复杂情绪翻涌的不仅是楼下的两人,还有轻声关上门的幸村。
在他的印象里,女人一直都十分活跃,脸上总是洋溢着光彩,虽然他不知道雨宫自己有没有意识,但是在他看来,母女两曾经的眼神都是那样相似。
她们是爱着对方的,表达的方式却完全不同,而表达方式的不同也只是因为面对经历的应激反应造就偏差,也差点让雨宫当年走上一条不归路。
他想,自己大概是一辈子都难以忘记刚才的如炬目光吧,几乎是开门见山的说出了作为父母的担忧,得到保证后,女人才放松了紧握的拳头。
早已下定的决定是不会改变的,对能够站上球场,网球的热爱也是如此,在他的心里,她早就埋下了那颗等待结果的种子,尽管就像当年细心呵护的稚菊般枯萎过一次,他也有耐心再去栽培,只望收获到百花齐放的结局。
那些沉重的话题也有一半出乎意料,还有一半的理解,在被问及的那刻,幸村将自己代入了角色,仿佛现在自己有女儿家逢巨变,谁也受不了被现实一拳打下,但他知道自己不会做那样的人。
所以拒绝那些广告,所以也拒绝了那些球场下不太优雅的风气,终于等到了一回过身,少女就能站在身旁的久违的观感。
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或许是件困难的事,不过少年早就得出了答案,谈话还算愉快,如果除去女人不时的疲倦以外。
在下楼之前,他回了条未读短信,随后换上往常般坚定的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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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的时候,两人曾经对过航班的时间,此刻还是两点左右,雨宫便以为还要多留一会。结果少年只是给她看了看那条短信,来者是柳军师,寥寥几句就说明了急于找人的现状。
雨宫有些小失落,不断眨巴的眼神忽然让幸村也觉得自己给这世界徒添了多双忧郁港口。
“那柳君一会来接你嘛?”男人把客厅留给了她们,大概是她还有点紧张,说话的音量都放轻了许多。
“嗯,抱歉了美泉,我已经和柳说了,一会先将你送回家,我们再去办事,”他只好伸手揉了揉面前的小脑袋,“应该快到了,先换好鞋子等他吧。”
自认懂事的点了点头,两人上楼告别了雨宫父母之后,大眼看小眼地等在了玄关。柳倒是没有食言,比预想的车程还要速度,马上便摇下了车窗。
其实在得知幸村此刻的位置的时候,柳便知道了少年那无厘头的那句‘我还想去看看新家’是怎么回事,虽说家私倒不着急买…但看到这如同招摇过市的牵手画面,他只觉得,真是皇帝不急太监急啊。
往副驾驶位藏了藏密封袋后,他识趣的按开了后排门。
“谢谢柳君,”雨宫掐好安全带,对上后视镜里那双眯眯眼,“今天辛苦你了。”
“没什么,我这边也是有急事要精市本人处理,正好他这次回来,”两个少年眼神交汇了一瞬,“还是我打扰你们了。”
回东京的路途倒是显得比来时顺畅,除了高速,连交通灯都是一路绿到了底,虽然毫无意外的嘘寒问暖后,车厢接近沉默,但那是因为除了司机,两人都靠着头睡得正香。
所以说这默契的秀恩爱到底还是扎了他的眼啊喂…算了算了,其实能久违地看见幸村放松心情还是好的。柳安慰着自己的小心脏,毕竟也是过去几年没有认真收集到的好数据了,就比如说雨宫习惯性的快到站便极速转醒这个行为。
“87.3%的几率是上班的后遗症…看来没收午休的强度比券商和各行还要无厘头,”他喃喃自语了句,把头再次回过去对上少女的眼睛,“雨宫桑,这边临时车能下车库吗?”
