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黑的古堡外，群鸦环绕。

枯树上栖息的乌鸦歪着头，黑色的眼睛中倒映着城堡紧闭的窗户。

夏尔如往常一样，准时睁开眼睛，眼神中不见一丝睡意。寂静的房间里只有他起床时发出的窸窣声。

窗帘还未拉开，厚重的帘布把光明悉数挡在窗外。浓重的黑暗中，夏尔的视线扫过房内，床边桌柜上，花瓶中的白蔷薇微微倾斜，桌面上落了一枚花瓣。

目光在花上稍稍停顿，夏尔面无表情地伸出手，拿起桌面上的眼罩，默默系好。

他冷着脸，召唤了执事：“塞巴斯蒂安。”

过了几秒，门被敲响。

“失礼了。”

黑衣执事走了进来，他的姿态一如既往地优雅。厚重的窗帘被“唰”地拉开，窗外灰蒙蒙的，暗淡的光涌进房间，已经适应黑暗的夏尔眼睛瞬间变成赤色的竖瞳，塞巴斯蒂安仿佛毫无所觉，沉默地重复每天的工作。

待主人到餐桌入座，执事熟练地做了一套沏茶的动作，说：“今天的茶是中国的祁门红茶。”说着将茶杯送到夏尔面前。

夏尔端起茶杯轻嗅，末了说：“好香。”

事实上，他们都清楚恶魔无法感受人类食物的味道。但每一天，这对主仆仍固执地重复用餐流程，仿佛他们还是从前的人类伯爵和恶魔执事。

黑衣执事沉默地站在主人身后，陪着他玩着自欺欺人的游戏。

安静的厅中，杯子碰在桌面的声音清晰可闻。

“塞巴斯蒂安，给书房补充些新书，这是命令。”夏尔没有回头看他，说完就起身离开。

“遵命。”

黑衣执事微微颔首，赤色的眼瞳冰冷地注视着那个渐渐远去的身影。

矜贵、高傲、冷漠……

夏尔.凡多姆海伍从未改变，只是变成了恶魔。

恶魔执事失去了原本属于他的顶级美味珍馐。

走过熟悉的回廊，夏尔推开书房门。

暗红色的座椅被放在书桌旁，静静等着主人来临。夏尔坐在宽大的椅子里，从一旁堆积着的书籍中抽出一本来，翻阅早已烂熟于心的内容。

成为恶魔后，没有了繁忙的公司事务，他的爱好就变成了阅读。

书房很大，书架分门别类地摆放着，这里的书很多，如果还是人类，夏尔根本读不完。

但是现在，他拥有最多的，就是时间。

夏尔望着书页出神。

这段时间，他和塞巴斯蒂安除了早餐时间和晚睡前碰面，其他时候都是各做各的，没有过多的交流。至于执事的美学，夏尔冷嗤一声，那玩意儿早被恶魔丢掉了吧。

——你永远是我的执事，塞巴斯蒂安，这是不变的事实……

按照约定，复仇成功后夏尔履行了承诺，让恶魔执事取走灵魂。

这荒诞的一生，在恶魔手中落幕也不错，他是这么觉得的。

明明一切已尘埃落定，却被几个莫名其妙突然跑出来搅局的恶魔及其主人毁了，塞巴斯蒂安丢了心心念念的大餐，被迫永远做他的执事，而他也被转化为恶魔。

成为恶魔，非他所愿。

背负着往昔耻辱的记忆，没有了仇恨支撑，他的余生毫无意义。

也许会有人类渴求永生，但绝不是他——夏尔.凡多姆海伍……

“小少爷，好久不见。”

身着银色西服的男人突兀地出现在房间里，朝夏尔的方向走来，一头银色的长发温顺地被束在身后，随着他的动作微微摆动。

“雅洛德？”

夏尔回神，惊讶地出声。

“许久不见，小少爷与在下生疏了么？”

雅洛德嬉笑着停在书桌边，俯身平视着夏尔。

夏尔不明白这人怎么会突然到来，之前他好像说过要去办什么事来着？他当时没认真听，对于这些乐子人，夏尔一向不放在心上。

雅洛德的身份成谜，夏尔无从追究他的过往。他不知道从哪里听说了夏尔，好奇之下慕名而来，像是发现了一个有趣的故事，主动向夏尔搭了话。

之后他经常趁塞巴斯蒂安不在的时候来访，也不知道他是怎么躲过那只恶魔的。

距离最近的一次见面，已经过了很长时间，夏尔几乎已经忘记这个人了，今天突然出现，实在有些出人意料。

“突然到访，有什么事吗？”

夏尔对这过近的姿势皱眉，向后仰去。

“当然，有一件你会很感兴趣的事哦。”雅洛德直起身，笑眯眯道：“小少爷对现在的生活一定厌倦了吧，在下可以将你和执事君的契约完结，将你们变为本该成为的样子。”

