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鹿低头看了眼自己的通讯器。
内置了污染度检测仪的通讯器,此时没有任何的提示。
但凌鹿知道,就在此地,就在前方不到3米的位置,有一只污染物正在蠢蠢欲动。
这应该就是厉行洲所说的,潜藏在主城中、无法被任何仪器检测到的污染物。
现在,这只污染物快要醒了。
凌鹿并不害怕。
但他有点慌。
他想起了春台路的废墟,想起了厉行洲垂头凝视那片废墟时的侧脸。
他按照厉行洲教给自己的标准流程,按下了通讯器上的紧急拨号键:“这里是桂花巷12号,这里有污染物。对,确定是潜伏污染物。”
凌鹿的声音不大,却足以让书店里的顾客脸色骤变。
但没有人惊叫,也没有人去质疑。顾客们快速奔向店外,待到了室外后,才大声提醒周围的人:快走!这里有污染物!
一时间,狭窄的小巷里挤满了往巷口奔逃的人。
店长却没有走。
青年白着脸,指了指墙上的污染度检测仪:“你怎么确定有污染物?检测仪根本没有提示啊。”
凌鹿张了张嘴,却回答不上来。
他能怎么说?总不能说“自己闻见了污染物的味道”?
青年盯着店里的展示柜,眼神已是有些呆了,自言自语般念叨着:“不可能,不可能,这家店连旧纪年都挺过来了,怎么现在会有污染物……”
凌鹿有些急了,不禁想要伸手去拉住青年的胳膊往外跑——他记得很清楚,“黄金逃生时间”,只有二十分钟。
只要现在赶快跑,那就不至于有性命之虞。
然而青年把胳膊往回一缩,嘴里依然梦呓般说着:“是看错了吧?一定是看错了,这么多书呢,这么多书呢……”
凌鹿急得不行,正想着要不要把这人敲晕了往外拖——
恰在这时,他手上的通讯器闪起了红点,墙上的检测仪也响起了刺耳的警报声。
凌鹿回头一看,方才那渗透出黑雾的展示柜,如今已经剧烈摇晃起来,晃得上面的玻璃哐当作响。
这,是污染物终于要爬出来了?!
凌鹿这次直接拽住青年的胳膊,大声道:“看,看,警报响了,真的是污染物,我们快逃啊!”
青年腿都软了,整个人站都站不住,任凭凌鹿拖着自己往外跑。
才跑了没几步,就听见后面传来“哐啷啷”的重物倒地声,伴着刺耳的玻璃破碎声。
凌鹿和店长青年到底都没受过专业训练,听见身后的响动,不约而同地回头望去:
只见坏掉的柜子裂成了碎片,从棕色的木块和透明的碎玻璃里,爬出一只2米来长、身体扁平、全身都覆盖着细小鳞片的节肢动物。
它的头部,或者说看上去是头部的部分,缀着12只黢黑的眼珠,探出一对黄褐色的长长触须。这触须正在上下摸索,像是在测定周围是个什么环境。
它的尾部,还另有三根带着粗大毛刺的长须,一边配合着头部的触须四下摆动,一边不停排出黄色的脓液。
这脓液似乎带着强腐蚀性,其流经之处,无论是木头还是纸张都嘶嘶作响,同时冒出阵阵白烟,最后化作一团白灰。
青年顿了两秒,失声道:“书蠹!是书蠹!这只会吃书毁书的蛀虫,现在居然成了污染物?!”
看着被毁的书,青年的眼泪哗一下落了下来:“书没了……!他留下来的书,没了!”
凌鹿不知道“书蠹”是什么,也不太理解青年在哭什么。
但他很清楚,任何生物一旦成了污染物,那食谱里第一位的美食必然就是“人”了。
所以他又拉了一把青年:“快走快走!趁着它还没开始吃人!”
青年红着眼,跟着凌鹿踉踉跄跄地往外跑。
然而两人没跑几步,就看见小巷子里挤得满满的,大约十几个人堵在原地寸步难动。
凌鹿鼻子动了动,心中一惊,跳起来往前一看——
三只“书蠹”排成一排,纷纷立起半截身体,36只黑色的眼球不停转动,半透明的附肢如同人类的手臂一般直直伸开,末端还两两相勾,完完全全地挡住了去路。
更糟糕的是,这些书蠹的尾部,全都在以惊人的速度往外排出脓液。
不消片刻功夫,那些脓液便已淌到了人群脚下。沿途的旧石板路,全都被脓液腐蚀出深深凹痕,散发出刺鼻的酸臭味。
人们惊叫着,开始往回乱窜,或是四下寻找可以立住脚的高处,一群人顿时又慌又乱。
有人大声说着鼓励的话:“放心,军队很快就来了!大家不要慌不要慌!”
