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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8月了，已经是夏季的尾声。

九州的地理位置处于日本境内更南边，就算是夜间，这里炎热的温度仍未见消退。草丛林间的夏虫鸣叫欢唱着，此起彼落。离开祭典后，榊宫萤和夏油杰顺着僻静的山间小径往回走。

小径的两边盛开着双色交错的无尽夏紫阳花，长着苔痕的石阶一路通往不远处海岸，从这个高度穿过低矮的灌木丛望出去，便能看到一望无际的大海。入夜后的大海像极了一块黑色的墨玉，只有远处未归港的渔船点缀着零星渔灯。

月光下，海中央隐约可见一座礁岩小岛，石灯笼中长明的火光从小岛渡口一路沿着参道往深处延伸，其间清晰可见不少威严的鸟居矗立着。

“海眼神社，从这里看得更清楚了。”夏油杰停下脚步。

“嗯，古代人们把那里称为海眼潭，并相信神社的深处封印着与阴阳师交战后落败的海眼明神。”少女抱着从祭典上买来的桔梗花束，她侧身回眸，齐膝的短裙也随之扬动，“祭典上那场舞台剧就是在讲述这段故事。”

“海眼明神吗……还是第一次听说这样的名讳。”

“据说是一位能操纵海潮和风雨的神祇。在平安时代，是这一带的人们所敬奉的海神。”

《海眼神社的暝巫女》，流传于当地的著名传说。在离开章鱼烧的摊位后，榊宮萤讲述了这个故事。

在遥远的过去，海边住着一位暴躁的神明，祂隔三差五就会掀起海浪，吞噬渔船和渔民。村民们叫苦连天，却又只能望洋兴叹。最后，为了镇抚神明，他们想到了向神明献上伴侣的方法。

如果有了喜欢的人，就会安定下来吧？

于是，为了保护村子，一位纯洁的少女自愿献身，这就是暝巫女（つむみこ）。

在仪式举行的当天，一位阴阳师碰巧路过此地。他得知事情的原委后，集结了同样良心未泯的人们，前往仪式的举行地海眼潭营救暝巫女。

一路上，这位神明派出许多妖怪阻挠阴阳师前进，但邪不能胜正，阴阳师还是成功夺回了瞑巫女！神明大怒，掀起巨浪要吞噬大地，最终阴阳师和暝巫女结合两人的智慧和力量，将不善的神明永远封印在海底，并在此之上建立了海眼神社，以警示后人。

“故事中的那位阴阳师被认为是榊宮氏的先祖。”眼前的少女，步伐轻快得一只许久未出笼的鸟儿。说起自己正在做的事情，笑容带上了些许自豪。

“因此，镇守海眼神社的职责也一直延续至今。这一代的仪式原本是由我负责的……可是……”

说着说着，她的情绪渐渐低落了下去，声音越来越小，似乎想起了什么难以启齿的事情。

夏油杰沉吟不语，几天前他们刚到这里的时候就听到了一些关于仪式失败的传闻。

不过话又说回来，海眼明神真的存在吗……？

非术师相信这种倾向于浪漫主义且真实性存疑的传说也就罢了，为什么咒术师的家族也会相信？这真的只是个平平无奇的保护任务吗？

看来得多放个心眼，平静海面之下往往隐藏着惊心动魄的暗流。

他的思绪宛若盘旋直上的鸟雀，爬上记忆的枝干，将每片情报都略过却仍旧寻不到答案。而突如其来的灵感，却把他拉入不合时宜的久远梦境中。

…………………………

………………

…………

大概是8岁还是9岁的时候，当时还没有掌握自己术式的他，遇到了被咒灵尾随的人。

“躲在这里不安全。”

“来，我带着你。”

“别放弃！”

终于那只咒灵没有追上来，他们得以脱险。

得到了帮助的人，在日光中渐行渐远，在最后时刻回过头，朝他挥了挥告别的手。

胸腔内顿时扬起了雀跃的跳动，他不由得追了几步，也朝对方用力挥着手。

那片记忆中的温阳洒在身上，也撒进了童稚的心田。

所以，弱者生存才是正确的。

一个激灵，他从梦中惊醒。身体随着刹车的惯性前倾，原本靠在车窗边上的头“乒”地磕到玻璃上。

“非常抱歉！您还好吗？” 开车的辅助监督透过后视镜看向后座，满怀歉意地询问。

“不用在意。” 夏油杰扶了下额角，坐起，“是我自己睡着了。”

