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柳生在入冬的时候收到了一封来自西伯利亚的信。
特地选在入冬之前去俄罗斯转了一圈的人,在信上随口抱怨了西伯利亚的冷空气,和那里打网球的人的蛮力。随信附赠的还有几张拍立得照片和大概是路边商店买的标志景点明信片。明信片后面的景色和网络上搜索到的图片没什么差别,拍立得倒是稀奇古怪什么都有:积雪的铁路,路边的信箱,半瓶威士忌,等等。
虽然上面一个人影也没有,但柳生自动想象出那个扎着小辫子一头银发的人,弓着背在他面前絮絮叨叨说些有的没的,也分不清说出口的是真话还是假话。
就算那个人嘴上抱怨着“好冷啊再也不去了”,大概哪天心血来潮,就算是在寒冬也会直接打开手机买一张第二天就走的飞机票吧。
这么想着的柳生,脸上带着很淡的微笑。
他小心将信收好,放在带锁的木质盒子里。
里面大大小小的信纸照片拍立得和明信片已经快将盒子塞满了。考虑到这其实是五年将近六年的积蓄,这一盒子的信从数量上便还不算多。
将盒子重新上锁,柳生在座位上坐了一会儿后,打开了自己的手机。
“收到了,青蛙。”
“呱。”
2、
也不是什么暗号,是在他们中学时流行过的一个手机游戏,叫做旅行青蛙。
放置类游戏,每天打开手机看看自己养的青蛙今天去了哪里,又和谁拍了明信片,或者是迷路了,又或者是见到了新的景色。
高中的时候仁王经常出国去打青年赛,有时候则是以“游学”为理由请了假去世界各地。他会习惯性往立海大网球部寄一些明信片,算是报平安,也算是维系属于立海大的独特羁绊。一次回来考试的时候柳生就调侃仁王说,你这样不就像是出门旅游的青蛙吗?
那时候旅行青蛙这个游戏正火,社交网络上哪里都是分享自己青蛙明信片的截图,仁王自然也都看到了。
他愣了一下,捏着自己的小辫子,难得地被柳生堵得说不出话来。
不,其实对象是柳生的话,“被堵到噎住”这样的状态,还挺频繁的。
沉默了一会儿,仁王干脆地张嘴:“呱~”
这次愣住不知道该说什么的,就变成柳生了。
3、
从那以后,青蛙大概成了一个他们之间交流的调侃方式。
一直到柳生出国留学,而仁王在青年赛打出成绩以后签约了国外的俱乐部,见面机会越来越少的情况下,柳生依然会收到“青蛙”的明信片。
不定时,不定期,算不出规律。
如果和手机游戏一样能够用算法来计算就好了,柳生偶尔也会这么想。
真的很想见面的时候,他也会去学校外面开一间有电视的旅馆,把仁王近期积攒下来的几场比赛一口气看完。
他会根据仁王的胜负比和变化的ATP排名去估算最近仁王的竞技状态,再去估量那个人的身体情况。医学生的专业素养也不能让他隔着时差和屏幕去为一个人做健康诊断,但这样的过程能够让柳生感到心安。
还活蹦乱跳的,他的青蛙。
确认过这一点后,他才会有更多的耐性,去等待下一次的信,和附赠的照片。
4、
说交往是很早的时候了。
朋友之间的距离,和暧昧之间的张力,两个人不会分不出来。
会犹豫要不要说出口,因为彼此很重要。如果不说出口就会遗憾,那还是说清楚比较好。
在澳大利亚听到仁王说的“不想再用幻影”的当下,柳生就觉得自己的心揪住了。
他说不清楚自己希望这是真话还是假话,但他明白在说出这句话时,仁王是认真的。
所以后来他在观众席上看着那场比赛,看着球场上用出幻影,又在最后露出真实的“仁王雅治”的人。
明明被热闹包围着,比赛结束时露出的笑容却像是孤独一个人站在球场上下一秒就要转身离去一样。
如果这时候不说,那么或许会连带着被一起放下。和幻影一起。柳生那一刻有了这样的预感。仁王真的会放弃幻影吗?柳生不确定,但他也不敢赌。
他在比赛结束后堵到了要去更衣室的仁王。
要不要在一起试试看?
这时候说这种话吗?pupina~
你的表情是已经预料到的样子啊,仁王君。
稍微,有点预感吧?
相互之间忽远忽近的距离,和有些事想要一起做有些话却绝对不想和对方说的心情,都是一样的。
仁王笑起来。
他想起自己从败者组归来时,柳生执着地想要对自己说什么时的表情。一贯平静冷淡的人变得热烈而偏执的样子,这种反差不就是他一开始想要看到的吗?但真正见到时也并不会为之而雀跃,反而心情忐忑起来。
我对直球真的~没办法呢。
用有些轻佻的语气这么说了,就相当于给出了一个肯定的答复。
但那之后没多久,同意了交往的人就悄不做声跑出去“环游世界”。要不是手机从来没有断联电话也一直打得通,那柳生真的要揪住仁王的小辫子用力扯几下再抱怨有人诈骗了。
“哎呀,我是欺诈师嘛。”或许那个人会给出这样的回应也说不定。
5、
是交往之前就知道的事。
仁王拥有自由的灵魂,是困不住的。
但自由和不安全感并不冲突,仁王也是个比表面上看更受情绪影响的人,所以见面时,拥抱时,甚至什么都不说只是对视时,柳生都能感觉到自己被需要着。
牵扯在他们之间的是很细很长的一根线,好几次看上去都要断了,但最终也还是晃晃悠悠地悬挂在那里,被风吹过会一颤一颤的,实际存在时却比想象得要牢固。
6、
好像一年也见不了几次面,会分手吗?
