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意识到自己讨厌仁王的时候,是得知幸村生病的那天。
在海外研修回来的车站旁,丸井和切原走在最前面打打闹闹的,桑原在一旁提心吊胆;真田和幸村并排商讨着接下来的训练计划;柳生发挥着绅士风度和仁王两个人缀在最后。
那本该是和平时一样的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一天。
连天气都不似往常时节的冷。
柳刚想着要不要提醒幸村干脆把训练定在神奈川,反正时间还早。
然后——
眼前的身影慢慢地滑落。
接下来的时间就如同电影里面的慢镜头一样,每一分每一秒都煎熬得可怕,等着医生宣布幸村的病情。
幸村一向身体不错,平时的训练也好,还是比赛也好,柳都没有察觉任何异常。
偏偏就是这样一个人在自己照料下的,现在却得了这么严重的病,自己竟然没有觉察到。
简直是失职到了极点!
他不是不知道幸村喜欢逞强,不是不知道幸村什么事情都喜欢瞒着自己,只是他没能料到这样的大事情,幸村都坚持一个人扛下来。
可现如今人躺在病床上,他又怎么忍心再责怪一个疑似重病的病人?
连责怪的对象都没有了,柳只能对自己自责内疚,然后把所有精力都投入在了训练上。
他知道,幸村最挂心的莫过于这个。
这个理由劝服了其他人却难以让仁王接受,一向保持着无所谓态度的人以不告而别擅自离队的行动宣告着自己的不满。
等柳发现的时候已经不见人影了。
“仁王雅治!”好脾气的人发起火来也是异常的恐怖。
丸井和切原一边对了个眼神祈求仁王自己自求多福,一边拉开与柳的距离,避免柳殃及池鱼把他俩也记挂上。
“莲二……”真田罕见地劝了柳一句,然而话还没开口就被柳冰冷的眼神给定在了原地。
“我回医院看看。”
柳抛下这句话便扭头往回走,留下其余几人面面相觑。
“刚才柳的表情你们看到了吗?”直到视野里再也看不见柳的身影,丸井才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心有余悸地拍拍胸口,“真是可怕啊!”
切原也被这样的柳给吓到了,连忙点头附和:“柳前辈找仁王前辈算账去了,他们不会打起来吧?”
“柳君应该不会和别人动手吧。”柳生推了推眼镜,实在是很难想象那个画面。
真田也缓过神来,“莲二自己有分寸,我们先回去吧。”
然而,他们这次谁都没有料中。
砰——
仁王吃痛地低喊了一声,下意识想挣脱束缚,却被眼前的人抵在墙壁上动弹不得。
“喂喂喂——参谋你是想谋杀部员吗?”即使是形势对自己不利,仁王抬眼看着他,依旧是熟悉的调笑的口吻。
柳揪着他的衣领,一直紧闭着的眼睛此刻睁开,茶色的瞳仁里面流露出愤怒,眼底映照着仁王满不在乎的脸,手上的力道更重了一点。
呼吸渐渐地不畅,白皙的脸上涌动着粉红色,仁王丝毫没有生命受到威胁的样子,唇边还挂着轻松的笑容。
直到柳松了手才抑制不住弓下了身子,不停地咳嗽起来。
像是要把刚才的空气全都重新吸进肺里,眼角也带上了点生理泪水。
“为什么……”柳的表情僵硬得可怕,语气冰冷无比,“你明明知道幸村生病了,为什么不告诉我们?!”
如果不是自己返回医院,在门口听到了两人的对话,这件事情还要被瞒多久?!
“咳咳咳咳咳——“仁王不知道是因为刚才还没缓过劲来,还是因为听到柳的话而停顿了一下,又咳嗽起来。
半晌,好不容易直起身子,止住了咳嗽,仁王笑着回答道:“你觉得呢?参谋?”
噗哩。
在心里补充完自己的口癖,仁王脸上再次出现痛色,一只眼睛闭上了,另一只眼睛看到柳因为自己的回答而骤然失控,再次将自己抵到了墙上。
“现在是说这种话的时候吗?仁王雅治!”
柳的语调都变得可怕,仿佛平日里真田的训斥口气,将仁王的耳膜都要震破。
一直被柳这样逼问,就算是泥人也有三分火气,更何况仁王雅治从来都不是一个让自己受委屈的人。
伸手将柳揪住自己衣领的手掰开,仁王反手一推,从刚才狭仄的空间脱离,脸色也十分地难看:“你有什么资格来指责我?”
