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结其实是解不开的,但也许是在幸村的努力下帮她绕过了许多,又或许是自从经历了那场替班风波,内心的冰封似乎有融化的迹象。总之在送别了少年后,雨宫的日常显然逐渐转换,每天上下班的脚步都带上了欢快。
铃木和其他的实习生一样,对她的转变很是惊讶,只是其他人不知道这其中发生了什么,也懒得深究,他们也开始偶尔会与她对话,不过都是些病历上的相互指示,也算是同期关系里最晚破冰的一波了。
雨宫自然是不在意他们对自己什么评价,一样活跃在林轩的身旁,但是显然林轩过得就很不快乐了。尽管京城的疫区名头快要摘掉,可是没有一则报道是关于他们医院的功绩,对男人而言,这些都算了,毕竟还能安慰说这里不是定点医院,只是遍地开花的全是夸奖其他的医疗队和专家,同行一个没有,他研究多年这被人当作是玄学的学科,最后就像是在危急时刻被拿去利用完,等到要授予勋章的舞台又将他丢弃,这很无厘头,却真实的发生在这过季的五月。
唯一的好事就是幸村匿了名的案例正式被收入了GBS库,虽然林轩觉得这不过是望梅止渴。男人的精神是一差再差,还要坚持在医院坐诊,这让雨宫也跟着心里很不好受。
“其实我更心疼的是不被传下去的文化,还有在坚持学这些的孩子们,雨宫,你不是我们这里的学生,回去了应该也能找份很好的工作,只是我真不知道自己手底下带的这些小孩以后该怎么坚持他们的信仰去了啊。”一日下班后,男人满心感慨地跟她在医馆聊天,话到深处就差要流下眼泪。
“教授…”她渡洋来此也差不多有一年,对林轩说的现状有了更深的感受,内心的忧伤也很真实,“总有一天会好的…”
知道她也是无法安慰,林轩只是默默摇了摇头,长叹气都解决不了他的郁结。
-
从医馆出来的时候天色很沉,见她依旧穿得和上班的工服没什么区别,倚靠在走廊边的金发男子不禁再次对少女的品味无语了一次。
“喂!”见她带着耳机,头也没抬,铃木只好走上前去,“听什么呢那么认真,路都不看了。”
“前辈什么事?”雨宫有些不悦,特别是刚才心情还被搅了搅。
“一起去吃饭?其他同事也一起,让我叫上你。”少年指了指不远处停车上自己那辆耀眼宝马,依旧是让雨宫觉得头痛无比,而且还显然这两天是洗过车的。
“不去了,你们吃的开心吧,我没…”
“别说这种无聊的话了,实习都要结束了,多少你也得出现一下吧?”铃木早就预料到了她的回答,“而且最近你们在食堂不也聊得还可以吗,和刘庆他们,就一起吃个饭,吃完就回去,他们特意点了名叫你一起啊。”
“可我也没答应啊?”她觉得他很胡搅蛮缠。
“诶呀别管了,我请客,你还有免费接送司机,吃个饭又不怎么,还是你要赶回去谈…回去看书?那你更应该去,他们现在都可看好你的知识储备了,去吧去吧。”他顿了一下,想想还是不要说幸村的事情去刺激她,不然就没法坑蒙拐骗了。
“这又跟知识储备有啥关系?”她不明所以,那双眼睛眨了又眨,铃木觉得她灵魂出窍的时候确实像个正常人了。
“就是刘庆想问一下大家之后的安排参考参考,反正你去了大家一起聊聊就知道了,你肯定也会有收获的。”
“…”雨宫还是有点纠结,其实她去和不去似乎没太大区别,可能唯一就是幸村已经说了自己今天没空,她去的话就纯当消磨时间,但她又觉得自己一个人看看书也没什么不好。
见她还在思索,铃木直接给她定了个时间,“这样,你说个时间,一到时间我就去结账然后开溜,怎么样?”
