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渐渐黑下来了。
谢忱算着大致时间,杀国师这件事,是陈慕儿的心腹大患。
然而她知道,今晚燕王也会来。
谢家的弑君行动,也定在今晚,这半年她可不是全天候都在虞府砍柴,私底下也没忘记联系谢家,虽然谢家少爷变成了谢家小姐,但他们一点都不意外,仿佛早就知道谢忱是女孩子。
一如往常那样的支持谢忱登上王位。
因此,今晚的虞府,恐怕会热闹非常。
虞府前门已然在迎客了,门口停了数不清的高头大马与豪华车厢,那些大臣们褪去官服,换上私服,前来赴宴,还有不少连同家眷也一并带来的。
在场唯一一辆由四匹高头大马拖着的全黑车厢吸引了目光,不少人蠢蠢欲动,都小心猜测车厢之人。
“别来无恙啊,虞公。”车夫撩起马车上珠玉帘,里面透出一双惨白的手掌,国师正襟危坐着,漆黑的衣袍上是神秘诡谲的纹路,衬得他像个邪神。
虞公迎上去,说了几句客套话,但话语里极尽讨好,做小伏低的扶国师下马车。
“好了。陛下呢?”国师问。
虞公回答:“陛下方才还在这呢,这时应该入堂内了。您找他?我去喊人通知。”
“不必。”国师抬手,袖摆晃动:“这等小事就不劳烦虞公了。”
“好的,国师您自便。”虞公安排随从带国师入府内,自己则留在外面应酬其他访客。
他虽为虞族家主却不知道国师为何会来府内做客,但消息既然传出来了,他这个做主人的自然要安置客人,只不过国师的名声实在太大,吸引来了一群看热闹的。
这群看热闹的,一个个身份都不是能担待,怠慢的。
眼下虞府何止是热闹,那都快要被点燃了。
客房区。
府外喧嚣传不到这儿,陈慕儿喝着茶,看着虞含音用手指撩拨花瓣,师姐那葱白般的指尖揉捏着,窗外晨光顺着她的手指在瓣上忽明忽暗。
“别玩花了。”陈慕儿说,她看着心烦。
“嗯,不过你也别喝茶了。”虞含音说,“都撒了。”
陈慕儿闻言低头,这才发现她的衣领沾染了茶水,紧张被人看破便也不装了:“我们真能杀掉国师?”
“慕儿,事到如今你还不信我?”虞含音起了兴致,离开花瓶走到陈慕儿身前侃侃而谈,“区区化羽境界。再过些时日,有我在的话,大乘境界你也可以杀。”
陈慕儿没吐槽她,表情依旧担忧,虞含音一怔,道:
“不会吧,你真的不信我?”
“我……我看不透虞师姐你的修为……我不知道……”该不该相信。
“别怕,没你想象中的那么难。”虞含音轻轻柔柔的笑着,伸手拍着陈慕儿的背脊,能感觉她在放下警惕。
陈慕儿除去紧张还有一些兴奋,若是今晚真能杀了那国师,她大仇得报,日后便可去过那逍遥散仙的悠哉日子,不必困于庭院,又或是玄灵宗内。
虽不舍虞师姐,但终是要向前走。
在虞师姐的庇佑下待久了,天才也会变废。
曾经口口声声说要亲手杀了国师的陈慕儿,也在和虞含音的相处过程中不知不觉的妥协了许多,就是最好的例子。
“真的吗?”陈慕儿拿出那柄匕首,到时候插入国师心脏的就是这柄刀。
陈慕儿这次充满异域风情的舞蹈有一幕需要和人互动,到那时,虞含音会负责踢掉两米高的烛火,点燃整个大厅。
陈慕儿则负责趁乱杀了对方。
听着是不是有点荒谬,但这就是虞含音的安排。
在原书里,原女主杀屠她满门的国师,画面那叫一个兴师动众,燕国半个城都跟着陪葬了才勉强杀死国师与燕王陛下。
原女主还因此受了重伤昏迷不醒,‘男主’谢忱为了其寻药,放弃了唾手可得的皇位,二人又开展了一段新故事篇章。
“当然是真的,听我的。到时候你就和我说得那样去做,出了意外,你回来找我算账。”虞含音笑着说,上前拥抱慕儿,但眼底却冷冷的,“慕儿,记住没?有意外,一定要记得回来找我算账。”
“嗯……”陈慕儿觉得虞含音话里有话。
“好了,也是时候了。随从我这就去给陈姑娘喊妆娘来上妆。”说罢,虞含音不等陈慕儿反应,便风风火火的离开。
虞含音穿过几个圆门,左右打量一番确定没人跟踪,便进了一间暗室。
“一切可以安排了。”她对着阴影里的身影说。
那身影动了几下,暗自行了个礼,再度隐入黑暗。
虞含音出门,兰骨已然靠着墙边,她说道:“乖乖真是心狠呐。”
心狠吗?
虞含音抬头看向天空高悬之明月,来到这个异时空艰难求生的她,若是不狠一点就该被这世道吃干抹净了。
“不狠的话,兰骨姐,你就见不到我了。”她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更何况,这才演到哪儿啊。”
蹲在房顶上的阿瑾听到虞含音这样说,垂下了眼眸。
一旁的谢清注意到阿瑾低落的情绪,小声的问:“怎么了吗?”
