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随少女厚重的言语一并发声的还有狠狠的甩门。
“…你的荒谬和权力可真是完全用意一致。”
漫漫暮色扶过了了受伤的书房门槛,美泉在冲下楼梯的时候还没来得及细想,这应该是她活到现在第一次如此发怒。
外头裹挟的昏黄像是来自昨天,像是来自很久很久的昨天,滞留在她的肩头没有离去的迹象,刺着眼睛却又无法拔除。正当她坚定的走向红毯前的大门,马上收到消息的佣人钻到少女的跟前排成一排,管家虽是低声下气垂眸舞着,倒一点都没有客气的意思在里面。
“抱歉夫人,您不可以离开。”她瞅了眼那只敞开的手,面上白手套的边缘还有些凹凸不平,看来真是书房里的那位咬牙切齿的男子以光速下了拦住她的命令。
佳日在母亲葬礼结束后没多久就和少女分道了扬镳,这不是因为美泉想要换了她,毕竟是不是佳日对她而言没有区别。虽然后来的她才知道,佳日大概率是被带回鹫宫家去接受调查了——没在母亲的仪式上帮他们正确地打圆场吧,可美泉现在一个人在这座宅子里,忽然就感觉非常不习惯。
其实就算和铃木辉吵架了,现在的她又能逃跑到哪里去呢?少女的掌心并没有握住任何东西,而她生气的点更在于这三四个月以来,自己一直在努力寻找招聘寻找工作的消息,所有的结果都被男子亲手毁于一旦了。
当她看见书房的抽屉里插着一把钥匙,她的手就像不被控制一样打开了那个潘多拉魔盒,原本扣好的牛皮袋拆开,她看见自己的简历,还有些两寸的白底照片。这样诡异的场景,根本都不需要旁白,她的脑子也不需要解说,事实就是铃木找人截断了自己这几个月以来投递的求职信。
或许在铃木来到书房的那一刻,她的第一反应就是想揪住他的衣领问他为什么这样做,但这样愚蠢的问题美泉心里应该自己都有答案。她的面色平静就像一叠白纸,只要对方在这纸上稍加几笔,她就能给出一本著作文记,可是少女实在是不会很好地隐藏心境,直至手里掐出月牙,两人的对视便就显得苍白无力。
“你怎么…什么时候回来的?”有些汗流浃背了,铃木不知道她到底拆开来看过没有,只能试探地问。
“嘛,我不回来的话,又怎么会知道自己每天走的几万步路都不过是用去减肥了呢。”
谁能告诉她,那些整理完面试对答的内容原来竟是毫无帮助的环节,这种感觉到底应该用什么词语去描述。问她职业的规划,生涯的展望,她已经从第一次二面里得到应该回答的模板答案,然后抛弃自己真正的心中所想,变成为了回答而回答诸如此类的问题。她想通过医疗行业达到什么高度?没有,她不是为了不再见到有像那个少年,那个扒拉呼吸面罩的女人,那个离开了这个世界的笑容,她不是为了这些过去,现在,未来可能会出现的人们,她说她是为了努力工作,xx企业的指标和管理模式非常吸引自己,她说她相信自己是很契合这个岗位的…理想情况上是,实际情况未知。
最终都是无疑地落选了,大写的罪魁祸首几个字就贴在眼前这个连西装都不好好穿的男子额头上。每次面试对美泉来说真相是煎熬,她要提前几天晚上找好不同公司的官网和各种消息,然后去现编,睁眼说瞎话这个技能对以前热爱伪装的自己而言本是再熟悉不过,结果铃木就跟现实一样给她头上来个狠狠一拳。是啊,任你多有能耐,反正铃木一句话一个饭局就能让这些公司取消对她的录用。
“你就那么想出去工作吗?”
“你为什么就不能把我流放了?”