“幸村生病的事情,作为参谋的你没有察觉到不正是你最大的问题吗?!”
仁王的话敏锐地戳中了柳隐秘的内心,他的脸色霎时间变得惨白,有些无力地靠在墙壁上。
“就算那个人是幸村,你也不会丝毫没有察觉吧?”仁王眯着眼睛残忍地揭穿了柳的面具,“说到底,柳莲二,你只不过是为了让自己好过故意,假装没有看到罢了!”
柳彻底脱力,顺着墙缓缓地滑坐在地上。幸村的身体情况他再清楚不过了,偶尔瞥见的无力症状,甚至于感冒的次数比平时更多,他怎么会没有注意到呢?
只是一次又一次地说服自己,幸村不会有事的,幸村怎么会有事呢,然后眼睁睁地看到幸村倒在自己的面前……
“参谋哟,比起我,你才是真的欺诈师吧!”仁王仰头,闭上眼睛吐出这样的话。
对幸村的病情有所怀疑,所以才留下来跟幸村确认结果,却意外发现了这样的真相。仁王无论如何都不敢相信一直备受依赖的立海大参谋竟然会在这件事情上对他们所有人都撒了谎。
时间仿佛静止了一般,柳宛若一具木偶一动不动,没有了之前的咄咄逼人,只是掩着自己的脸叫人看不清他现在的表情。
“算了……”仁王说完自己都有些无力感,看着柳的动作心里再提不起任何的情绪,“幸村既然已经病发住院,现在说这些都没用了……先回去了……”
耳朵听到“回去”两个字,柳终于有了反应,他踉跄着从地上爬起来,居高临下地看着仁王,恢复了往日如水般的平静:“回去训练翻倍。”
“???”仁王禁不住想掏掏耳朵,确认柳刚才的话他并没有听错。
怎么话题突然转移到训练上去了?他们刚才讨论的不是幸村的病情吗?
“今天擅自行动,无视纪律和规矩,训练自然要翻倍!”柳语气淡淡的说着,然后顿了一下,“当然,我也一样。”
仁王快被柳给气笑了,但是转念一想,自己又有什么资格去替幸村抱不平呢?
仁王雅治和柳莲二的做法没什么不一样,大家都一样的对之前幸村的异常视而不见听而不闻。
“那我可真是荣幸,参谋亲自陪我一起加训呢。噗哩。”仁王脸上再次挂上玩味的笑容。
柳盯着仁王的脸,心底默默地想:果然,这个人真的是很讨厌。
……
追溯到第一次看见仁王的时候,柳就有预感,这个人的加入会给网球部带来翻天覆地的变化。
大概是出于对幸村的信任,柳对于仁王的事情算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偶尔的恶作剧也被柳忽略不计,毕竟仁王不会捉弄到自己头上来。
在幸村的管控下也不会出什么岔子。
至于像假装真田罚切原去跑圈这样的闹剧也算是因祸得福,顺利地把网球部的权威给立起来了。
如果没有太过分的话,仁王和柳的交集也就是普通的队友罢了。除了每次制作训练单的时候,仁王表面上不反对,私底下又悄悄给自己减负。
其实如果照实了说,柳未必会安排太多,他清楚地知道仁王每天的摄入和消耗完全不成比例,因此私底下的小动作他也是视而不见的。
真的就只是这样普通而平凡的关系。
预料中的变化并没有那么大。连仁王把柳生从风纪委员会招到网球部时候也完全没有让柳惊讶过。
直到今天——
柳发自内心地想:这个人真的讨厌极了!
自此翻天覆地的变化就开始了。
……
回去之后两人十分默契地没有和其他人提起今天这件事,再次去探望幸村的时候也是。暗地里再怎么波涛汹涌,明面上还是跟没事儿人一样在幸村面前装着。
毕竟现在的幸村不能再为这点小事操心了。
“精市,这是最新制定的训练单,上个月和柿之木中学的训练赛结果我写在部活日志里了……”柳像之前做过的无数次的那样跟幸村汇报着这个月的情况,声音清雅平稳叫人听不出他的情绪。
仁王一边无聊地把玩着自己的手指,一边捉弄旁边的小学弟:“赤也上次跟你说的故事你还想听吗?”
“诶?那个故事还没完吗?”切原瞪大柳眼睛,随即兴奋地追问,“仁王前辈快点告诉我结局吧!”
“啊,让我想想……”仁王思考了一会儿,然后在切原期待的眼神里捂住了自己的腹部,“糟糕,现在肚子饿了想不出来了,要是有冰激凌泡芙吃的话,说不定就能给你讲下去了呢!”
