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鹭拂过最后一行字，他有点难以描述自己的心情，是悲伤？是悔过？还是怅然？

只是望见‘缘浅无颜飞升仙界，面见各位祖师和同门师兄弟’这行字时，血鹭回想起明辉说的。

——去宗祠，找出来烧了吧。

若是血鹭发现自己的竹简被撇在角落，布满灰尘，破烂不堪，血鹭一定毫不犹豫烧毁。

但有一个人比血鹭还要重视竹简，日日悉心呵护不止，甚至写下无颜飞升仙界的字眼。

血鹭开始觉得可笑。

手指捏紧了竹枝，血鹭花了极大力气克制自己，才不至于当场毁坏封册。

千年前的竹简脆弱至极，稍稍受力就发出咔嚓的声响，一条细微的裂痕侵入到飞升二字之间。

血鹭回神，愣愣松手。

两三下将竹简扫入随身袋，血鹭看着撇在角落的竹简，终于有了半分自己想要烧毁的模样。

竹简静静躺在那，像散开的不被人珍惜的书画。

最后再看它一眼，血鹭却不舍得了。

血鹭眉睫轻抖，抬头望向灯塔古朴的穹顶，高悬十一把形态各异的利刃，漂亮的剑身光滑如镜，明晃晃倒影着火光。

终归是他先叛逃无尘，堕入魔界。

血鹭抬脚往宗祠外走去，他只会恩将仇报，所以别对他好了。

像他这样的人，孤独也是活该的。

-

叶清风前脚刚回到洞府收拾细软，岩希后脚就到。

看着空荡荡的洞府，岩希疑惑了，“清风，这是？你要下山历练？”

下山历练起码也得是金丹后期，差一步踏入元婴之境才有资格。怎么现在放宽到刚入金丹期的小弟子也可下山历练了？

叶清风手中的创伤药哐当一下滚落地面，叶清风盈盈凝视着岩希，稍稍一点头，便飞扑到岩希怀里，涕泗横流。

“师姐，太好了！”叶清风抱着岩希不撒手，“我还以为你醒不来了。”

“好啦好啦，没事啦。”岩希替叶清风顺着脊背，一张小脸横生零星笑意，“我只是昏倒了，没那么严重。”

叶清风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我以为……我还以为……是我疏忽，让师姐被奸人所害，白白丢了一条性命。”

“要是我再细致一些……不急于，出画，定能……定能保师姐周全。”

岩希用衣袖替叶清风拭去眼泪，同叶清风一起坐到软塌上，岩希笑得更加慈爱，更像一位耐心的聆听者，“都是误会，无碍的。”

叶清风埋在岩希颈侧痛哭。明辉拾起滚落的创伤药，从左手换到右手，一瓶普普通通的创伤药就换成了十分珍稀的修魂丹。

修魂丹灵气充裕，瓶子散发肉眼可见的灵气，明辉将修魂丹递给叶清风。

叶清风眼角还悬停着泪珠，第一次看见如此程度的灵丹妙药，不由得马上收住了眼泪，只有抽抽噎噎的声音响起。

“这是什么？”叶清风问。

岩希也不确定，“疗伤丹？是吧？”

“在你眼里丹药全都叫疗伤丹。”明辉轻轻一笑，更正道：“修魂丹，二尘给的。”

岩希不服输地反驳，“那也是六尘的练，只有他才有心思捣鼓这些东西。”

“我说了这些灵气之类的凡物对我无用，但二尘坚持薅回来数千瓶。”明辉点点头，忽然一笑，“六尘的宗门宗主看见空空如也的存丹阁，当场被二尘气晕。”

“六尘飞升前留下的修魂丹就这么多瓶。”岩希也笑了，“二尘全拿走了，被气晕也是应该的。”

叶清风一听修魂丹如此稀有，连忙拒绝，“这么珍贵的丹药我不能要。”

“山下凶险。”明辉悠悠道：“魔兽横行，更遑论魔修阴险，招招害人性命。修魂丹更合适些。”

岩希：？

这怎么跟岩希飞升前的凡间完全不同呢？凡间真变成明辉所说？岩希一愣，“真的？”

明辉瞥了岩希一眼，点头。

叶清风没有否认，却依旧拒绝，“此物难寻，六宗主穷尽一生方才练出三颗。它可以帮助更需要它的人。”

“既然如此。”明辉又把修魂丹收好，将创伤药还给叶清风，“那我便吩咐缘浅将修魂丹分给每一位下山历练的小弟子吧。”

叶清风震惊地看着明辉，“下山弟子少说也一千，你有这么多修魂丹？”

“才一千吗？”明辉假装苦恼地说，“那还剩很多诶。”

等等。岩希突然愣住，发现事情有一点不对劲。

岩希抬头望着明辉，咬牙切齿，“你薅走了无尘多少东西！”

明辉打开扇子，把半张脸的藏在扇子下，露出弯弯的眼睛，含笑道：“不多，也就半个无尘。”

半个无尘？

岩希怒了。

“你这个骗财骗感情的臭蛟鱼！”岩希怒气冲冲地瞪着明辉，冲到明辉跟前，揪起他的衣领，用力地晃来晃去，“你给我吐出来！你给我吐出来……”