“…。明白了,明天开始研一不用再来了。”刚端着茶水走到书房门前的管家直接被他要解雇的言辞吓到长跪不起。
“这和管家有什么关系?”美泉根本无法相信眼前这个人能千奇百怪到此等地步,因为以前鹫宫老爷子跟她科普过的,管家研一可是照顾他从小到现在的老人了。
“研一当然有问题,既然让你在这个家呆的不愉快了,那么他难辞其咎。”那簇浓浓的金黄,刚好泼在了男人梳得利索的发梢上,显得些许落寞,又有些凄恻,那一刻美泉在想,或许这是管家那么多年以来第一次被委以重任。
他可真是个赌徒,赌的就是她忍不忍心看到无关的人因为自己失去生活,可是少女不想按照他的节奏去走,至少嘴上求饶,没门。
“铃木,无论你换走多少个佣人,我依然会这么做。我不关心他们能拿多少退休金还有别的,但我想你应该会很不习惯让新人伺候自己吧。”在那些人们相互厌烦的聚会,他又能独善其身到什么时候?辞退研一管家根本就是无稽之谈,更何况扯上她了,别拿她来当作借口。
“…”又是这副样子,又是那种眼神,铃木感觉自己就像是要被带刺的玫瑰狠狠扎进手心般难受,带着点瘙痒,带着些被麻痹的痛感,很多时候他只是想在虚无里抓住那阵风,可到头来,这阵风偏偏是助长孤独。
眼看那目短发起舞,飘飘然地转过身去送给他坚决的背影,在巨响发出之前,铃木牵动了嘴角,对方却依旧没有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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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个月了,美泉也没想到自己的性格依旧非常能忍,当她坐回电脑前,打开邮箱,鼠标停在和黄颖楠的页面,有时不如说她像是在清醒的沉沦进去,进去不会提醒自己已经过了做梦的年纪的聊天,就像会陪自己做梦的人都全部在身边似的。
上一次的来信还是黄从仅有的空闲时间里发来的慰问,她母亲长辞的消息毕竟新闻里有,互联网虽然还没发达到让她们家喻户晓,但黄颖楠会自己搜索,于是给她发了好几条连环的追问。
“你还好吗?”她不太好。
“生活还是要继续的,希望你能够振作起来。”有的时候,她也是这样想的。
“要是有我能帮忙的事情的话你就不要客气,告诉我就好哈!”大概继续和她聊天就足够了,不过黄桑还是先休息好…她还想听到更多关于外面发生的事情,小事并不琐碎,她真的能够看上一整天。
比起竭力去藏起所有的感触,倒不如说,黄颖楠的通讯给了少女一个能够悄悄打开的窗口,她总是在这里一言不发,只有看到网络上冒出的红点才感觉眼前得到了片刻柔软,比起身边没有回望的泥潭,她更宁愿倾听黄颖楠说些实习的事,糟心的也好,放假两天的小幸福也罢,就好像自己也跟着她下乡去看种植地,跟着她一起面对铺天的论文还有影响因子。
“我原以为中西医结合会需要少发些报告的,”面对不到二十平的地方黄还能没日没夜地赶方案,她由衷佩服对方的毅力,“上次你说去看的是地黄吗?地方我好像都没听说过,真是羞愧。”
“土地的神奇总是难以丈量的,但产地不同又是的的确确会影响药材的效果。现在产地黄比较好的地方在怀庆,那里毕竟不能算做是闻名国际的城市,雨宫是外国人,不知道很正常。”
“是啊…我只知道河南盛产四大怀药,多谢你了,这次我又了解了那么多知识。”
“诶呀,哪有那么多谢谢的,这些都是小事。我想雨宫应该也琢磨过为什么古籍中的汤药用药量都非常小,而现在的草药都得动辄好几倍的量才能达到治疗效果,不是嘛?有些时候并不是医师开的药方不行,只是药材在质量上越来越参差不齐了,所以这药效就渐渐变得…”
“变得不够了,”美泉有些自嘲得想笑,嘴里苦涩得紧,“因为有效成份得含量变稀少了。”
“是呀。哈哈,瞧我,这个话题未免在难得的休息日过分沉重了哈哈哈…对了,你还记得小陈吗,听说他们家的草药供应链都是他爸自己一次次下乡去找的欸!”
“这么麻烦?”不对,她好像不该用这个词,“那个,黄桑,我的意思是…”
“我知道我知道,雨宫是想说觉得他爸爸很厉害是不是?说实话我听到的时候也非常吃惊啊,不过这也怪不得那小子拿到证书就回家去了,选择药业还是谨慎再谨慎最好,小陈能跟着他爸学习这些,真够让人羡慕的。”
“因为不是谈薪资用情怀,谈工作给鸡汤嘛…”美泉感觉自己在用流行语的贴切上越来越跟着邻居的脚步了。
“说得好!雨宫,没有枉费我在午饭的时候隔三岔五就跟你说的那些抽象东西!真的气死我啦,你知道吗前两天……”黄颖楠觉得少女是越来越多话了,这种改变让她无比高兴,尤其是她重复了上次自己在吐槽住院部规划生机盎然的时候随口成章的名言,嗯,虽说不到园林又怎知春色几许,但毕竟许多事都非直白所能构成的物品。
她笔直地伫在电脑前,又一次犹豫着应该如何拼写字句,对面的人给她的感觉像是把悲壮的意义放进自己每天的生活里。美泉不能和她去说自己的痛楚,她知道自己没在渴求对方能理解,于是万千头绪洋洋洒洒地接收下来,至少让自己是能逃离这座偌大的城市。
或许她是在羡慕,但又没有那么的羡慕,她是想找个工作然后从这里抽身,反正已经跟老爷子算是闹崩了,只是下午铃木最后说的那番话,她还记得,并且永远不可能答应——因为他说可以给自己安排进去金村药业,而她找工作更多的原因是为了离开的本钱。
“…你的荒谬和权力可真是完全用意一致。”美泉知道,在她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早已降温的空气便填满了她整个身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