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当然知道开学典礼这种场合下不会有人认真听,毕竟我站得笔直一字一句演讲的时候脑子里想的也不是台下坐着的几百号人是不是在听我说的话,我的任务只是把话说完而已。对于听着的他们而言,这些话也不过是无趣的集体活动中的某一个环节。
真要说的话,我并不喜欢站在这个地方讲话,但我或许更不喜欢现在下面听人讲话。
之前还和仁王一个班的时候,每周五下午是我们俩负责打扫教室,偶尔有几次学生会的后辈为了赶时间会跑来我们班,见我放下抹布走到门口跟他们交待事情,仁王单手支着拖把,另一只手按着手机按键和女友聊天。
等我转头回来,他脸上是一副耐人寻味的表情。
「说真的,你是不是还挺享受这种『优等生』状态的,冈田小姐?」他开口。
「看在你跟我相识三年的份上,我就原谅你这个令人不满的讽刺口吻。」我用食指有些无礼地指了指他的额头。
「ビヨッ(piyo),」仁王吐了吐舌头,「抱歉。」
「没听出来你多抱歉,」我把抹布扔进水桶里,跨了两步扶着讲台桌面站上去,「那我就来告诉你做『优等生』的好处吧,仁王君。」
站在教室最后的仁王拉开椅子坐下,「洗耳恭听。」
「现在就是第一个,永远都会有人愿意听你说话,并且绝大多数时候会相信你。」我微微鞠了一躬,「而第二个,『优等生』不会做错事,因为即便你做错了,那些相信你的人也会在你之前帮你找好借口。第三个,也是我本人最无法割舍的,在第一个话语权之外,你会获得分得更多的支配权,比如说,我说什么就会有人去做什么,我做什么也会有人去做什么。」
「哦——」他勾起嘴角拖长音。
「第四点,以上都是胡说八道,我最不喜欢别人说我是『优等生』了。」我摆了摆手从讲台上跳下来。
「第五点,」仁王补充道,「讲台刚刚擦完,交给你了。」
我呸了一声,弯腰拧干抹布,擦掉我的脚印后又说:「但是有人愿意听你说话这点确实很令人心动不是吗?」
「谁知道呢?」他耸了耸肩没再说话。
虽然我能这么调侃自己,但过去有一段时间我极端反感「优等生」或者「模范生」类似的说法,大概是小学三年级的时候最严重,那会儿我和真田弦一郎终于从一年级时老师奖励的小星星数量低级比拼,上升到了算数课谁拿的满分比较多以及英语课谁又听写拿了第一名的实质性比拼,不过我们还是会在体育课上比赛谁跑得更快,甚至会互相对喊「我的爷爷/师父最厉害」这种幼稚的话。
小学的真田还不是被人暗地里说是「黑面神」的早熟少年,这里指的是外表,他那时候可没有什么「爱的铁拳」技能傍身,有的只是循规蹈矩的乖乖仔弦一郎小少爷。而我虽然因为受师父的影响所以做事比较认真,但骨子里终究还是那个会拉着刚认识的手冢国光在海边吹一夜风的拉面店丫头,要让我时刻成为模范几乎是一种折磨,好像自从我坚持做到优秀以后就意味着不能犯错了,周围会有很多声音来告诉你,你这样的学生应该做什么以及不应该做什么。
我那时候还小,不懂怎么利用「优等生」身份建立话语权,只知道为了被定义这件事恼火,因为我不想输给真田,所以我又不能做什么出格的事情让老师批评我,最终我就把怨恨转移到了这些称号上。
好在后来我还是慢慢学聪明了,从被动优等生成长为了主动优等生。
或者再用仁王一句话,他说我和柳生都是欺诈优等生,是那种绝对会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还让大家都相信的人。
被说的当时我和柳生异口同声回复道,「多谢夸奖。」
至于真田,我有时候还是挺怀念那个乖乖仔的,一时急了甚至会脸红的那种,没什么特别的想法,就是觉得这样欺负起来比较有成就感。如今的真田弦一郎,就算大榜被我压一头,也只会冷着脸看一眼排名就走人,而且他宁可去走廊尽头C组找柳莲二询问大题的解法,也不开口向邻座的我借卷子。
等等,这样好像也挺有成就感的。
比起冰帝的万年第一迹部景吾和青学曾经的万年第一手冢国光,立海大每次大榜的前十名几乎都在变动,但所谓的变动也就是固定的十个人谁上谁下而已,在前三里咬得最紧的自然是我和真田,我们的名字十次有八次是紧紧挨在一起的,剩下两次大约会是柳生比吕士或柳莲二这二位竞争心接近于零的朋友出现在了我们之间。
立海大最知名的神之子幸村精市由于长期住院和严重的偏科,基本与大榜无缘。他的偏科究竟有多严重,大概就是每次考试前真田一定会花至少三天帮他恶补生物和化学笔记的程度。
然而,中学会考全校第一不是以上提到的任何一个人。是那个用「优等生」嘲讽我的家伙。
天真的我还是从柳生那里听说的,这个世界上确实存在着一种喜欢在考试中自己给自己控分的生物,其学名为仁王雅治,别称为骗子。