本该成为的样子吗？夏尔怔忪片刻，蹙着眉头说道：“别开玩笑了，这种事情是不可能的，塞巴斯蒂安都没有办法，怎么可能——”

“啧，塞巴斯蒂安啊，你对自己的执事未免也太自信了。”雅洛德双手抱胸，歪着头满不在乎的嗤笑：“就算是那位活了数千年的恶魔执事，也有不知道的事情哦。”

“我得到了一个宝物，能够将灵魂复原并在其中蕴养，你要试试看吗？”

“成，如你所愿；不成，也不会对你造成任何影响。如此好事，小少爷你可不要错过哦。”

雅洛德用近乎蛊惑的语气，引诱着这个新生的恶魔。

“我不是小孩子。”夏尔直视着他，直言不讳：“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

夏尔从不奢望会有好事降临在自己身上。

雅洛德轻笑，凭空拿出了一个蓝色锦盒，递到夏尔面前示意他打开。

夏尔犹豫了一下，接过盒子将其打开。

盒子里是一枚锥形的蓝色晶体，熠熠生辉。盯久了，仿佛能透过晶体看到汹涌的蓝色海洋。光是看着，夏尔就觉得一阵眩晕，仿佛有什么东西要将自己本不存在的灵魂拉扯出来。

手中的盒子跌落在书桌上，夏尔有些痛苦地扶住脑袋。

雅洛德眼疾手快地合上了盒子，笑问：“怎么样，小少爷，这枚魂晶可是我费了好大的功夫取回来的。我从不撒谎，要不要跟我做个交易？”

交易吗……

缓过来的夏尔将信将疑，他经历过那种感觉，跟他的灵魂被那个叫克劳德的恶魔偷走，装在戒指里时的感觉一模一样。但要他相信雅洛德能够好心来帮他，还是有些奇怪。

“就算可以将我的灵魂恢复，现在的我，已经没有值得恶魔垂涎的价值。”

只有在复仇完成的那一刻，经过痛苦和仇恨浇灌的灵魂，才是恶魔追求的完美盛宴。现在的他，经过漫长的岁月沉淀，即使支付报酬，也还是违约了。

真是个对自己毫无自知的小少爷。

雅洛德有些苦恼地皱起眉头，建议道：“那么我为小少爷附送一个赠品怎么样？”

“你的条件？”夏尔冷静地问。

并不是轻易地相信一个不知底细的人，只是——无所谓了，继续过着这种毫无意义的日子，夏尔已经厌烦了。

无论雅洛德有什么目的，都无所谓，他已经没有什么可以失去的了。

“小少爷的骨相很完美，适合成为收藏品呢。反正你的执事只会享用你的灵魂，那就把你的躯壳作为代价，换一个了结吧。”雅洛德低沉的嗓音缓缓道。

完成契约后的故事，又会怎么发展呢？我可是相当期待呢。

雅洛德就兴奋地眯了眯眼睛。对于长生种族而言，时间就像宁静而缓慢的溪水，平静得不知道它是否还在流动前进，不知道何时才是尽头，难得有让他感兴趣的事，就当是消遣无聊的时间好了。

夏尔沉默，果然他的一生总能遇上变态。

“恶趣味。”

夏尔评价了一句。

不过一副死掉的躯壳而已，他并不在意。

他做出了决定，说：“交易成立，之后请将我的灵魂完整地送到塞巴斯蒂安面前，别忘了你说的赠品。”

“当然，我从不撒谎。”雅洛德再一次强调。

话音刚落，两人的脚下形成了一个魔法阵，黑色花纹状契约在两人手背上生成。

“恩？小少爷你还真是谨慎啊。”雅洛德饶有兴味地对夏尔说。

“只是一个短暂的言契罢了，我只是希望事后不会出什么意外。”夏尔微微一笑，感谢书房里的魔书，让他在打发时间的同时也学会了不少的东西。

“你很强大，雅洛德，交易双方实力悬殊，总要有所制约才能维持公平。”

雅洛德无所谓地摊手，还调侃道：“那位执事在的话，也许你会安心些，要通知他吗？”

“不用。”夏尔沉默了一会儿，摇了摇头表示拒绝。

没有必要浪费时间，他和恶魔已经相看两相厌了。

他看着雅洛德，眼神坚定，“开始吧。”

真是个任性的小少爷，那么，雅洛德微微一笑：“如你所愿。”

雅洛德打了个响指，只见锦盒“啪嗒”一声打开，湛蓝色晶体漂浮在空中，攥取了夏尔的视线。

一阵恍惚，身体周围仿佛被蓝色海水包裹，夏尔眼中倒映的最后一幕，是雅洛德安抚的表情。

灵魂陷入沉睡前，夏尔低低地呼唤了一声：“塞巴斯蒂安……”

“哎呀，没想到这么顺利呢。”

夏尔的身体无知无觉地倚在宽大的办公椅中，他淡笑着，俯身对已经失去灵魂的躯体轻声自语：“好梦，小少爷。”