“那我现在就去买!”为了听故事切原立即抄着钱包奔了出去,“仁王前辈你等着我啊!”
来不及拦住切原的柳中断了自己的汇报,语气低沉中含着一丝警告:“仁王,你不要太过分了。赤也会当真你又不是不知道!”
哈?
仁王一时还没反应过来,换了个姿势慢条斯理地回答:“别那么认真啊,参谋!我不过是开玩笑而已啦!”
“赤也可没有当成玩笑。”
“我也是真的饿了。”
“这个是你随便戏弄别人的理由吗?”
“都说了是玩笑话啊,普通人是不会当真的吧!”
“赤也得个性你又不是不知道,你为什么会把他当做普通人呢?”
“你的意思是赤也是个笨蛋吗?这可不像是参谋你会说出来的话呢!”
“我只是针对你的行为,并没有评价赤也。”
两个人你一句我一句,音量也一句比一句高,其他人都被他们两的样子给震住了,竟然没有一个人想着阻止他俩。
直到切原从门外兴高采烈地回来:“我回来了——”
然后迎面而来的就是柳的话:“都说了跟赤也是不是笨蛋没有关系啊!”
?
这是什么情况?
被无故误伤的切原拎着冰淇淋泡芙的盒子站在原地一脸呆滞:刚刚柳前辈是不是说了我是笨蛋的话?
眼见着场面快要无法收拾,一直静静坐在病床上看热闹的幸村终于开口了:“看来今天大家都很累了,不如就先回去吧?”然后眼尾扫已经停下来的两人,“仁王、莲二我有话跟你们说。”
心知这是幸村要“深入交流”的节奏,其他人给了两人一个自求多福的眼神,然后推着还在迷迷糊糊地问:“诶?仁王前辈要的冰淇淋泡芙不要了吗?我的故事还没听呢!”“笨蛋赤也,这个时候看清楚情况才行啊!快点走!别说话了!”
原本热闹的病房瞬间寂静了下来,已经冷静下来的两人现在各自别过头不去看对方,似乎是想把这个尴尬的气氛镇压下去。
可惜幸村不是那么容易被糊弄的人,看到这两人的态度,无奈地笑笑:“所以是因为什么事情?仁王也就算了,莲二你也这么冲动的样子还是头一回见。”
什么叫仁王就算了,柳略一蹙眉,刚想反驳一下幸村:仁王也不是冲动的人啊,而且自己只不过说出事实罢了。
只听见幸村又继续开口:“让我猜猜看吧?”他一边观察着两人的表情一边道:“因为训练的事情?还是因为我的事情?”
后面的话刚说出口,两个人的神色瞬间凝住了,幸村知道自己说中了。
“果然,是因为我的病因吗?”幸村捏着下巴,“原因呢,说说看?”
两人都闭口不言,没有答话。
见状,幸村垂眸,低声道:“其实,应该是我跟你们两个说对不起才对……”
万没料到幸村竟然会这么说,还僵持着的两人瞬间慌了神,急忙安抚。
“这跟幸村你没关系啊!”
“精市,是我的错与你无关的!”
幸村却抬头笑了笑,“虽然我没有说过,但是你们两个不是都早对我的病情有猜想了吗?”
“只是我故意不说,你们也就顺着我假装没发现罢了。”幸村因为生病而变得有些苍白的脸上露出一丝苦笑,“是我利用了你们对我的信任,所以是我对你们说抱歉才对。”
柳轻轻呼出一口气,压下情绪,声音平静:“没能及早察觉到这一切,说到底还是我的失职。作为参谋也好,作为好友也好,从结果来看,就是精市你不得不住院疗养。之后训练的事情就交给我吧。”
仁王暗地里翻了个白眼,对柳的话不屑一顾:现在说这些好听的话有什么用,当时倒是阻止一下啊!