也有谈过这样的话题。
高中毕业时,两个人都面临着要远去追求自己梦想的境地,那么现实的话题也就摆在眼前了。
而这种时候,两个人都是果断的。
“到该分手的时候,自然就会分了。”仁王靠在柳生的自行车后座上,“会担心这个,就说明暂时还不到分的时候。”
“我还以为仁王君你会认为,在这时候分离会比较浪漫。”柳生道。
他用推眼镜的动作掩盖了内心的波动,但这瞒不过仁王。
银发的人仰起头嗤笑道:“就别装作无动于衷的样子了,柳生。你很了解我吗?”
“评委是你,请打分吧。”
“不合格。”
最终还是变成了玩笑一样的絮语,和“最后一次了那么来一次青春电影里必备的车后座吧”。
老实讲柳生的自行车样式并不适合载一个人高马大的运动青年,因此仁王抱着后座缩着脚坐的并不舒服。当然背着网球袋还载着一个人的柳生也很难找到往日的平衡,骑得歪斜了以后还会被后座上的人狠狠嘲笑自行车技术太差。
“换你来试试啊,仁王君。”
“不~要!”
最后自行车也没骑多远的距离就停了下来。但仁王随手拿了拍立得拍了后座的自己和骑车的柳生的自拍照。好几张角度清奇,却也有真的能拿来做青春电影宣传册的画面。
那些全部被洗了出来,放在柳生的木质盒子里。
“当做纪念吧,比吕士~”是告别前的礼物,仁王比了告别的姿势后上了飞机。
他说他不想送别,所以让柳生送他先走,柳生同意了。
而看着仁王背影的柳生,看着拎着行李而显得有些单薄的人消失在登机通道。他低头看了看手上的拍立得,突然有了安心感。
虽然青蛙总是在外面旅游,但还是会往家里寄明信片的不是吗?也总会回来的。
7、
柳生提前开始清扫自己的公寓。
合租的学生公寓空间并不大,房间里更是简单得只有一张床一个衣柜和一个书桌。好在合租的室友也爱干净整洁,公共区域的厨房和餐厅都保持着基本的秩序,洗衣房和烘干机也都定期消毒。
圣诞前两天,合租的室友和往年一样说了告别。
而第二天,穿着冲锋衣像是刚滑雪归来的人就敲响了公寓的门。
“偶尔也换你来找我嘛。”仁王进门时抱怨道。
柳生冷静地看着他:“如果你的集训期允许外宿,非集训期也会留在俱乐部的话。”
仁王耸了耸肩:“说不定会有这种时候呢?”
“那我会去的。”柳生说。
一起过圣诞也是出国以后才有的“约定”。并没有确切说出口或者作出承诺,只是在第一年合租室友提前打了招呼说圣诞节会回家的前提下,柳生随口提了一句公寓只有他一个人。
然后仁王第二天就出现在了公寓门口,什么都没带。
这是浪漫的奔赴,柳生承认那天早上他打开门时有一瞬间鼻酸到想要落泪。
还好有镜片遮挡住了他的许多情绪,才让他在笑着的仁王面前能绷住他属于绅士的风度。
但谁又知道呢?
仁王或许正是为了看他那一瞬间动容的表情,才心血来潮大半夜赶飞机又乘车,风尘仆仆地来的。而他看到了。柳生所有“超出控制”的情绪都能让他感到满足,他会为此而安心。
这是两个人不会诉诸言语的默契。
他们知道对方要的是什么。
而最恰好的是,他们展现出来的,也正是对方想要的。
8、
“为什么突然想去西伯利亚?”
“想去就去了。”
“不是怕冷吗?”
“有威士忌啊。火辣辣的,你也可以试试。”
“我不喝酒,你也别喝。”
“总是在泼冷水呢,柳生。”
在公寓点起壁炉,在火光和暖意下准备食物时的絮语是最放松也最温柔的部分。
柳生会故意留一份干净的手术用具用来作为炊具,只在仁王来的时候使用。虽然吐槽“用手术刀切菜”是家常便饭,但是每年都听一次也就像是过年的保留项目一样,会让人感到安心。
安心这个词对于他们来说是很重要的。
距离太远,牵挂太长,情感也变得很轻很淡的时候,最终会让他们重新握住那根细线的,就成了这简单的安心感。
是熟悉的人,熟悉的话语,熟悉的眼神,和熟悉的拥抱。
再喜欢冒险的人也会有固执地要保存的那份熟悉,再有自信的人也需要这份熟悉来让他确认有些心意始终是不变的。
9、
下次见面是什么时候?
告别的时候是不会问这句话的。
仁王在圣诞过后的隔天一早离开。
柳生没有送他,也不再看着他走远。
坐在车上时仁王收到了信息,来自“养青蛙的人”。
“明信片偶尔也拍拍青蛙和蝴蝶吧,全是景色未免太单调了。”
“青蛙遇到蝴蝶的几率可是很小的。”
“需要特殊道具吗?”
“你可以试试看?说不定特殊道具就触发新的特别明信片了。”
至于“特殊道具”到底是什么……那重要吗?
养青蛙的人实际上并不在意蝴蝶,他关注的只有青蛙而已。但叛逆的青蛙到底会寄回怎样的明信片,也取决于青蛙当时的心情。
一切都是未知的,而所有未知中,笃定的就是那份情感。
仁王在车上伸了个懒腰。他想,又过去了一年,青蛙还是会想要回家。
这可太难得了。
作者有话要说:又名《旅行青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