有人哭着应道:“可是这巷子这么深,这么难找!这脓液又流得这么快,马上就要把人给淹没了!军队赶得过来吗!”
这话一出,人群更乱了。有些胆子小的,干脆蹲在地上呜呜哭泣了起来。
凌鹿听见这句话,心里也是一慌:
是啊,这巷子这么窄这么深,这污染物偏偏又拦在路上,阻挡了人逃离。
而且这些脓液……按照这个速度,确实等不及军队赶到,就会烧到人了啊。
现在……要怎么办?
我不想放让这些怪物伤害这些人……不想让它们毁掉这个地方……
凌鹿的呼吸渐渐急促起来。
他的眼里,有奇异的红光开始凝聚。
恰在这一瞬间,他的通讯器响了。
凌鹿眼中的红光瞬间消失。
他低头一看,竟然是厉行洲的电话?
凌鹿赶紧应声:“先生?”
厉行洲声音沉稳地直入主题:“凌鹿,驻城军队收到了你的报告。”
“桂花巷的地形复杂,逃脱难度大,由我直接对接。”
这人顿了不到半秒,又道:“别害怕。现在尽量清晰地描述,你看到的污染物的外形和动作。”
凌鹿快速说完后,厉行洲沉默了快十秒,再度开口道:“这种污染物,虽然处在‘适应期’,却能通过释放脓液来圈住猎物,增加了救援的复杂度。”
虽说厉行洲没有说得特别透彻,凌鹿还是明白了:这怪物就想把人困在这曲折小巷里,待适应期结束大快朵颐呢!
厉行洲的声音变得如钢铁般冷硬:“你看看周围的建筑,告诉我具体是什么。”
凌鹿便原地转着圈,跟厉行洲描述了一番周遭的建筑。
厉行洲道:“凌鹿,你所在区域的污染值很快会上升,通讯会中断——我接下来说的话,你要牢记。”
“这种污染物无法抬起头部仰视上方,存在视野盲区。”
“你看向东边,那里有一间废弃的房屋,门板是可以踢开的。你带着被困的居民冲进门,去二楼跳上天台……”
时间又过去了一分钟。
通讯器中传来的声音越来越杂乱,直至完全听不清晰。
但这一分钟,也足够厉行洲为凌鹿勾画出一张“立体逃脱地图”。
按照这个地图,所有人都能避开污染物的视线与脓液,沿着屋顶、阳台、雨蓬组成的“空中小道”,逃出小巷,和赶来救援的军队会和。
凌鹿摁掉只剩下杂音的通讯器,跑到那间用木板做了扇门的破旧小屋门口,用尽全身力气猛踹过去,果然踹出一口足以通行的大洞。
而他这一下搞出的动静,自然也引起了人群的关注。
有的人怔怔地看着他,有的人则是一脸惊恐地喝道:“你做什么?你不怕惊动污染物死得更快吗?!”
这平素乖巧斯文,说话永远软软糯糯的少年深吸一口气,回头望着众人,用他最大的声音唤道:
“我知道怎么绕出去!大家——请跟着我!”
听到凌鹿呼喊的众人并没有立刻动作。
虽说现在情况危急,但凌鹿看着确实太过年轻。
那精致好看的面容,怎么看怎么都像是只能乖乖留在原地等着别人来救他的,哪里像是能带着人逃出去的?
凌鹿见人群没什么反应,心中不禁发急,脱口而出道:“是先生告诉我的!先生在军队,他知道这里有污染物,刚刚告诉了我怎么逃!”
