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村!”趁两人还没走远,真田追了上来。
真田是一个很认真的人,哪怕幸村已经表现出不继续追究的姿态,但他的道歉并不会因为这件事取消。
“什么事?”幸村差不多知道幼驯染想说什么,但还是多问了一句。
“对不起,幸村。”真田朝他微微鞠躬。
幸村还拉着一只空荡荡的袖子,看起来没什么情绪波动,“我不明白,你在为什么道歉呢?”
明明幸村没什么反应,真田的心脏却像被揪着一般。他追上来之前想过,如果幸村表现出完全不在意的态度,他的愧疚感也许会消减一些。但真看到幸村平静的样子,他却感到一阵没来由的震颤,好像有什么忽然被连根拔起,变成了无足轻重的东西。
“前几天那场比赛,我打得太不认真了。”真田一板一眼地道。
“这件事你该跟其他人道歉才对。”幸村眨眨眼,好似事不关己一般,“下次别这么打不就行了,没必要专门跟我说。”
真田蓦然抬头看着他,却发现幸村好像是认真的在说这句话。
他沉思了一会儿,有些犹豫地说道:“还有之前,我……”
还有?幸村这下是真想不通了。他觉得真田为自己上一场正赛的态度道个歉就可以,但看这个表现,真田显然还有别的话想说。
可是他现在真的很想去放烟花。
“真田。”幸村打断他的话,“你不会是想说和青学那个小弟弟私自比赛的事吧?”
“如果因为这件事生气了,我当时就会说。”
“不是这件事。”真田无措地摇了摇头,“之前一直没说过……幸村,我从来没有瞧不起你的网球。”
“只是不欣赏?”幸村直接了当地问。
真田没想到他会这么回应,一时之间肯定也不是,否认也不是,“不是,我……”
“可你说的这个,我也清楚啊。”幸村茫然地看着他,他是真不知道真田突然提这个做什么。
“就像我也不是每一种美术流派都喜欢,但不喜欢不代表讨厌,只是更喜欢别的而已。”
真田又忍不住看向幸村,但他发现幸村的表情除了疑惑外再无其他。既不伤心,也不落寞。
这和他预想的不一样。
“柳和仁王跟我说……”真田向幸村如实阐述,这两人之前分别在图书馆以及天台,问幸村关于“堂堂正正”的网球的经过。当然,是以他们自己的视角。
“他们以为我……只是在强颜欢笑?”幸村突然想起很久很久以前,第一次看到自己的等身蜡像时的震撼。
真田点点头,迟疑地问:“难道不是吗?”
“显然不是。”幸村皱着眉,觉得自己在同伴们心里的印象好诡异,好像同时兼具强大和脆弱。
“我说的都是实话,这确实不会影响我们的友情……如果有影响的话,我们现在应该不在一个学校才对。”
幸村举了个例子,“如果想和你分开,我只需要在当初来立海的时候,说想和你成为对手就可以了。”
“可是仁王说你画了几小时才回应他。”看着幸村茫然的神色,真田觉得事情好像确实和他们想的不一样,但还是忍不住追问。
“真田,你给我当过模特吧……应该知道我画画的时候本来就不爱说话。”幸村视线移过自己手上拽着的袖子,觉得自己在同伴们心里的形象比它还柔弱。
“那……背出《小王子》的内容?”
“尊重一下我的记忆力。”幸村不赞同地说道,“我能把这本书都背下来。”
幸村叹了口气,“明明莲二也能做到……他为什么会觉得我没翻到那一页就是口不从心?”
“我只是懒得翻。”
他看到幼驯染还是一副大受震撼,又半信半疑的样子,顺手把手上握着的袖子打了个结,“别把我想得太脆弱了。”
种岛:“?”这袖子难道是野生的吗?
