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护车几乎是和柳生家的车一起到的。因为想到救护车上无法坐上所有人,柳生妹妹在打给医院的时候顺便吩咐了自家司机过来接送。
雨宫坚持着要与他们同行,和真田、柳生三人在救护车上相顾无言。她望向另一侧并排坐着的两个少年,真田的双手正相互绞紧,脸上的神色已经黑得不能再黑,而柳生见状,将自己的手附在真田紧握的拳头,两人互相支撑。
另一侧的雨宫也没有好到哪里去,刚才不是她第一次出现类似过度呼吸的前兆了,但以前也只出现过一次,因为自从那件事后的这些年来她都不会让自己陷入那种极度恐慌的场景。到医院下车的时候,她还是觉得自己的耳鸣依然有些残留,但不妨碍她听到真田厚重地一拳砸在了墙壁上的响声。
那道刺耳的声响不仅砸在了墙上,更砸在了她的心。疾风牵住水草,湖面缠成了浓雾,她的海浪翻涌,拍打着眼眶。明明是四下无声,却仿佛有西伯利亚的寒风刺骨,搁浅的虎鲸在苔原哀嚎。
在幸村被推进急诊后没多久,柳、仁王、丸井和桑原从柳生家车上急促跑下,柳生妹妹和切原因为各种原因还是被柳生推回了家,毕竟现在已经接近夜晚十一点了。
少女一个人独自依靠着冰冷的墙壁,她无法放松自己,生怕一放松心里的弦就要砰然断裂。网球部众人见此,却也不知道应该如何开口。最后还是柳生走上前去,提醒她披在身上的幸存的外套快因为她缓慢下滑的身躯而掉落,她才反应过来。
默默道了谢后,气氛再次陷入静寂,雨宫觉得她应该说些什么,可是能说什么?当时在外面的只有她和幸村两人,再怎么说,这个场面都像是她没有照顾到幸村,可事实上她对于幸村这个突如其来的病丝毫不了解,在这一刻她才发现,自己似乎都没有真正了解到幸村的全部。心像架在已然泯灭的篝火上自燃,四下升起的无名之情如秃鹰逐腐般尾随着她。
“对不起,我…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雨宫桑,这是大家都预料不到的意外,你不要太自责。”柳生知道她在说幸村的病情,可他也只能说些场面话。众人的心都乱的一团糟,他什么都说不出口,就连安慰自己都做不到。
“我想知道,他…是不是以前也发生过这样的事?”看刚才网球部众人的反应,雨宫大概也能猜到几分,再联想到国中时幸村缺席关东大赛的事,她开始不敢往下继续去想。网球对于幸村而言是多么重要,如果真的是到了要缺席的地步,那到底是生了什么病?
真田听完,脸色又黑了几分,帽檐遮挡了他眼中的情绪。这个表现落在雨宫的眼里,心下明白了自己的猜测是真的。她一时间没忍住泛滥的情绪,任由眼泪就这样不停下坠。她无法想象幸村当年经历了什么痛苦,那个少年是那样渴望站在球场上挥洒他的青春,与他相识到如今,她又怎会不明白网球对于他的意义。
缺席,和冠军失之交臂,这些字眼不停在雨宫的脑海浮现,无论她如何挣扎都驱散不了,更何况是当事人。虽然她不知道幸村会是什么心情,但回想起那个少年日复一日给自己加训的模样,想起他意气风发地站在网球部,与大家做着训练的同时指导众人,他是他人的心之所向,也是一切的背负,她的心愈发疼痛。没有谁的成功是从天而降的,连晚樱都是凋谢的时刻才会奔向大地的怀抱,在这一刻她恍然想起电话中曾和他说的落幕余晖之花,那种痛楚再一次涌上心头,她的眉毛扭在一起,像被生了锈的铁锁捆绑着,久久无法解放。
柳生感觉到了一阵头痛,他没有安慰女生的经验,并且这个女生还和幸村有千丝万缕的关系,他是想递纸巾又无法伸出手。他们所有人都自顾不暇,对此束手无策。最后还是雨宫自己从口袋中拿出手帕,这才结束了这磨人心智的场面。
“抱歉,是我一时情绪化了。现在医生还没出来,一切都只是我们的推测。我相信幸村…相信他会没事的。”雨宫的声线微弱,但她明白现在最重要的是他们要去相信。不管是相信什么,至少幸村出来一定不会想见到他们这样的状态。她窝在墙角,双手用力地环住自己,想给支撑自己的信念注入力量。
不知道时间流逝了多久,久到深夜的寒气已经渗透室内,那盏急救灯才蓦然熄灭。真田和雨宫率先反应过来,直奔向那张被推出来的床架。然而几位护士却将两人拦下,表示病人暂时需要静养,然后一位看起来职位较高的医生走到柳生面前,拉着柳生到一边小声说着些他们听不见的悄悄话。
雨宫感觉自己的心空落落的,失去了很重要很重要的一块拼图,她不知道如何形容这样的感觉,这是从来没有经历过的。她与众人一样将着急的视线投向背对着他们的柳生。直至说完,柳生才迈着沉重的脚步走了过来,踏在地板的响亮回声像是钟声的倒数,而她是刑场上等待着落刀的刑犯。