这时,终于有顾客认出凌鹿就是最早发现污染物的人,便咬咬牙,从人堆里向他跑去。
在场的众人其实一个比一个焦虑脆弱,见有人跑了,便也不想那么多,纷纷跟着跑过去。
如此一来,这十来号人,倒也稀里糊涂地都跟在了凌鹿后面。
凌鹿再次深吸一口气,捏了捏拳头,又唤了一声“跟紧我”,便飞快地跑上二楼,从窗户跳到了天台。
接着,他一字不差地执行了厉行洲的“立体地图”。
上天台、跳阳台、跑屋顶……
身后的十来号人,见这少年行动迅捷,没有半分犹豫不定的样子,像是的的确确知道要怎么出去,便又都生出些信心来,一个个见样学样地跟在后面。
不知不觉间,这十几人已全都绕开了三只“书蠹”。
三只污染物疑惑地散了开来,转着36只眼睛四处寻找,像是在好奇面前那些会动的生物都跑到哪里去了。
“立体地图”的倒数第二站,是从一间屋子的阳台跳到对面的屋顶。
这间屋子空置许久,门也是虚掩着的,大家没费什么工夫就冲了进去,再接二连三地跑上阳台开跳。
跳过去的人,只要从另一侧的防火楼梯下去,就能安全绕出小巷回到地面。
一个两个三个……
一连十一个人,都这么跳了过去。
凌鹿守在队伍末尾,看着大家一个个地落到对面,心里总算没那么慌了。
这一次,应该不会再有“平民伤亡”了吧?
然而,在第十二个人,一位壮实的大高个男子踏上阳台时,意外发生:
这年久失修无人保养的木制阳台,竟然咔嚓两声,整个往下落去!
还好身后的人眼疾手快,一把抓住了男子的胳膊,才没让这人从八米高的废屋摔下去。
可接下来怎么办?
现在还有四个人落在了这边。没有了阳台,这间屋子到对面的距离至少有四米宽,普通人是跳不过去的。
大高个被几人拽回屋子里以后,趴在地上惊魂未定,喘着气道:“要不,要不,咱从楼下走?这也没剩几步路了……”
他话音未落,几人便看见一只“书蠹”,身后拖着一长溜冒着烟的脓液痕迹,不紧不慢地从小楼下方路过。
大高个:……
对面屋顶上的人见此情景,也是着急,大声道:“你们先找地方躲一躲,等下让军队带着设备来救你们!”
然而所有人都知道,再有个六七分钟,污染物的适应期就该结束了。
污染物们一旦开启攻击模式,只怕这一整片的建筑物都会塌掉,哪里还有安全的地方可以躲?
凌鹿咬咬牙,回头望了望这间废屋:
破旧的长沙发、扔在地上的窗帘、倒在地上的木椅子……
蓦然间,他脑子里像是有道光闪过。
眼前的这些废旧垃圾,犹如一块块立体拼图般,在他脑子里拼出了一件完全不同的物品。
“我知道了!”他叫了一声,跑向那张旧沙发,从随身工具箱里掏出小刀“呲啦”一声割开沙发布,同时对剩下三人喊道:“来帮忙!”
3分钟后,一架奇形怪状的长梯从阳台塌陷处伸了出来。
若是仔细看,会发现这部长梯是去掉了座椅靠背的沙发框架从中间劈成两半,再用窗帘布绑住了椅子腿紧急改出来的。
虽然粗糙难看,但的的确确是架梯丨子。
两边的人齐心协力将这长梯丨子稳稳搭住,这边屋子里的人再匍匐在梯丨子上,一个接一个地爬了过去。
待最后一个人平安落到对面屋顶,这临时造出来的长梯终于不堪重负,轰地一声砸在地上,引得几只“书蠹”纷纷探头看向这边。
*
十五位平民,全部逃出小巷。
此时离污染物冒出头,堪堪过去20分钟。
荷枪实弹的军队已经赶到了巷口。
凌鹿不知道他们打算怎么捕获或者歼灭这里的污染物。他只知道,一列白大褂跑了过来,护着所有平民坐上了开往医院的巴士。
接下来,又是身体检查、血液检查……
一旦在城中遭遇了污染物,现场所有人都需要进行抗侵蚀值测试,还需要留院观察。
凌鹿非常配合地做完了检查。
一番折腾之后,他实在是有些累了。
他走回自己的床位,裹着带有消毒水气味的被子,听着身边的脚步声交谈声,沉沉睡了过去。
凌鹿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
睡梦中,他隐隐察觉,好像有人走到了自己身边,还放下了个什么东西。
凌鹿努力想要睁开眼睛看看是谁来了。但他实在太困了。
等他终于有力气睁开眼时,发现外面已经快天黑了,而自己不知什么时候换了个单人病房。
凌鹿困惑地四下看了看——
他一眼就看见,床头柜上摆着一盒巧克力。
他记得这个巧克力的包装。副官先生说过,这是厉将军给他准备的巧克力。
想到这一点,他梦中的那个身影,渐渐清晰起来。
所以……是厉行洲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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