叶清风噗呲一笑。

岩希和明辉转目。叶清风抹去泪水，对下山历练这件事渐渐释怀，随即露出了爽朗的笑容，“师姐跟明辉感情真好呢。”

明辉捏了捏岩希的脸颊，取笑道：“一般般吧，也就她对我一见钟情的程度。”

“嗯？”叶清风惊了，“师姐不是有白尘师兄了吗？师姐你？”

“不是不是。”岩希赶紧捂住明辉乱讲的嘴，“良朋知己，良朋知己的程度。”

叶清风长松一口气，“吓死我了，差点以为……”

“清风那我们就不打扰你了。”岩希冲叶清风一笑，火速拖着明辉离开了，边走边骂，“臭蛟鱼，还不快吐出来！”

叶清风呆呆地望着岩希和明辉离开的背影，应了声，“哦，好……”

-

缘浅刚从宗祠出来，就撞见了一位老祖宗和一位好祖师。他的好祖师对老祖宗又打又闹，缘浅一看，心里直呼不妙，只想转身落跑。

明辉老远就瞥见缘浅，哪能让缘浅逃得了，金口一开，缘浅收拾收拾脸色拉下的小表情，笑脸相迎。

“小缘浅。”

“呵呵，祖宗。”缘浅蔫了，“三祖师。”

“三祖师？”岩希疑惑地盯着缘浅。明辉言简意赅，“你。”明辉又补充，“他，大宗主，缘浅。”

那好吧。岩希端起三尘的架子，皱起一张小脸，挂上十分严肃的神色。

“小缘浅，我这有一些修魂丹，你将它分给每一位下山的小弟子。”明辉将折扇的吊坠取下，丢给缘浅。

“每一位？”缘浅不敢置信。

可随着缘浅的神识探入明辉的吊坠，充裕的灵气扑面而来，缘浅一惊，眼角顿时有些湿润，“祖宗这……”

明辉屈指刮了刮岩希的鼻翼，“本来就是无尘之物，物归原主罢了。”

“谢祖宗。”缘浅攥紧了吊坠，朝明辉隆重拱手鞠躬，言语中尽是敬重之情，“我定会将修魂丹分到每一位下山的小弟子手中。”

“对了。”明辉垂眸，嘱咐道：“这小石头，我很喜欢，用完记得还我。”

缘浅看了一眼吊坠，才发现是一颗斑驳凹凸不平的小石子，缘浅一愣，随后毕恭毕敬地应道，“是。”

等岩希和明辉走入宗祠，血鹭正欲转身离开。

血鹭实在是太显眼了，宗祠里柔柔灯火将每一个角落染黄，鹅绒似的光芒落在一双多愁善感的眉眼之上，睫毛微颤，就铺了一层淡淡的阴翳。

偌大的宗祠里，岩希一眼找到血鹭的身影。

血鹭半垂眼睑，也看到了莲台前的岩希，一双红瞳眸光熠熠望着自己，那一瞬间血鹭高涨的怒火被扑灭了。

岩石曦，岩希，十一祖师，三祖师，他的身份多得虚假。

可是就是那么虚假的人，血鹭与他对视那一刻，找到了久违的平静。

像找了许多年的人，终于找到了一样。

血鹭抿了抿嘴唇，万般懊恼，下意识又将尊上与这狗修士混为一谈了。

岩希手肘拱了拱明辉，“带我上去。”

这可是好几十层楼啊，没了断剑岩希又不会飞，生生爬楼梯岩希要累死。

明辉咧嘴一笑，伸手搂过岩希腰肢，足尖轻点，浅蓝色的唇瓣险险擦过岩希额头，明辉眉眼含笑，“这可是你说的。”

两人齐齐落在血鹭跟前。血鹭防备地退后一步，冷着一张脸说，“宗祠这么大，非要落在我面前？”

“好奇。”岩希说，“按理来说，你不该来，也没理由来。”

血鹭冷哼一声，“为何要告诉你？”

岩希又冲血鹭笑了，一双纯真无暇的眼睛，直勾勾地看穿了血鹭的心思，“所以你也在找天生修魔小弟子的封册吗？”

“找到了吗？”岩希摊手，温润的语气暗藏强硬，“看完了吗？能还给我吗？”

血鹭冷冷的眸光在岩希脸上扫来扫去。

岩希挡在血鹭去路，满目不为所动。

血鹭盯了岩希两秒，扯开一抹皮笑肉不笑的笑意，从随身袋抽出一卷竹简，扔到岩希怀里，“只找到岩石曦的，天生修魔的没找到，自己找去吧！”

岩希看到岩石曦三字有一瞬间的出神。

回过神来，血鹭已飞落宗祠门口，冷冷回眸，下一秒便失了踪影。

血鹭恼怒：狗修士，又对我笑！

作者有话要说：当岩希对血鹭一笑。

血鹭当时是飘飘然的。

血鹭：他对我笑了诶。

晕乎乎的脑袋清醒过后。

血鹭：他竟敢再对我笑！

如此重蹈覆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