阿瑾几乎是和谢清一起接受白鸟阁训练的,对于这个同阁伙伴,谢清还是蛮照顾的。
回过神的阿瑾连连摇头:“没有。”她瞪着眼睛,像个差点被看穿的、没什么演技的奸细。
谢清只当阿瑾有秘密,但也不追问:“既然没事就专心盯着,别让人伤害阁主。”此话一出,她像个无情的监工。
阿瑾:“……哦。”
虞府柴院。
原本院内四周都堆满的柴火都被仆人运去膳房,林鹤不知道谢忱去了哪里,但她也不在意,两耳不闻窗外事,继续劈柴。
她站在院中,捡起短圆木放到厚木桩上,合理运用腰腹的力量,抬起手,再落下。
利斧破开风。
咔嚓一声,那圆木轻易地被分成两块大小相差不多的木块。
她再度弯腰去拿一旁的圆木,却意外看到了一个人站在院门口。
也不知道她来了多久又看了多久。
林鹤缓缓站起身,有些不敢置信的回头,像是怕惊扰了什么。
大师姐那张清冷面容沾着些许灰尘,身上满是木头碎屑,拿斧子的手掌缠着白布,隐约能看到薄薄的茧。
足以可见大师姐在虞府的日子有多苦行僧。
当虞含音突然扑到林鹤怀里的时候,林鹤甚至不敢用手去碰她,她说着:“小师妹别碰我,我身上脏……”
林鹤是知道小师妹有洁癖的。
“脏什么脏,胡说八道!你不许推开我。”虞含音蛮不讲理。
“……我没有。”林鹤低声说。
林鹤只是怕惹小师妹不开心,怎会推开小师妹。
天知道,她此时望向她的眼神有多么柔和。
“嗯,那就这样,让我再抱一会儿。”虞含音把头埋进林鹤怀里,声音闷闷的。
林鹤点头,紧接着察觉到虞含音看不见,开口说:“好。”
能让玄灵宗上的闷葫芦、真木头开口说话,也只有虞含音能做到。
待在玄灵宗的时候,林鹤不知道虞含音究竟在谋划什么,为何小小年纪却如此忧心忡忡。
虞含音从不和她说这些事情,林鹤也不问,并非她不好奇,而是她有预感,哪怕她问了,小师妹也不会如实相告。
小师妹要做的那些事情,似乎并不是什么能开诚布公的事情。
但林鹤不在意。
林鹤出现在这里,不管是出宗又或是在虞府劈柴,仅仅是想和小师妹待在一起。
她想知道做一个人的跟随者是什么感觉,什么顺路都是说谎。
当初小师妹跟在她的身旁,一待就是三年,她也想这样试试看。
换林鹤待在虞含音身旁,没有时间期限——硬要说个期限,她希望是永远。
“辛苦了。”林鹤说。
虞含音鼻头一酸,她说:“辛苦?什么辛苦,大师姐怎么会觉得我辛苦的,师姐你在虞府砍柴劳动了小半年,你才辛苦。”
被小师妹怼了,但:“嗯,你辛苦了。”
林鹤又重复了一遍。
林鹤明白虞含音的嘴硬心软,明白她卸下防备的模样。
“你嗯什么,你根本就不懂!只会砍木头的笨蛋!”虞含音像是回到了温暖干燥且熟悉的洞穴,她肆意的耍着脾气,说些乱七八糟的话用以发泄。
林鹤冷静的承接住小师妹的脾气,她从不觉得她吵闹任性,相反觉得她像个孩子,很可爱,怎么看都好喜欢:“那我应该懂什么呢,小师妹可以和我说说吗?”
全程都被蒙在鼓里的大师姐这样发问了。
一时间虞含音有很多话要和林鹤讲,但又无从开口:“等,等回玄灵宗,我再同你说。”
遇事不决,明天再说。
“好。”林鹤说,“其实我能帮上忙就好,劈柴我不累的。”这等体力劳动对元婴期修士来说,并不辛苦,而且还可以练心性。
虞含音在心里叹了口气,大师姐全程被蒙在鼓里,所以她是四人行里,在这半年里最为苦修的,当然修为提升也是最快的。
其他三个人包括虞含音,她们都忙来忙去,却也不知道在忙什么。
“师姐……”虞含音松开了抱着林鹤细腰的手,她往后退了一步。
“嗯?”林鹤看向她。
虞含音碾了碾唇瓣:“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有一天我和大家背道而驰,师姐会站在我这边吗?”
林鹤初次听到虞含音将这句话完整的说出来。
先前小师妹每每望着她眼神飘忽,话到嘴边欲言又止,恐怕是想问她这个问题。
见林鹤陷入沉思,虞含音的心一沉再沉,她都想开口说,师姐,算了……
接着就被拽入了怀里。
嗅着对方身上熟悉的淡淡竹香。
林鹤解开了手上白布,抱住她的小师妹。
她听到她的声音从胸膛传出来,她说:
“小师妹放心,我永远站在你这边。”
闻言,虞含音幻作一条青蛇,钻入了林鹤的里衣,不肯出来。
也不知是过于羞愤还是过于喜乐。
作者有话要说:林鹤:(摸摸)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可爱的生物呢。
虞小蛇:(蹭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