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坛里栽种着茂密的绿植，所以对方看不到她，但她却可以清晰的听到对方说话的声音。
她没有偷听别人谈话的嗜好，但这地方是她先来的，她也没打算离开。
只是对方发出的声音到底让她无法安下心来思考自己眼下的处境。
于是注意力不由自主的转到了对方身上。
“…嗯，是，小弟，我想问你手头方不方便……啊，啊，没事的，没事的…哦，打扰你工作了吧，快忙吧…”
……
三四个不同称谓的电话打下来，梅芸明白了，对方是在借钱。
想想所处的地方，这样的电话会出现真是太不让人意外。
不知道是对方人缘太差还是亲朋太吝啬，几个电话打下来，她都没有什么收获。
听着对方卑微讨好的声音，梅芸想到了小时候的自己，她也曾为了能让妈妈治好病跪求过那个无情的男人，结果只换来对方淡淡的一声冷哼。
那时候的她是那么恨又绝望，可她只是一个孩子，面对妈妈需要钱的状况，她完全无能为力。
她趴在她妈怀里大哭时几乎是诅咒着发誓她长大后一定要挣大钱，一定不要过这种生病了没钱医的生活。
可她妈只是摸着她的脑袋笑她傻孩子，说钱哪有那么好挣，她活到快三十岁也没挣到几个钱。
小时候的她没有辩驳妈妈，因为妈妈没上班没工作确实没挣到钱，后来大了，她渐渐明白了，妈妈不是没有工作，妈妈只是没有工资。
伺候奶奶，照顾孩子，收拾家里，哪一样是轻松活计，妈妈每天忙的像个陀螺一样，可只因为她没有出去工作，大家都对她的付出视而不见。
小时候，她无能为力，现在她手里有钱了，即便这钱不是她亲手赚来的，可她还是想帮帮身后这个女人，就当，是帮小时候那个无助又绝望的自己。
听着女人绝望的哭泣声，她站起身。
只是她屁股刚离开花坛，忽然又听那女人收了声，就在她以为那女人走了，急忙起身想要绕过花坛的时候，却听那女人又打起了电话。
她犹豫了下，还是暂时停住了脚步，打算等她打完这个电话。
这个电话，似乎是最后的选择，所以女人打的颇为艰难。
“……喂，老板……你、你上次说、上次说的话、还…算数吗？……我现在…需要钱、五万……好…钱什么时候可以、给我……好，我、一会儿…过去…”
电话结束，女人似乎终于借到钱了。
然而这个结果似乎并没有让女人感到多么喜欢，因为紧接着梅芸就听到压抑而又绝望痛哭声。
梅芸隔着植物的缝隙看她，她蹲在地上，双手捂着脸，肩头剧烈的耸动着，绝望嘶哑的哭声像是被黄连水浸泡过一样充满了无尽的苦涩。
忽然她的身体动了，她放下捂着脸的双手，狠狠对自己的脸甩起了巴掌，一下，两下，三下……
不知道多少下，她才再次埋头痛哭起来。
梅芸不敢动。
她忽然明白，为了那五万块钱，这个女人也许在电话里付出了她不愿意去猜想的、屈辱的代价。
这个代价或许碾碎了女人身上一直坚持的东西…把她拉到了她自己都鄙视的深渊里。
可她仍是做了，就为了这五万块钱。
眼泪不受控制的掉下来，梅芸捂住嘴不敢发出一点声音。
她知道此刻的女人绝不希望有人亲见了她的狼狈，她的出现，哪怕是善意的一瞥，可能都会给这个痛苦的女人带来灭顶之灾。
女人很快止住了哭声，也许她已经焦急到了连让自己沉溺痛苦的时间都没有了。
梅芸看着她飞快的拭去眼泪，然后抬起脚步匆匆离开了。
见女人走得有段距离了，梅芸才悄悄跟了上去。
走进了医院，里面的人多了，梅芸跟得近了，她也没有注意。
梅芸见她站在一间病房门口，用力揉了揉脸，换上了一副带笑的表情，走了进去。
这是一间普通的六人间病房，个个床上都有病人，加上一些家属，和过来看望病人的亲朋，所以里面乱哄哄的。
那女人走到角落的病床，床上躺着一个五六岁的小姑娘。
女人温柔的笑着摸着小姑娘的头，和她说了些什么，然后就起身离开了。
梅芸见她出来，忙装作错身和她路过的样子。
只是这一错身的功夫，她竟觉得对主有些眼熟，脑子里回想了片刻才恍然大悟，这女人竟然是昨天在医院里给她递纸巾安慰她的女人。
见她离开了，梅芸犹豫了两秒，转身踏进病房里走到小姑娘床前。
靠得近了才发现，小姑娘的手腿上都缠着绑带，脸上也有烫伤痕迹，看起来颇为触目惊心。