“唉……”幸村觉得自己这样好像说不清楚,决定换一个角度,“真田,我能确定一件事——你很爱我。”
“你没意见吧?”他问。
真田唰的一下就红了脸,“是,但不是那种……”
“我指的不是爱情。”幸村纳罕地看着幼驯染通红的脸,决定先不调侃,把这个话题继续下去。
“我前两天在京都,那边有很多寺院。”
真田不知道幸村为什么突然提到京都和寺院。总不能是顿悟了,想遁入空门。
“然后?”他试探着问道。
“所以去寺院的时候,我顺便听了听那些和尚们都在说些什么。”
种岛实在忍不住吐槽的冲动,插了句话,“你要说自己从法华经里悟出了人生哲理吗?还是要说自己把哪部佛法背下来了……”
“你,住嘴。”幸村朝他挥了挥袖子。
种岛缩了缩脖子,“好、好。你别撕票,袖子是无辜的。”
“总之——”幸村强忍着笑意,强硬地转回正题。
“我不能要求爱我的人,以我想要的方式来爱我。”
“和尚说这是‘执着’,而‘执着’的人会在苦海里挣扎。”幸村想了想,“虽然我没有信仰,但我觉得他说的有些道理。”
他看着真田陡然睁大的双眼,认真地说道,“我知道,我们——我是指我们所有人,我们都很爱对方。这样就够了。”
“真田,我没那么脆弱。”幸村再次强调。
真田沉默许久,最终严肃地点了点头。
“我知道了。”
“那我去玩了?”幸村迫不及待地问道,语气中带着明显的喜悦。不知道是因为终于解释清楚老虎不是小猫咪这件事,还是终于可以去放烟花了。
“……”真田往下压了压帽子,“那我先回去了。”
幸村朝他挥了挥袖子,“明早见。”
“明早见。”真田艰难地回应。随后转身离开。
直到真田的身影消失在拐角处,种岛才慢吞吞地把自己的袖子从幸村手里解救出来。
“我有点嫉妒。”他一副很受伤的样子。
“?”幸村没想明白,“为什么……”
“嘴上说着不能要求别人用你想要的方式来爱你,实际上这种包容你只给了他们。”种岛长长地叹了口气,“刚刚还在要求我下次不要对你有所隐瞒呢。”
闻言,幸村还没回答就先握住了他的手腕,着急得像是怕这人突然使个隐身术逃跑似的。不得不说,确实存在这种可能性。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对所有人都这样。”幸村解释道。
“?”就对我高要求是吧?种岛一脸沉重,想甩开他的手。但这和把袖子扯出来不一样,他似动未动的瞬间,突然觉得把幸村的手甩开这个动作——幅度太大了。就算刚刚才听完两遍“我没那么脆弱”,他依然觉得这个动作太过了。
他没法甩开幸村的手,就算他现在不高兴也做不到。
“那你是什么意思?”种岛凑近他,看起来好像很有压迫感。但声音太轻了,更像是纸老虎。
“我……”幸村一时半会儿也不知道怎么回答这个问题,看起来有些紧张。
“算了,我看你也是无意识的。”种岛虽然还是不太高兴,但看他这个的样子也舍不得再为难他了。顺手把幸村抓着自己手腕的右手挪下去,放在掌心。
“我们还是去放烟花吧~☆”
但直到他们走回宿舍把烟花拿出来,又拎到路边花园里,幸村都没有再说一句话。
“还在想呢?”种岛有些好笑,递了一盒火柴给他,“我就是随口一说,你别当真。”
“那我可以对你有要求吗?”幸村突然问。
种岛刚划燃一根火柴,听他这么说,没有立马去点烟花,“可以,你想做什么都可以……精市,不纠结这件事了好不好?”
“我又不信佛。”幸村松开他的手,“而且就算他说得再有道理,对一个人执着也没关系吧?”
“诶……”种岛愣了一瞬,扬起一个笑容,“是这个意思。”
他看了看手上燃烧着的火柴,突然觉得这就像童话里,点燃就能看到美好幻境的火柴似的。
但火柴燃尽以后,眼前的一切并没有消失。
他愣在原地看火柴的时候幸村可没闲着,说完就自顾自地点燃了一朵烟花,火花飞起来,和他们差不多高,像一棵开满萤火的树。
这样用光组成的植物似乎该是天上的东西,此刻却近在咫尺。
“很漂亮。”幸村夸赞道,“像磨坊一样。”
“磨坊?你这是什么比喻。”种岛一时半会儿想不起磨坊长什么样。
“风力磨坊,带着风车的那种。”幸村想象,“坐落在高台上,磨坊好像和大地连在一起,近处有河。风车转动,朝右把黑色的云拨开,露出淡蓝色的天空。”
“风车转起来的时候就会和它一样——轻盈而不朽。”
今天之前,种岛很难想象烟花会与“不朽”这样的词语联系在一起。与其说是视觉联想,不如说是一往情深的幻想。
“你像是已经看到了这个磨坊。”
幸村摇了摇头,否认道,“只是随便说的。”
“你得庆幸我也是个记忆力还不错的人。”种岛说道,“不然还真跟不上。”
他拥抱幸村,突然重提上一个话题,“我保证,哪怕是在最微不足道的日常生活中……”
“这个世界上也不会有人比我更爱你。”
作者有话要说:那就祝你们的友谊地久天长
柳和仁王相关的情节→40、41章,当时刻意用他人的视角描述就是为了今天……
*《磨坊》,荷兰风俗画派代表人物伦勃朗的作品
*荷兰风俗画,赋予最普通的日常难以想象的生命力。有将绘画第一次彻底“从宗教画中解放出来”的评价(茨维坦·托多罗夫《日常生活颂歌》)
这个有点绕,所以还是解释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