“啊可以的,右拐那个路口就是了,”她点点头,并没有听见柳一开始的声音,“其实路边放我下就可以了,不用这么麻烦的…”
“嘛,有人会不乐意的,别这么说。”透过后视镜,柳已经瞥到了刚睁开眼睛的某人,他还是很懂做的,躲避意外的最好方式就是停回视线昏暗的地库。
两日下来的感觉就是急匆匆,不是在赶路就是在赶路的路上,但这都是幸村已经想好的,只要能多见她一次,哪怕只是几秒钟,也比凭空想象来得让他舒坦。
一环一抱,车库里后背熊大的石柱阻挡了大部分视野,偏偏少女眼前的身姿让她觉得看起来更加高大,将她的一切都蜷缩在小小的天地。
有的时候,雨宫觉得不是她放任情绪去自流,而是被拿着源源不断的容器去灌溉,每次都害得她毫无还手之力,只能压下鼻腔的冲洗。
她的回抱像是困囿于眼波流转间的深浅,依旧是抓住了少年的衣角,看似轻巧的扒拉着,实则却在企图用整个手臂和指尖的力度去表达不舍。
“那…我准备上去了…”抬起头,雨宫深深地看着他,“我会想你的…”
“这次倒是很快地说出来了呢,”幸村弯了弯眼角,“到家记得告诉我。”
“精市也是,去机场了要说,上飞机了也要说…”最好下次也提前告诉她,不要再让她像昨晚一样莽撞了。
“嗯,到了也告诉你…”他的手只松了一瞬,随机抚上了她的脸颊,“记得,我会一直想你…很想……”
不用猜测,雨宫也料到了此刻他是什么表情,尽管被垂下的发梢挡住视线,但是额间的温润很细腻,只是那么一点,便拨动了她的心弦。直到车辆发出声响,闪了几下远光,她才背过身去,略显缓慢的走向电梯间。
幸村的眼神只是一路注视着那个背影,像是要将这静谧的瞬间拉长再拉长,直到不知何时的天亮。呼吸它裹得越来越紧,也走得越来越远,其间还有了几次停顿,像是补充了画面里缺少的那丝呜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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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市,”重新锁上车门后,柳没有着急出发,“先去店里还是…”
“去店里吧,那边应该有单间,签字也方便些。”少年回到车上的第一件事是大叹口气,要不是没有时间,他也不想做这种…怎么说呢,像是在赶她回家的事情。
他购入的那套房子建成还没多久,家具也还没挑选,但是长期不在国内又没法解决好这些琐事,更何况幸村现在更想去买张沙发才是真的。
只能说柳找他也找的很是时候,恰逢几人的权证书就差他还没过目签字,第三方银行和管理公司确实是不好做,邮寄和传真都显得麻烦,虽然时间紧凑,但当面录像和做完全程的空挡还是挤挤就能有的。
“最近是什么变动?我看新闻说自由党只获得了237席,似乎没过半数。”接过司机递来的密封袋,幸村熟练地打开来粗略扫视了遍。
“对,在制定下一年度的预算时,预算案又重新回到了由族议员和官僚们掌控的老路,所以众议院选举的运作还离不开公明党的力量。”
“所以保险金什么的缴纳问题上还是采纳旧案么…”
“79%还是不用担心的,这个月的收益还稳定在3%左右,”红灯亮起,柳干脆按下auto,松开刹车驻在原地,“今年的经济算是终于离开谷底状态,复苏的总体趋势也在扩大,但最终还是要看美联储的行动了。”
“そ…”再往后就要触及到知识盲区了,少年没有继续下去,这种金融的事情交给信任的专业人士琢磨就好,“说起来,似乎大家都开上车了呢。”
“舒服一些吧,自己的空间里处理业务也方便。”
“但是就连赤也都开始学了,突然觉得自己被抛下了呢,”幸村只是笑了笑,吓得柳一阵哆嗦,“柳当时考了多久?”
“加上合宿一共两个月,”好险他的后视镜蹭亮无比,不然他一定就踩进神坑了,“精市,毕竟你还有更重要的事情,我们毕竟…”是闲人,相比起他而言,“等回来再考也不着急的。”
相处多年的老友又何尝听不出幸村的话外之音?他和柳生真田都在这里,而切原虽然几年扎根美国,却也是在柳生千惠的陪伴下一起。就像柳自己也思考过修这个双学位正不正确,幸村的选项之大,情感上的失落在此刻显得格外正常,迷雾尽管已经剥开,那一瞬间亦然也会是沁透了背影。
想到这里,那份被攥在手心的牛皮袋就愈发显得金黄,柳的神色暗了一暗。或许漫长故事的最好据点就是,英姿飒爽的少年身披霞光,在时光的尽头策马归来,只是这里的马匹将会置换为功成名就,还有那四座金灿灿的奖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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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的目的地是一家有名的家私店,因为有认识的门路,加上本身走的是中高端服务群,很快幸村便挑好了重头戏,立马就下了订单。
顺道借用了不算大的vip房,这倒是符合了做信托签字录像的流程,这也是距离半年前几人谈论经济的小聚的后话,刚才车里对时事的点评只是和少年进行了最后的确认,迅捷地一套走下来,时间也正好够柳送完他去机场再回公司。
协议中间那页的受益人名字还是蛮有冲击力的,只是此刻柳还没有明白,自己的吃惊大概是因为还没找到心仪的对象,看着利落的落笔,幸村的手势匆匆,一点徘徊也没有。
那副模样正如同众人一直瞻仰的方向标,上百页的翻阅也如几千多的日子来去成风,让他再次感慨了少年的魄力,即使只是一袭背影从凝然的双眼前划去,好友原来也会在踏入机场的那一刻直感涔涔泪潸。
他穿好了外套,大概因为是冬天,但丝毫不妨碍惊人的魅力四处弥漫,偶尔会让柳觉得他是不屈的竹竿,又像是准备继续翱翔天际的候鸟,只有围脖间的热气很好的保留着少年的精神与期望。
“加油,精市,我们都相信着你。”相信你能完成你的愿望,相信你会让这抹天空,变得愈发湛蓝,直至纯粹。
“谢谢了,柳,”少年走近了还未自动关上的玻璃门,回头挥手的那刻,黄昏的金光撒上了那个显眼的帽檐,“下次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