真田一把抓住柳生的肩膀,询问医生到底说了什么,而柳生只是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这副模样落在雨宫眼里像是被人当头一棒,耳朵又开始嗡嗡作响,所以没有听见柳生沉默随后说出的话语。
雨宫只觉自己开始呼吸不进,抬起左手狠狠地往脖子上抓着,挠着,刹那洁白间印上了凶残的红痕。另一只手则无比想用力地支撑在墙角。那种堕入深渊的感觉袭来,惊涛骇浪拍打着她的大脑,她像是遇难的落水者被缠住手脚,用力往那看似平静的海面上蹬,却没有任何效果。
黑暗笼罩着世界,冰冷附上了她那被风浪残余的身躯,她大口地呼吸着,但似乎世界什么都没给她留下。只是一会的时间,她随即感觉到自己似乎身体越来越重,双脚逐渐使不上力气,整个人忽然往地下猛地一坐,跌倒的疼痛在繁盛的神经元间传递地太过缓慢,她没什么反应。
“雨宫桑,雨宫桑!你怎么了?”听力较好的丸井率先反应过来一边的响声,望向雨宫原本站立的方向,发现少女正折磨着自己的肌肤,整个人摊在了墙角,那副让人胆战心惊的模样把他吓了一跳。
少女开始听不清楚他们在喊什么,视线有些涣散,已经想不起自己还没摘下伪装,这个样子大概会很吓人。可是她根本使不上力,废墟间的小草开始枯萎,她内心荒原的地表逐渐裸露出原本的狰狞,直至地转天塌,山川崩催。
听见丸井的喊声,其他人也随后小跑过来。雨宫想要大口呼吸,原本凶狠的手也开始麻木,完全使不上劲。她想回答他们,但是思绪却越飘越远。像是血液猛地回流,却又中途停下,打得她促手不及。
“她这是换气综合征,快帮我找个纸袋!”柳生毕竟是家中世代从医,迅速反应过来雨宫现在的状况。柳听见换气综合征也明白了,赶紧向路过的护士寻求帮助。
“来,雨宫,能听见我说话吗?跟着我的节奏,吸气,呼气,好,再吸气,呼气……”柳生帮助她一起拿稳袋子,那个路过的小护士则帮忙顺下雨宫的背。
有了少年们的帮助,她感觉稍微好些了,过了一会,手指能如常活动,但因为僵硬了段时间,看起来还是有些狼狈。完全缓过来后,才感觉到脖子一阵火辣。
“谢谢……”雨宫已经没有多余的力气去长篇大论了。
“抱歉,我们没有注意到你的情况。”柳生对她刚才的状态还心有余悸,眼下幸村病倒,要是再来一个,他们是真的不知道应该如何是好了。
“雨宫桑,你刚才应该告诉大家的。在这种情况下如果再住院一个人,谁也不好受。”柳生略有严肃的声音传来,却没有责备她的意思。雨宫明白他是关心自己,虽然是第一次见他这样浑身散发着寒气,但也没有太过在意。柳生说得对,现在他们更应该支撑住,她认为是自己内心还是过于懦弱。
“对不起…我不是经常性出现这个情况,没有在意太多。”她没有说谎,刚才心里闷得难受也是真的,那种身临其境的感觉太过真实,像是赤脚踩踏在荆棘之间,抬头望不见明亮的月,但是她没往再次发病这方面想。而且若是可以,她宁可没有除家人外的第二个人知道她的真实情况。
虽然她是要强,但其实内心是有些自卑的,时光浮光掠影过去经年,没有人教过她应该如何面对现实,是她自行摸索出这条路,而刚才在自己都没有做好心理准备的时候在他们面前暴露,她一下子也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做,特别是,她似乎最不希望幸村知道。
那种内心的挣扎再次涌来,那个触动她内心的少年此刻却不在自己身侧,时光就像无情的掠夺者,夺去了她无忧无虑的童年,现在却还想继续掠夺她的希翼。
“你也是,幸村也是,你们想让大家担心到什么时候?”真田第一次对雨宫愤怒,带着一些迁怒和自责,他也着急了,可是眼下的情况实在不能说是好。
“好了真田,刚才也说了,幸村只是要住院观察几天,做个更详细的检查。至于雨宫…”柳看向还有些狼狈的雨宫,想了想措辞,“也许大家都有不想让别人知道的事,我们也不会深究。但是,既然现在我们知道了,你也明白,这件事我们是不会瞒着幸村的,当然,也不会告诉其他人。”
听见柳说到幸村的情况,雨宫稍微定下了心。她觉得自己处在孤独的海岛太过长久,久到差点忘记了,人与人的相处是靠真诚来维持的。在意识到自己并不想失去幸村之后,她挣扎良久,最后徒然开悟,脑瓜子訇然中开。
“我想等他醒来和他单独谈。”
看着少女重新换上坚定的眼神,他们身为两人感情的外方,也不方便再说什么,这件事也就没有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