虽然他也没有能够在当时说出口,但是不妨碍他用恶意来揣测队友。
谁叫当时柳竟然动手了呢?现在想想自己的脖子都勒得慌。
仁王下意识地用手抚上脖颈处,然后转手扯了扯脑袋后的小辫子,抬头看向幸村,调笑着道:“嗯,的确全都是参谋的错。就让他将功折罪好了。”
这句话让柳再次确定自己的想法:仁王雅治这个人,真的很讨人厌。
……
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仁王都为自己这一时的口舌之快而懊悔不已。
因为柳接手训练之后,硬生生阻断了他想偷懒的所有可能性,以前的那些小动作全部都被揪出来了。
铁面无私的军师大人甚至还要监督自己训练。
仁王瘫在地上,已经是一张死狐狸皮了,但仍旧不改苦中作乐的心,还有空跟对方确认道:“这算是报复么?噗哩。”
柳眼睛向下,瞧见他现在的模样,“如果你不是整天挑食也不会变成现在这样,连基础训练都跟不上。”
阳光过于刺眼,仁王忍不住翻了个身坐起来,双手撑着地面:“因为不喜欢才不会吃啊,硬塞给我的东西我才不要呢!”
和本人如出一辙任性的话,柳心头梗了梗,扯出一抹笑:“是吗?那么明天开始给你加餐。”
仁王的脸上像是被打翻了的调色盘,表情微妙至极,最后掏了掏耳朵,终于发出了难以置信的一声:“哈?”
“我决不允许有人在训练上偷懒。”
这句话让仁王长久以来被压制得厉害的火气一下子上来了。
他从地上爬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尘,一向轻佻的神色不见了踪迹,狭长的眼眸里印着柳的脸,眼神盯住了对方。
“柳。你不用担心我会偷懒。”他原本就喑哑的嗓音更是低了一个调,“对待网球,我可比你们都要认真。”
柳被仁王的态度震了一下,心里浮现出了一点异常,嘴上却道:“是吗?那么就让我看看你的决心吧。”
仁王唇角一勾:“当然。”
随即话锋一转继续道:“不过,我有条件,你得给我一样东西。”
“什么?”
“到时候我会问你要的,”眼看柳的眉头皱起,仁王补充了一句,“放心,不是要做什么恶作剧。”
柳狐疑地看了他一眼,最终答应了下来。
虽然柳暂时放弃了对仁王的全方位的监控,但是每天必不可少的营养套餐还是加入了计划表上。
为了之后的计划,仁王倒是忍着把这些东西全部下肚了,为此还得到了其他人惊讶的眼神。
仁王舔了舔嘴角,幸好柳没有故意整他,不过想想以柳的性子也没有这个必要,自己说了不想摄入太多不喜欢的东西,今天拿过来的便不是那些难以下咽的。
看来,让柳接手训练还是有一点好处的。不过其他地方另当别论就是了。
仁王余光不经意地扫过柳的脸色,不甚在意地笑笑。
两人自此再次变回了普通队友,彼此心照不宣,相安无事。
然而沉寂再次被打破,是在关东大赛决赛输掉后去医院探望幸村的路上。
柳恍恍惚惚地缀在真田身后,整个队伍的氛围无比地沉重,输掉的优胜奖杯这个事实把所有人都被压得喘不过气来。
一想到现在还躺在手术台上生死未卜的幸村,连踏进医院门口的勇气都快没了。
输了的事实是无论如何都逃避不了的,如果没有那么轻敌,如果没有心软,是否结果就会不一样呢?
柳此刻脸上懊悔的神色让一旁的仁王不禁冷哼出声:“现在后悔有用吗?当时在赛场上怎么不见你想想幸村?”
刻薄而又残忍的话从他嘴里吐出来,把其他人都吓了一跳,发现仁王针对的是柳这件事就更是难以置信了。
“喂,仁王——”
“难道我说错了吗?”
真田还没来得及阻止,就被后者给堵了回去。
冷冷的眼刀刮过柳近乎惨白的脸,仁王扯了扯嘴角:“别告诉我单打三是输得理所当然的!参谋,你可真是立海大的‘好参谋’啊!”
仁王的话像是一柄利刃击碎了柳所有平静的面孔,他缓了缓神,轻声跟其他人道:“你们先走,我跟仁王有话说。”
支开了其他人,两个人再一次相对而立。
“你想说什么?”仁王一向上翘的唇此刻绷成一条直线,明黄的瞳仁里泛着冷光,“如果是道歉或者解释的话就免了吧,这种话你还是留到幸村面前去说吧!”
“如果你是我——”话未说完,柳露出一丝苦笑,“算了,你大概也不会遇到我这种状况,不会面临着被迫选择的境地。”
其实柳也说不清楚自己为什么愿意和仁王说这个,大约潜意识里他们是一类人,虽然他很讨厌仁王。
柳话虽只说到一半,仁王却意外地听懂了,当即嗤笑道:“就算是遇到这样的选择,我也绝对不会放水的!”