“…行吧,”雨宫觉得自己可能是疯了,但转念一想,现在自己的心态都有所松动有所变化,也许偶尔不活成一座孤岛也不是不行?“那你不要扯着我好吗前辈,我自己有脚。”
“行,行,那你跟上。”少年故作姿态举起双手投降,那张少女觉得欠揍的脸笑得正欢。
-
上到车的气氛依旧有些尴尬,后排是当初少女替班的那两位实习生,铃木直接给她开了副驾的门,她一看原来不是两个人共处,也硬着头皮坐了。
一路上安静的不行,只有音响里放着的k-pop音乐在读不懂的空气中律动,在等红绿灯的时候少年见她还带着那耳机,又默默调成了电台,这次终于放的是平缓无波的新闻。
“…哎…”后排的刘庆实在没忍住,叹气的声音如同跟针掉落,三人同时看向了他,就剩司机在超车狂飙。
“怎么?太饿了?”铃木跟他打趣,其实他自己都没听这新闻在说什么。
“没什么…”刘庆只能无奈假装看风景,隔壁的女生听见电台也懂了,一时间气氛更加尴尬。
“你换个台吧,”雨宫指了指播放器,“或者听回你那些歌也行。”
“啊,我看你还带着耳机呢,以为嫌吵来着。”
“你要我说实话的话确实很吵,但电台…更没意思。”她没明说,也没给个太好的脸色,因为她发现铃木根本就没听这电台在说什么,干脆还是不要点出来,免得后排的两位心里更难受。
最后铃木干脆一气之下把媒体给关了,终于世界回归了清净,只是低落的潮水看似无声,实则无人幸免,那是震耳欲聋的前兆。
雨宫知道自己闷声做了那个打头羔羊,但她没觉得有什么所谓,就是这次终于摘下了耳机,试着融入气氛,她觉得两头都不要再得罪就算罢了。
-
他们此行的目的地算有些偏僻,在百子湾一个加油站的斜对面。而大约是因为刚才的电台问题,加上铃木的飙车,三人都脑袋有些晕乎晕乎。
异样的气氛一直持续到了餐桌,铃木挥挥大手,满满的就是通篇七彩,重头戏还是那架在炭炉上的火烤清江鱼。
七个人的肚子都被来回一天的折磨给饿坏了,暂时抛却掉那些无法解决的烦恼,尽管没人问出一个离谱还不合时宜的问题——为什么要在一堆什么白松露脆皮童子鸡和牛排之间点个烤鱼,虽说清江鱼比黑鱼更贵些,但这一点都不是铃木大少的风格。
饭后在等甜品的时候,众人扯起了家常,其中有两人的家是北京的,除了雨宫和铃木,剩下的人都是在这边上的大学,随后才过了医院的考核来到一起实习。
“雨宫和铃木都是实习完就回去日本吗?”梁秋凡是当时和少女一起接手那位呼吸危机患者的其中一名同事,也是女孩子堆里第一个主动找少女聊天的。
“嗯,他我不知道,但我是回去的,你们呢?”
“我们啊…哎,我们也不知道啊,”梁看了看刘庆,刘庆也看了看她,内心都开始粉饰太平,“其实说实话,留在北京就已经不错了吧,我们这种情况的哪来能强求的地方。”
“就是啊,说句难听的,我们三就是啥后路都没的小透明,现在情势对我们还那么差,林教授都没办法,我们又能有个狗屁的解决方法。”
“为什么留不了?你们不都在医院实习了,难道还要回乡下?”铃木没懂,但要是他懂的话他们都不会私底下羡慕的要死要活了。
“大少,我们以后出来都是普普通通的打工人,原本学医是为了自己的兴趣,可是如果连能支撑兴趣的本钱都没有,你说我们该干嘛去?”刘庆说着又给自己满上,白酒杯摇摇晃晃,“特别是这形势,就没看起过咱们。现在实习本来就是在跟家里拿钱,被搞成这样要想转科不还得继续读研,又没法在睦华呆。硬性规培实际不也还是发钱的时候说的好听,哦我们是学生,后面那叫什么?那可劲地叫你好好工作,还不都全是些替人到处跑的玩意,兜底起步就是三年,换谁能受的了?我也想家在北京啊…”
