断了陈雪的思绪。
她心中一凛,循声望去,只见被绑在凌鹿左侧的蜘蛛鸟,伸直了细长的脖子,正在挣扎鸣叫。
一根半透明状、看上去细细软软没什么杀伤力的触须,从“墙壁”的另一侧探出来绕住了蜘蛛鸟的颈部。
触须缓缓收紧,蜘蛛鸟的叽咕声先是转为凄厉哀鸣,最终尖叫两下,没了音。
一股暗红色血水从蜘蛛鸟的颈部渗出,又被触须尽数吸干。
不出半分钟,原本胖滚滚的蜘蛛鸟就只剩下松松垮垮一张皮。
绑住蜘蛛鸟的触手终于松开了。
一张带着羽毛的鸟皮软踏踏地往下落去。
快要落到底部时,暗色的“地面”突然撕裂出一个不规则的圆形洞口。
透过洞口,赫然能看见方才载着四人的越野车、散落的火焰丨喷射器、机丨枪。
总之都是不能吃的硬物。
羽毛落进缝里,“地面”又自动合上,一丝裂痕都看不出来了。
旁边的赵瑜倒吸了一口气,低声骂了句:“艹”
汪明远道:“这怪物还知道分类储存,挺讲究。”
陈雪铁青着脸,干笑了一声。
吸干了一只蜘蛛鸟的半透明触须,在空中缓缓盘绕着,像是在考虑下一个应该吃谁。
三人的面色都变为了灰白。
饶是再怎么训练有素,在这样毫无反击之力只能任怪物吞噬的情况下,又有几个人能保持清醒与冷静呢?
汪明远咬着牙,恨恨地瞪着眼前的触须。
赵瑜的脸部肌肉不停抽搐着,开始了胡言乱语:“可惜了,老王借给我的杂志我还没看呢。”
“早知道就把床垫下的杂志收一收了——这下可太丢人了,嗐。”
触须绕了两圈,终于缓缓停了下来——
不偏不倚,正正停在赵瑜面前。
这代表着死亡的触须,一点点探向了赵瑜的颈项。
赵瑜的呼吸声越发粗重,眼睛也变为了血红。
他扯着嘴角,像是在问同伴,也像是在问自己:“我,我,我还是做到了的吧?‘留今日以尊严……’”
陈雪哑着嗓子,连声道:“做到了,你做到了……”
此时的三人,要么死死盯着触须,要么已经闭上了眼睛。
没有人看到,被绑在一侧的黑发少年嘴唇翕动,眼里闪着奇异的光。
就在触须离赵瑜的喉咙不到1厘米时,堪堪停住了。
这死亡的象征,犹如被按下了暂停键,就这么僵在了空中。
触须僵了几秒,开始一点一点往回退。
*
此时。
5级污染物毯形水母的外部。
一长排越野车停在林间,数名全副武装的士兵正在地毯式搜查。
他们已经搜了半个小时了。
明明追踪器的信号、泥地上的车辙,都显示越野车应该在这附近,搜查却一无所获。
人、黑匣子、枪丨械……
什么都没有。
就仿佛一整车人凭空消失了。
副官看着各组传回来的信息,锁着眉头,不得其解。
厉行洲瞄了一眼终端上的数据,不置一词,直接从越野车跳了下来。
他的视线掠过周围的人与车,越过高高低低的树木,定在了透明的空气里。
除了树叶被风吹动的沙沙声,除了枯枝被军靴踩碎的悉索声,除了仪器运转的蜂鸣声,空气里还飘荡着一点声音。
他迈开长腿,朝声音的方向又走过去一截。
“滚,怪物,滚!!”
“再不滚,我就吃了你!”
是一个少年的声音。
很柔,很软,明明是凶巴巴的语气,但怎么听,怎么都毫无威慑力。
像是一只虚张声势的小动物。
厉行洲的眉头微微一挑。
这附近,自然也有人搜查过了。
无论是人还是仪器,都没有检测出任何异常,更没有人汇报说听到了“声音”。
但厉行洲很确定,自己不是幻听。
他稍稍仰起头,确定了声音的所在之处。
上方,约7米高处。
无论从哪个角度看过去,那里都空无一物。
厉行洲围着“空气”绕了一圈,大步走回越野车,从副官手中接过终端,在屏幕上敲下几个点:“以此为支点,部署‘捕兽网’。”
副官对着屏幕倒吸一口冷气:“这个体积,难道是5级?!”