雅洛德将魂晶收回，放在手中把玩了一阵。这东西说是宝物，其实不过是一个能够容纳灵魂的器皿罢了，真正能将夏尔的灵魂回归的，是雅洛德自身的能力。

他是时空之河的看守者，掌管时空之力，独自观察在时光中流淌的无数生灵。他只是一个孤独的神明罢了。

所以，他最喜欢收集有趣的故事。

塞巴斯蒂安隐匿于黑暗之中。

夏尔成为恶魔后，无望于解开主人束缚他的枷锁，他打破了曾经的“美学”，只忠于一个人的灵魂，已经没有必要了，他饿了。

但是，恶魔望着形形色色的人类，那些普通的灵魂让他无法提起食欲。

他承认他有些挑食。

恶魔在黑暗里游走，物色着可以填饱肚子的猎物，脑中却不由自主在想着，饿着肚子，不知道那个任性的少爷能撑到什么时候。

忽然，他停住了。

手背的契约在微微发烫。

主人在召唤他！

玻璃清脆的碎裂声响起，塞巴斯蒂安破窗而入，看到无知无觉的夏尔，一把银色的小刀钉在雅洛德原本所在位置的地板上，而雅洛德已经闪出了一段距离。

“阁下逾越了。”塞巴斯蒂安挡在夏尔前面，冷冷地看着面前陌生的男人，手中瞬间滑出数把银色的餐刀。

雅洛德避开迎面而来的武器，格挡住恶魔的几招，没有还手，显然并不想和他打起来。

“冷静些，恶魔，根据交易，我将夏尔．凡多姆海伍的灵魂交予你。”雅洛德从容地闪躲着，试图让恶魔停止攻击。

恶魔向后撤回，站在夏尔旁边，皱眉道：“阁下是什么意思？”

“眼见为实。”雅洛德将锦盒掷给塞巴斯蒂安。

塞巴斯蒂安稳稳地接住盒子，将其打开。熟悉的灵魂香气在恶魔的鼻尖萦绕，他睁大了眼睛，这是……

啊，不会错的，这是少爷的灵魂，熟悉的、美味的、让他耐心等候了许久的灵魂。恶魔猩红的眼眸变成了竖瞳。

“少爷。”恶魔轻声呼唤着，冰冷的竖瞳都变得柔和起来。

与此同时，灵魂状态的夏尔在恶魔的呼唤中睁开眼睛。

“塞巴斯蒂安？”初醒的夏尔有些迷茫，他不是已经完成了复仇，和塞巴斯蒂安来到了远离人类的荒芜城中，准备履行契约吗？

一阵轻笑唤回了恶魔的注意，雅洛德不知什么时候来到夏尔的另一旁，执起夏尔的左手，两人手背上相同的契约引人注目，“按照约定，我将小少爷的灵魂交给执事塞巴斯蒂安．米卡艾利斯，那么小少爷的躯壳为我所有。”

契约完成。

两人手背上的黑色图案渐渐消退，他拉起夏尔的躯体抱入怀中，很快消失不见。

塞巴斯蒂安没有阻止，想必这就是少爷失而复得的代价，人类的躯体对他来说无关紧要。

魂晶中的夏尔若有所觉，心中有声音在告诉他，要尽快完成契约，否则容易节外生枝。

总觉得这是已经发生过的……

“塞巴斯蒂安，你在做什么。”夏尔眼中的契约印记散发光芒，“这是命令，赶快取走你应得的报酬！”

“Yes,my lord．”

高贵的灵魂散发着诱人的香气，勾起恶魔的食欲。

他怎么能辜负少爷的苦心呢。

塞巴斯蒂安微笑着，缓缓靠近，咬下一口灵魂，就如同他的少爷曾经所说——“将这活着的痛苦深深地刻在我的灵魂上！”

恶魔手背上的黑色契约正慢慢地，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淡、消失，仿佛被什么东西擦除，了无痕迹。

将最后一口美食咽下，塞巴斯蒂安舔舔嘴角，意犹未尽。感受着饱腹的满足感，恶魔冰冷的眼瞳满是愉悦，力量好像增强了一些。

不愧是他心爱的少爷，这无上的美味，世间少有，足以让恶魔欲罢不能。

接下来要做什么呢？

少爷的新书还……

黑衣的恶魔沉默地站在原地，忽然难得茫然了。习惯了伺候任性的小主人，突然恢复以前的生活，有些不习惯。

塞巴斯蒂安，你自由了。

耳边仿佛是少爷的话音。

书桌上，夏尔翻开的书页被窗外闯进的风吹乱。

“要尽快习惯自由的日子呢。”恶魔扶着额头轻笑一声，走出了房间，门被轻轻阖上。

我只是一名恶魔罢了……

作者有话要说：第一次写文，不足之处请大家多多提建议哦。鞠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