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几天,山羽贺去看仁王爷爷的时候都能看到仁王雅治,或早或晚。
她偶尔与仁王雅治交谈几句,知道了仁王爷爷有阿兹海默症,基本什么都忘掉了。不记得从什么时候开始,仁王爷爷就每天一定要穿着这件他年轻时候的衬衫从中午坐到晚上,不论刮风下雨。
仁王雅治向山羽贺提出最深入的话题,也不过是山羽贺喜欢排球吗?这种问题,在山羽贺摇头表示自己只是随便打一打以后也没有再问过什么了。关于其他的问题,比如为什么山羽贺每天都给自己爷爷送点心,并且坐在自己爷爷旁边这种问题,仁王雅治更是只字未提。
今天天气有些阴沉,时不时打着几声闷雷。
山羽贺已经不知道是第多少天来了,只知道公园的樱花已经谢了满地,没被清扫的地方,花瓣被人踩的与泥土混在一起。
仁王爷爷在掰开点心准备递到白猫面前的时候,天空一阵闷雷声传来,天空看上去又阴沉几分。平常老老实实趴在仁王爷爷腿上的白猫浑身毛炸起来,大叫一声就从仁王爷爷的膝盖跳下去,向远处蹿去。
山羽贺起身刚想要去追那只白猫,仁王爷爷突然开口哑着声音喊道“明樱!”
山羽贺迈腿的动作一僵,顾不得坐下,她第一次听到仁王爷爷开口讲话。
“爷爷您喊什么?”山羽贺弯下腰来瞪大眼睛,一手放在仁王爷爷的肩膀上急切向仁王爷爷发问。
“明樱!别乱跑!”仁王爷爷像是在回答山羽贺的问题,实则在焦急的朝着白猫消失的方向继续大喊。他腿脚不便,一着急扶着椅子把手,肩膀颤抖半天也借不到可以站起来的力气。
山羽贺确定仁王爷爷喊得是什么后,一瞬间心被打开了。不知道压在身上多久的沉重也在这一刻消散了,她感到奶奶的气息在消散的不安慢慢停止了。仁王爷爷喊的是奶奶的名字,这位仁王爷爷就是奶奶日记里的那位少年。尽管山羽贺早就想到了,但是她一直想从这位仁王爷爷口中印证这件事。
他同奶奶一样,没有忘记奶奶。
“爷爷,您坐在这,别急!我帮您找!”山羽贺胡乱拍着仁王爷爷的背,安抚着他,也安抚着自己的情绪。
因为静电而感到不安的白猫被山羽贺在公园一角的草丛里发现,山羽贺蹲下身来,低声对白猫喊着奶奶的名字。“别怕,我们去找仁王爷爷。”山羽贺在觉得嘴里咸咸的后,才发现自己哭了。
“来啊,明樱……”山羽贺慢慢向白猫伸出手,像奶奶小时候呼唤着自己的样子呼唤着白猫“我们回家。”说完回家后,又一声闷雷响起。
这声雷响打碎了山羽贺控制情绪的理智,对奶奶的思念从理智裂缝中皆数涌出。她一瞬间失去力气跌坐在地上,视线被泪水糊住。思念从山羽贺心底涌出来,却全部顶在山羽贺的脑门,涨的她太阳穴发疼。
奶奶上一秒还笑眯眯的给她剥鸡蛋,下一秒就突然喘不上气,一头倒在山羽贺的肩膀上。那一瞬间属于奶奶的重量,山羽贺到现在都忘记不了。时不时她就会感觉到自己的肩膀上好像有东西砸来,她不敢回头,怕再次看见奶奶痛苦的脸。
山羽贺努力回想着奶奶喊她回家时候的动作,表情,语调。可是都模糊起来,奶奶明明去世没多久,怎么都模糊了呢?她气愤的咬着后槽牙,用拳头捶了几下地。无论怎么流泪都不能让思念从山羽贺身体里冲出去,也不能让奶奶喊她回家的样子清晰。
山羽贺把头埋在膝盖里,眼镜的鼻托硌的她的眼角痒的发疼,山羽贺报复性的憋着气把自己的头更使劲的往膝盖上压。这种疼痛让自己太阳穴发胀的感觉稍微缓解,再终于憋不住气的时候,哭声终于从山羽贺嘴里发出来。
又有几声闷雷响起来,山羽贺感觉自己的鼻尖被什么东西舔了一下,有些刺痒。她微微抬了下脸,见那只白猫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钻到她曲起来的腿下,把头伸到她两个膝盖之间的缝隙。就那样用蓝色的眼睛看着山羽贺,见山羽贺抬脸对她轻轻叫了一声。
山羽贺吸了吸鼻子“回家吗?“
山羽贺将满身泥土的白猫用自己的外套裹着,重新放回仁王爷爷的怀里。这样,那件和照片里一样的衬衫就不会被弄脏了。仁王爷爷紧紧抱着白猫,看向眼圈红红的山羽贺,颤颤巍巍向山羽贺伸出一只手来。
山羽贺配合着弯下腰来,仁王爷爷帮她擦了一下泪痕。仁王爷爷的手指粗糙,擦过山羽贺的眼眶下有些疼。“又高又漂亮,你和她真像。”
“像她吗?”山羽贺又拿出钱包里的照片,她开口,声音有些发干,眼泪却又止不住,滴在照片上。山羽贺用拇指抹了一下照片上的泪珠,一颗大泪珠化成更多的小泪珠覆盖在照片上奶奶年轻的面孔。
仁王爷爷摸了摸探出头向钱包闻去的白猫“我看不清……不过,你长得像明樱。我还送过她一个樱花发卡呢,她特别喜欢。”说完仁王爷爷自顾自的笑了几声,对着怀里只探出一个脑袋的猫继续说道“是吧,明樱?”
仁王雅治今天到公园的时候没有见到山羽贺,但是看到白猫身上的外套和桌子上的点心,他知道山羽贺今天也来过。很少与自己对话的爷爷突然对自己开口“我终于等到明樱了。”
仁王雅治没有明白自己爷爷在说什么,见爷爷手里握着一张照片。照片是在夜晚的河堤拍的,那个河堤仁,王雅治很熟悉,就在自己学校附近。照片里穿着白衬衫的少年与自己相似,他迎着月光微微闭起眼睛拉着小提琴,那小提琴在月光的笼罩下散发着琥珀色的柔光。
“爷爷,要下雨了,我们回去吧。”仁王雅治深吸一口气,那把小提琴他认识。一直放在爷爷屋子里,却从未见爷爷拉过。
仁王爷爷把白猫递给仁王雅治,自己把照片放在胸口。照片背面的字也被仁王雅治看见:我永远都不愿意挣脱十七岁那年听到的旋律,悠扬婉转,编制了我的梦。他把我的梦装进他的小木盒里,除了他和我以外,谁也打不开它。
山羽贺站在远处看着仁王雅治搀扶仁王爷爷的背影直至消失。仁王爷爷帮她擦眼泪的触感还留在脸上。
明天,山羽贺不会再来了……她来找仁王爷爷的理由没有了。
奶奶没有在日记里说过她与仁王爷爷分开的理由,仁王爷爷应该也不记得了。但是那些本来就不重要了,因为这个世界上已经有一个叫山羽贺的人,也已经有一个叫仁王雅治的人在了。
山羽贺揉了揉刚刚找猫时候蹲的太快还在发疼的膝盖,也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