他能理解柳对幼驯染的感情,却不赞成这样感情用事导致丢掉了自我,放弃了唾手可得的胜利。
而且仁王理所当然地觉得:就算是以前的搭档也绝不可能让自己手下留情。
直到自己被迫和柳生面对面站在球场上的那天。
并非是不想赢,而是在面对如此了解自己的对手,所有的想法都无所遁形。
那种装可怜的欺诈手段,亦或者是自己也并不再继续伪装下去的想法,都被柳生看得一清二楚。
仁王突然没有了继续下去的勇气。
但转念一想,这样下去举手投降又实在是不符合自己的风格。
血色自膝盖蔓延至脚踝处,夹杂着真心与假意的比赛就到此为止了吧。
随着柳生的宣言,比分就此定格在8—6。
不仅仅是心软吗?所以才会是这个下场吗?
仁王不觉苦笑,不由地将视线投向另一边场地上的柳身上。
后者的比赛也如期而至。
和赤也的对局不说是一边倒,至少也是占据上风。
就如柳说过的那样“只要获取数据,就没有看破不了的比赛”,但即便是如此,所有人都没有料到的是在唾手可得的胜利面前,柳却果断地放弃了。
果然,还是那么心软啊,柳。
仁王露出一抹嘲讽的笑,也不知是对柳还是对自己。
……
回程得巴士发出催促的声响,与队友的告别,这种悲凉场景自己参与进去总有种格格不入的感觉。
仁王撑着脑袋靠在玻璃窗上,轻轻呵出一口白气,模糊了窗外所有人的身影。
猝不及防的停车,意料之外的教练,来不及整理好思绪便随着所有人一起进入了悬崖训练。
夜里。
蜷缩在山洞里,耳边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动。
“仁王。”
柳躺在侧边,用气音轻声喊了他的名字。
“怎么?”
“你白天的时候想过赢吗?”
这算什么?秋后算账吗?仁王在心里吐槽,嘴上倒是不肯承认:“当然了,参谋你怎么会这么想?”
“呵……是吗?”
柳的尾音微长,嘲弄的意味再明显不过,但仁王充耳不闻,翻了个身继续睡觉。
但不在意是不可能的,仁王第一次觉得队友这个词语实在是令人讨厌。
讨厌被别人察觉到自己的想法,讨厌被别人作出一副熟知自己的样子,甚至连现在对话都变得讨厌起来。
比赛想赢如何?不想赢又如何?
赢下比赛如何?输掉比赛又如何?
而且柳自己不也是吗?有什么资格教训自己呢?
明明大家都一致认为柳是个温柔到骨子里的人,而现在对自己咄咄逼人可令人真是可笑至极!
柳对赤也的温柔劲去哪儿了?宁愿自己弃权也要成全别人的老好人,为什么总是要把自己逼得节节后退呢?
这到底是一种队友关怀?还是说柳其实很讨厌自己呢?
仁王微妙地想道。
他很快接受了后者的答案。
看来自己还真的是让人讨厌的一个人啊。
而再一次被柳所管束,钓出自己的身体数据,从而达到让自己吃下去超过1000卡路里食物的目的。
仁王这才察觉:这就是柳迟来的报复。
是对之前自己嘲讽对方心软输掉和幼驯染比赛的反击。
该说不愧是柳吗?这么轻易就变得让人讨厌起来。
但仁王提出了自己的要求——
“柳。你该兑现你的承诺了吧。”
“你是指什么?”
“数据共享。”
仁王露出一个狡黠的笑容,“你之前答应过的,不会食言吧?”
柳从记忆里翻出来关东大赛前的对话,自己似乎是答应过仁王一个要求。
“啊,我知道了。”
柳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平静,但是好奇心驱使他问出了下一句:“但是,你要这些数据有什么用呢?”
仁王懒散地靠在墙壁上,闻言半睁开眼,似笑非笑地看着柳,反问道:“作为参谋的柳,也不清楚我到底想干什么嘛?这还真是有趣。”
是真的不知,还是假装不知?
“你也说了,我只是参谋。”
言下之意就是,他只是提供建议,具体怎么做还是本人拿主意。
仁王眯眼看他,缓和了神情:“只是有点不甘心罢了。”
柳下意识地睁开眼,像是第一次认识眼前的人一般。
在他的印象中,仁王是懒散的,是漫不经心的,亦是不服管教的。
他对仁王的印象从来都是不好的。
但是偏偏这样一个人,此刻又是如此认真的。
不知为何,柳的心里生出一丝荒谬,却又不得不为此刻的仁王而沸腾起来。
明明在全国大赛上都未曾有过这样的感觉。
“是为了illusion吗?”柳问道。
仁王蓦地扯了扯唇角,“这不是很清楚嘛,参谋。”
“数据收集的工作我会帮你做完,之后的训练进度我也会跟进,适时调整好训练强度,保证你之后的体能。”
仁王被柳的话给绕晕了,这么热情地给予他指导,莫不是对他有什么阴谋?