“要是能跳出这几年就好了,”梁有些难过,她算是个半个社交达人,所以知道了不少消息,“我们同校上面的学姐都被克扣惨了,她好像在xx医院吧,当时没通过睦华的考核来着。反正加班费是一毛没有,逢年过节上头还软硬兼施不给回家,她都自嘲工作学会的不是本职,而是修电脑传销开车调解纠纷画饼吹牛,最会的还是负面情绪收集和设备苦工搬运,就短短两年直接一个滑膜炎…所以说啊,现在在睦华的日子真的已经好太多了,就是可惜人家跟培训不拉边。”
“好了好了,”陈善章拍了拍两人肩膀,“也是没办法的事。”
“他们在说什么?是研修培训吗?”铃木悄悄问她。
“嗯,但他们跟我们不太一样,我们所谓的这种培训算下来还是有工资的,他们…嗯…可以说是还要自己倒贴吧。”雨宫差点想给他来一拳,其他人明显都是各有心事,所以她就怕在饭桌上说错什么话。
“也别互相羡慕了,大家其实都不容易,”家住北京的黄颖楠默默开口,“说到学科,新闻已经出了,明显我们这帮子人根本没给当回事,所以这么下去谁先转行真不好说。而且余波很大,我弟今年要高考,还不知道现在是延期还是就干脆取消,但学校已经发通知下来到时候要提交考前14天的体温检测表,这不还有传言说只考三科么,所以…哎,也不只是我们的人生全盘乱七八糟吧…都不容易啊,不容易。”
“是啊,可能也就善章还能吧,”黄身边那位也是北京的吴旭也摆了摆手,“要是我们以后失业了就都去广东找你混,记得继承了医馆之后给我们都留留位置啊,可别忘了好兄弟。”
“呸,别那么快诅咒自己啊,我也还天天给我爹骂呢…”陈只能挠挠头,他父亲也算是个小有名气的当地医生,就是每次都恨他这儿子不成器。
“哎……x5”场面一时特别尴尬,至少雨宫觉得真的很尴尬,他们的三言两语像是什么也没说,又什么都说了。
其实少女还挺容易心软的一个人,她以为自己是个局外者,所以站在远处看得清晰,眼前的众人都如同零碎岛屿,尽管生活在看似汪洋的海里,实际没有一个被准许成为陆地。
只是她也无法断言,他们到底会在无尽的失望和迷茫中满载而归,还是干脆随地壳的运动原地长眠。没有人愿意在沉甸甸的生命里装满虚无的空荡,可毕竟理想总归丰满,现实却太残忍,花落的瞬间亦会砸伤路人,就别说曾经绚烂的日子对比起鸡毛蒜皮是何等光彩了。
“不说我们了,雨宫以后打算干什么?”梁觉得这气氛快要让她自闭,只好转移话题,毕竟再讨论来反复去,一切不过会被归类为时代的颗粒尘埃,什么都不是,什么也不存在。
“啊?我啊,我想的是回去申研究室吧…学校有名额,还在争取,也不好说。”她原本不想说实话,但这时候如果没一个人站出来给点灿烂的曙光,她觉得这饭真的是不用再吃了,更况且他们都和自己没有竞争关系。
“可以的,你是高材生,我们这群喽啰里起码得走出个长面子的。”
“你们怎么光顾着问她啊,我不也很好吗?”铃木拍拍自己胸脯,多少显得很滑稽。
“诶呀,我们没忘记你,你就是我们里面最光明未来的那一个了大少,”众人成功被他转移注意力,大概是因为贫富差距太明显,他们都没对他有什么好嫉妒的情绪,“铃木少爷以后赚大钱了可别忘记我们,我们就感恩戴德啦。”
“说这些,来,敬我们的患难友谊!”
少女默默倒了点椰子汁,随后和众人起身干杯,她已经能做到去理解为什么他们一开始对她有意见,大概也是把她当作隐藏的竞争对手了,就是内心还会感慨为何人与人非要从相互误解去开始一段关系。
但只能说她如今释然的算快,见到他们一个个都在忍受那些无奈,也明白所有人不过都是命运之轮手下的小棋子,相安无事度过这最后的两月,怀着感慨挥手再见就是最好的离别了。
借故去洗手间后,雨宫往包厢的窗外抬头看了看月牙,老旧荆棘的暗枝盘旋在光亮的边缘,这大概是一个不风和日丽的夜,她默默想着,随后拿起手机准备编辑短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