他不得不承认自己最近睡眠质量确实不太好，只是这样短短的路程竟然也能睡着……就在刚才惊醒的一瞬间，甚至还出现了轻微的耳鸣。

抑或，是梦中的那句话过于刺耳了……？

这时，一个冰凉的瓶子碰到了他手臂。

“水。”坐在后座另一边的硝子手拿瓶子的另一头，保持着递水的姿势。

“谢了。” 夏油杰把矿泉水捏在水里，却没有立即打开。

车窗外的景色飞速变换着，眼下他们正在从机场前往榊宫氏所在地的路上，算时间也应该快到了。

今天早些时候，夜蛾老师打了电话过来。

“这是一次紧急任务。榊宫氏申请了咒术高专的协助，高层已经首肯了。悟的话，肯定又会闹起来。杰，就由你陪同硝子前往吧……” 电话那头，夜蛾老师的声音有点低沉，仿佛在犹豫。但最终还是没有多说，“那个区域不太安全。”

那个区域不太安全……是什么意思？

“两位，过了前面山头就到了！”辅助监督的笑言，正好打断夏油杰纷杂的思绪。

话音刚落，黑色的轿车翻过山路的尽头，景致豁然开朗，森林葱郁的景象被一整片清新的蓝色所替代——是大海。

“喔，榊宫家所在的区域是近海？” 家入硝子摇下车窗，海风中带着让人心旷神怡的沁凉。

“是的。榊宫氏是海眼神社的管理人，负责执行相关仪式和守护这片区域的安全” 辅助监督一边把持方向盘，一边敬业地交代自己知道的信息，“这些家族大多都有着悠久的历史，届时两位有任何不了解的地方，可以直接询问榊宫氏的对接人。”

很快，轿车顺着蜿蜒的沥青马路，行驶到了位于临海山上的榊宫大宅前。

“路途遥远实在是辛苦了，快请入内吧。” 一位上了年纪的老妇人带着两位红白衣束的巫女早已在此恭候。她们弯身鞠躬行礼，将到来的夏油杰和家入硝子迎入院内。

两人先是经过了一片日式庭院，在繁复回廊的尽头，见到一处面向枯山水的别院。

“这边请，前方就是客间。”名为菊池的老妇人踩着细碎的步子在前引导。

“该说不愧是大家族吗。” 家入硝子笑言，客套式的恭维。

“……” 比起奢华的建筑，夏油杰倒是留意到了更让他在意的东西。

一个彩绘于墙上的特殊纹章。

中心图案是某种日式传统海纹簇拥着的意象鸟居，而最外层是一圈交缠的环形图腾，整个花纹呈圆形。那是榊宫氏的家纹，相当于那个家族的标志。他在五条家寄给悟的包裹上也见过类似的纹章。这倒是没什么稀奇的，虽是已经失传的习俗，但部分历史悠久的家族仍旧会保留下来。

最外层那一圈像植物枝叶又像绳结的花纹……为什么总感觉很熟悉，似乎在哪里见过？

可记忆就像水中的虚妄之月，明明近在咫尺，却任他怎么努力都捞不起来。

思索间，几人已经来到了转角处的客间门前，可还未等开门，一把粗旷的声音便透过门扉灌入耳中。

“咒术高专的人怎么还没到？竟然让我等了这么久，我的时间可是很宝贵的！”

夏油杰和家入硝子默契相视一眼，硝子吐吐舌，她已经能补脑出说这话的是人是怎么一张趾高气昂、目空一切的嘴脸。

“咳嗯…秀中大人，客人已经到了。”菊池奶奶故意清了下嗓子，将手置于推拉门上，用了不轻不重但正好能让内屋之人听到的音量。

“那么，失礼了。”随着喀嚓一声，门被打开。

屋内之人似乎也明白过来，自己刚才的一番话大概率是被听到了。他闭目移身，稍稍坐正了一些，以此掩盖尴尬。他随意挥挥手，给身旁的侍从下达吩咐。

“去吧，去请暝巫女。”

“是。”

门外的三人鱼贯而入，在铺垫榻榻米的客间内坐下，坐在他们对面的是一位身着和服的成年男子。而走在最后的菊池奶奶，则向二人介绍道：“这位是榊宮宗家的秀中大人，也是这次任务的对接人。接下来，也会由秀中大人为两位说明详情。”

这样脾性的对接人，看来这次任务不会很顺利呢，但愿作为任务对象的那位“暝巫女”不是个刁蛮任性的大小姐吧。夏油杰在心中腹诽的同时，又突然意识到一直忽略的细节：暝……好生僻的汉字，现在还有人使用吗。

好像是闭上眼睛的意思吧？

“那么，是什么情况？”家入硝子率先开口。染上了诅咒？还是伤病？

“哼…那家伙也不知道有什么毛病，麻烦死了。最近变得连工作也没法好好完成了。”榊宮秀中暗自岔怒着，声音越来越低，“可恶，仪式不能再失败了……”

与其说是说明，还不如说只是在单方面抱怨。

看从这个人身上得不到什么有用的信息，硝子便不再开口，只是端起茶杯品茶。

这时，门外传来一连串急促的脚步声，而下一刻，障子门被“呼”一声猛地拉开。

“暝巫女……没在房间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