他不敢有丝毫耽搁,立刻按下了通讯器,
十分钟以后,六辆装甲越野车停在了厉行洲定下的点。
每辆车的车顶上都分别伸出一支银灰色的火箭筒。
厉行洲一声令下,一束束带着寒光的“蛛丝”,即刻从六支火箭筒中同时飞出,再在空中迅速膨胀,直到织出了一整张铺天盖地的网。
随着捕兽网落下、收紧,原本空空如也的丛林上方,一只透明的椭圆形巨兽渐渐显出身形。
六辆车往六个方向开出一小段距离,将捕兽网收得更紧。
那只藏在空中的沉默巨兽,终于发出了嘶哑的哭嚎。
此时它的皮肤已不再是纯透明,转为了半透明的灰色。
人们隐约地辨识出,这是一只巨型的,有着无数触须的水母。
副官惊叫道:“毯形水母!”
这里居然隐藏着一只毯形水母!这是最难被发现的污染物之一,难怪怎么搜查都一无所获。
眼看捕兽网越收越紧,巨型水母挣扎得越发厉害,厉行洲道:“停。”
六辆车顿时停止移动。
水母终于有了喘息的时间。它挥舞着触须,试图挣开这缠住自己的网——
“砰!”
一枚子弹,从它两眼间最脆弱的一处穿过,击穿了它的脑部,彻底终结了它的挣扎。
*
在水母还在与捕兽网疯狂纠缠之时,被它卷进肚的四个人也在随着怪物的动作而剧烈颠簸震荡,却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直到怪物终于停止了晃动。
凌鹿晕晕乎乎地摆了摆脑袋,人还有些不清醒。
自己刚才……好像又短暂地失去记忆了?
自己记得怪物吃掉了蜘蛛鸟,记得赵瑜在不停说话,记得陈雪的声音都沙哑了……
然后又发生了什么?
自己好像很生气,很想阻止这只怪物……
对了,怪物!
凌鹿迅速抬起头,盯着眼前怪物的触须——
此时,触须正在不停发抖,简直抖成了筛子。
四周的墙壁像是长出了嘴般“呜呜”哭嚎个不停。
猛然间,一声枪响。
绑住四人和数只鸟的触须瞬间泄了力气,软绵绵地全都松开了。
人和鸟接二连三地落在“地”上。
还来不及惊叫出声,地面裂开,人和鸟继续往下落。
这一下,赵瑜“咣”一下砸到了车顶,忍不住叫了声痛。
凌鹿则是落在了软软的“毯子”上,毫发无伤。
他站起身,听着周围的墙壁哭嚎不止,一边哭一边裂开无数条缝。
哭声渐渐变小。
裂缝却越来越大越来越多。
伴着绢帛碎裂之音,重物轰然落地之声,哭声完全消失,墙壁彻底裂成了碎片。
人声,车声,风声,混着残阳余光,如潮水般涌了进来,彻底打碎了方才的幽暗。
光线的突然变化刺得凌鹿下意识揉了揉眼,揉得眼眶都红了,才勉强看见周遭的事物。
斜斜余晖中,站着一名高挑瘦削、穿着黑色军装的男子。
逆光,看不清男子的脸庞。
只能看见他戴着洁白手套的手上,端着黑色的枪。
凌鹿听见远处有人在喊“将军!”“厉将军!”
身后的陈雪也不敢置信地叫出了声:“厉将军?!”
凌鹿仰头盯着男子,呆了两秒,眉眼慢慢弯出好看的弧度,笑出了声:
“厉行洲!”
“我找到你啦!”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小天使们!
下次更新是在27号周五晚上9点哈。
这篇文入V前都是晚上9点更新,准时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