上次柳对他这么热情的时候,还要追溯到关东大赛。
而且仁王对自己讨人厌的程度还是有自知之明的,柳前后态度变化也太大了点吧。
似乎是看出来仁王的疑问,柳不自觉地勾起唇,露出笑意:“偶尔也需要更新一下关于仁王雅治的数据,不是吗?”
说完这句话,柳对上了仁王明黄的瞳孔,里面充斥着自信和张扬,听见他一字一句地说道:“那就敬请期待好了。”
柳垂眸,不再言语。
……
从后山回到U-17的训练基地也不过短短数天,和2号球场的对战还未过去,紧接着迎来的是和一军的比赛。
如此紧锣密鼓的对战安排下,答应过仁王的私下训练也没有停止过。
球场的人忽地停下了动作。
仁王将网球塞回运动裤的口袋里,直起身来,看向对面的人。
“怎么了?”柳顺势收起球拍,询问道。
“不,”仁王摆了摆手,“已经足够了。”
慵懒的嗓音传入柳的耳朵,带起鼓膜的振动,血液仿佛从四肢倒流至心脏处骤然紧缩起来,柳不自觉地捏紧了拍柄,一个近乎疯狂的猜想从他脑海里掠过——
“已经完成了吗?”
他询问对方,分明是问句却饱含笃定的语气。
“到时候就知道了。”
仁王却并未直接回答,抬头看向柳,“倒是我一直很好奇,你为什么要帮我呢?你……不是很讨厌我吗?柳。”
像是要与这些日子的训练完全切割一般,仁王脸上再也不是曾经嬉笑戏谑的表情,瞳仁里倒印着柳的身影,仿佛是一种审判,又像是一种确认。
柳轻声“啊”了一下,微闭的双眼睁开,点头承认了仁王的话:“是,我的确很讨厌你。”
这么直白的话,即便是仁王一时也不知道摆出何种表情来面对。
有什么比当事人承认的事实更打击人的呢?
仁王从鼻腔里发出轻哼,正准备回应对方,却又听见柳继续说道:“不过,也是因为我很讨厌自己吧。所以才讨厌相似的你。”
“喂,别把我和你混为一谈啊。”仁王对这个理由嗤之以鼻,“我可从来都没有想过cos成柳莲二的样子啊。”
“是啊,为什么你从来都没想过这件事情呢?”柳清雅的声音敲打着仁王的鼓膜。
一时间秋风吹过,掀起的落叶打了个旋儿,又轻轻地落在地上。
仁王霎时哑然。
“你自己不也察觉到了吗?”柳冷静地分析,抽丝剥茧,“无论是从性格还是球风,乍看上去我们之间并不一样,但是——”
但是,柳莲二和仁王雅治都是喜欢隐藏自己的人。
谁都未曾发觉到,这两个人私下的关系恶劣到极致,也未曾发觉他们都是运用数据的高手,就像是掩藏在海平面下的冰山,直到撞上了才会爆发出平时都未有的破坏力。
若是幸村那天没有倒下的话,柳可能一辈子都不会察觉到这个事实。
“那么……现在是为了什么呢?”
仁王从喉间发出喑哑的声音。
为了什么呢?
柳的思绪随着仁王的话,飘到了后山对话的那天。
那个仁王向自己索取数据的时候,柳才真正地意识到,自己和仁王并不一样。
即使是同样的数据,使用的人不同,结果也会导向不同。明明是如此简单的道理,但是自己之前却没能领悟到,以至于在关东大赛的时候,忽视了自己真正的想法输掉了自己最擅长的数据网球。
柳选择了用数据看透他人的网球,仁王则是选择了用数据成就自己的网球。
所以在对方说出想要更进一步的时候,柳的心跳骤然失控,在那一刻他意识到自己或许会见证一个不一样的自己。
于是,柳回答——
“为了……奇迹。”
——
Trick fake or truth
奇跡の強さをペテンと呼ぶなら呼びなよ
作者有话要说:艰难复健的短篇,之前之后思路断了没咋连上,写得有点乱了,鸽太久了……先从短篇开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