她一个大人看了都觉得疼，难为小姑娘安安静静的躺在床上不出声。
似乎是她在床边站得太久，小姑娘头慢慢动了动，轻轻掀唇，“阿姨，你是谁呀？”
“我是你妈妈的朋友。”梅芸轻声说道。
小姑娘似有些惊讶的看着她，“妈妈的朋友我认识。”
梅芸没说话，抬手轻轻摸了摸她的头。
“你的伤是怎么弄的？”
小姑娘闻言抿了抿嘴，半晌才带着哭音道，“是我烧水的时候不小心烫到了。”
梅芸皱眉，“你这么小怎么能烧水呢？”
小姑娘垂下眼，“妈妈很辛苦，我想烧水给妈妈，她回家就可以喝。”
“你爸爸呢？”
“爸爸有新小弟弟了，不要我和妈妈了。”
梅芸呼吸一窒。
“都怪我给妈妈添麻烦，妈妈本来上班就很辛苦。”小姑娘哽咽着说道。
梅芸红着眼睛摸着她的头，“你叫什么名字呀？”
“我叫蕾蕾。”
“嗯，蕾蕾是好孩子，这么小就知道帮妈妈的忙。”
“可是我生病又要害妈妈花好多钱，妈妈很辛苦！”
“那蕾蕾就好好养伤，快快长大，到时候就可以和妈妈一起赚钱啦！”
“嗯。”
……
从病房出来，梅芸急忙去了医生办公室。
从医生处，梅芸了解到蕾蕾现在的当务之急不是植皮修复，而是她烫伤时间太久，导致她腿部软组织出现坏死，急需做手术，他们医生虽同情，但家属拿不出钱来，他们也很遗憾。
“多少钱？我现在就交。”梅芸问道。
“你给交？你是蕾蕾的？”医生也希望病人的情况都能及时治疗，闻言到是替病人高兴。
“需要多少钱？”梅芸又问了一遍。
“这…不算后期的植皮手术，怎么也得八，九万吧！”
“算上后期的修复手术呢？”
“那…怎么也得小二十万吧！”
“你带我去交钱吧！”梅芸看着医生说道。
医生惊讶的瞪大眼睛，“你确定吗？”
梅芸点头，“快点。”
“好好好！”医生激动的领着梅芸来到了缴费处。
梅芸拿出银行卡，“是可以多退少补吗？”
见对方点头，她把卡递过去，“给蕾蕾的账户交三十万。”
缴费小姑娘惊讶的看着她，医生也瞪大了眼睛。
梅芸一边催促对方刷卡，一边转头对目瞪口呆的医生说道，“麻烦你快打电话叫蕾蕾妈妈回来。”
她怕时间长了，对方走出不该走的那一步。
医生连连点头，也觉得这样的事得蕾蕾妈妈在场才行，于是高兴的掏出电话。
方媛拖着灌铅的步子一步步挪到了电话中所说的宾馆房间前。
站在门口，她颤抖的举着手，却怎么也敲不下去。
眼泪不争气的往下掉，她紧紧咬住下唇，几次想抬脚转身跑开，然而想到躺在医院里等着救命的女儿，那步子就怎么也迈不动。
直到嘴中布满血腥的铁锈味，她闭了闭眼，抬手用力把门敲了下去。
门很快被人从里面拉开，一个肥头大耳头发秃了一圈的猥琐中年男人，腰间缠着一条浴巾光着上身走出来。
看到站在门口垂着泪珠虽清瘦却别有一番韵致的女人时高兴的一把将她扯进来，“小方，你可来啦，等的我急死了。”
方媛被他踉跄的扯进房间，还没站稳就被他兜头抱住，肥厚带着烟臭味儿的唇朝着她脸上贴过来。
她挣扎着躲开，艰涩的说着，“王老板…钱……”
王老板不高兴的停下动作，“瞧你那个样子，我还能差了你那几个钱！”
方媛用力攥紧抖个不停的手，“…我女儿…手术着急…”
“你着急，我这不也着急嘛！”王老板忽然又笑着搂住她，“小方啊，你跟了我，那我能让你吃亏吗？以后啊，你还在我超市里好好干，白天你给我干活，晚上我给你干活，只要别让我家那个母老虎知道，嘿嘿。”
方媛本就没有血色的脸瞬间变得惨白，身子更像是秋天里最后一片树叶一样抖的簌簌作响，“你、你不是、说，就一……”
王老板松开她，不屑的看着她，“小方啊，五万块钱，一次，你值这个价？”
方媛惨白着脸站在原地，忽然啪的一声跪了下去，“王老板，我求求你了，这钱算我借的行不行，我以后加倍还你！”
王老板转身坐到床上，翘起脚，冷酷的吐出两个字，“不借。”
看着犹在挣扎的女人，他冷笑着戳破她后的幻想，“你想要这钱就乖乖脱衣服，你要是不想要…哼哼，那就想想你医院里等着救命的女儿！”
方媛身子一颤，眼中最后的光亮熄灭，整个人像被抽掉了骨头一样无力的瘫坐到地上。
片刻后，她睁着空洞茫然的眼睛，抬着有如千钧重的手，伸向自己的领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