天神大人,如果可以,我希望此类物种灭绝。
「你知道狐狸九尾活千年的道理吗?」柳生看我双手合十闭眼祈祷的样子这样说着。
我睁开眼看向他,然后说:「我只知道子不语怪力乱神的道理。」
他愣了一下,最后我们俩都笑了。
秋季学期开始后,对于像我这种从中等部直升到高等部的立海大土著而言,也就意味着今年的海原祭又要来了。
事实上我们总是在暑假里就会开始做准备,一年内最大型也是最正式的活动,绝对不是短短三周就可以准备好的。因为今年我是高一,所以算是高等部的新人,百分之八十的压力都已经被高二和高三的承担了,最后分配到我这里的,也就只是些小事罢了。
今天中午收到学生会办公室的邮件时,我刚打开便当,都没来得及吃下第一口就被叫去帮忙了。搬着厚厚一叠刚刚打印好的邀请函内页回外联部,我一边推开门一边对还在和外校的社联负责人通话的部长招了招手,他看着我点了点头而后又把注意力放回电话上。见他手里还拿着半个啃过的炒面面包,我一个没吃饭的人心里也平衡了点。
外联部除了对口联系来访学校的学生代表与老师以外,校内中等部、高等部与大学部的联合会议也需要我们安排,至于校董的接待那是大学部学生会的事情,中等部学生会不设这个部门,因此一直是三个学生会中工作量最小的。而我曾经竟然还以为那就是巅峰,我果然还是太单纯了。
据我所知,大多数学校的此类大型活动都会安排在学期中,至少不会是刚开学,我还以立海大中等部代表去过一次青学的文化祭和冰帝的学园祭,都是在十一月,就连帝光中学的帝光祭都是春季学期的中段六月的时候。
我以前也不是没抱怨过,为什么一定是九月,十一月就不是个好月份了吗,那时还是学生会文书的柳莲二用他那温润而极有说服力的声线讲述了一个某届学生会成员集体抗争最后却失败的故事给我听,情节跌宕起伏,波澜壮阔,甚至还有一丝感天动地。我必须声明,我之所以会相信这个故事完全是因为他讲得毫无逻辑漏洞且不要对一个被繁琐的工作逼到脾气暴躁的中学生有太高要求。
结果这件事让我成了他们立海大网球部某次天台午餐聚会的笑料,这件事也间接导致了那年在社团踢馆的传统活动中,我将仁王雅治这位笑得极为开心的朋友过肩摔在柔道教室的垫子上的事情。
这不是重点,之后再说。
人在忙到脚不沾地的时候,最看不得别人闲着,不管是我经过露天花园时坐在长凳上聚精会神读夏目漱石的柳莲二,还是从隔壁班教室窗口走过看见正晃着椅子玩数独的仁王雅治,都是最近我的眼中钉,谁不想要午休时间,午休时间就应该休息而不是工作。
「所以我才决定了上高中一定不入学生会。」柳莲二说得轻飘飘的,而在那个故事带来的主观偏见影响下,我不免觉得他说的这句话其实是在变相挖苦。
在桌旁坐下,我轻叹一口气,麻利地把内页对折放进准备好的信封里,瞥了一眼白板上密密麻麻的工作安排,我觉得我感受到了比以往更加真实的忙碌感。
「那什么,冈田啊……」部长挂了电话就叫我。
刚要开口应声,门又被推开,柳生拿着会计部开的预算单子走进来,他换了只手把口袋里的红豆面包扔在我腿上,接着两只手将单子递给部长,「我刚从会计部过来,学姐想问安排的礼品预算能不能减一成,学校这次分给高等部的经费比去年少。」
部长很明显是咽了一口气下去,然后一把扯过单子瞥了一眼上头的数字说:「会长没用争经费没抢过大学部,现在反而要我们省钱了,我可没这么好脾气,你们俩今天一定要把邀请函搞定寄出去,我去找他们。」
看着桌上一堆空白信封,我跟柳生对视了一眼,他在我旁边坐下又从西装口袋里摸出一盒牛奶,接着伸手拿过我手里的内页:「你先吃点,下午还要上课。」
我撕开面包的包装咬了一口,含糊着说:「柳生你是哆啦A梦吗,为什么你有四次元口袋?」
「这种时候不是应该说句谢谢就行了?」柳生说话时脸上其实没有表情,但声音里总能听出笑意。
「好的,谢谢您的日行一善。」我把嘴里的面包吞下去,插上吸管喝牛奶,有些碍事的头发挡了眼睛我便晃了晃头。
他抬手轻轻将我脸旁的碎发梳到耳后,眼神却没有在我身上停留半秒钟,只是又从胸前的插袋里拿出钢笔开始在信封上写收件地址。
我下意识去摸他刚刚手指碰到的左边耳垂,留下了仿佛错觉一般的温度,因为通常人们用手去碰耳垂的时候,那里是绝对不会发热的。
时间一天一天过去,白板上的工作安排被一条一条打上勾,但忙碌的人的弦却越绷越紧。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阅读。
日常快乐多(。)
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有恋爱情节(溜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