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这样的情况,绝对撑不到一个小时,三十分钟,十分钟,他必须以最快的速度出去。
他慢慢放下千翎,用手机的光扫视周围一圈。仔细想想,如果是大石,是不二,是手冢,是千翎,他们会怎么做。
“这里有人!”
“快!”
“快!送去急救!找医生!”
手冢低头看着窝在自己怀里嚎啕大哭的菊丸,他是第一个听到这里异动的。
菊丸还是第一次哭得这么伤心。
千翎没受过这么严重的伤。
医院第一时间联系她的家人。她的妈妈连夜坐车跑到东京医科病院。看着明晃晃的急诊二字,这是继她丈夫自杀后给她造成第二次严重打击。如果不是情况有所好转,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她甚至可以从十五层高的楼层一跃而下。
她无法接受女儿这样。一路上她到处了解,大脑出血会有什么后果。
脑死亡会变成植物人。
植物人现实中有多少人能清醒过来。
经过六个小时的抢救。
她早就没有一点理智可言。
她瘫软在地上时,是一个戴眼镜的少年扶起他的。“阿姨,冷静一些。总是有转机的。千翎没有放弃,那么您也不应该放弃。”已经过去这么久了。他看到担架上的女生时,不敢相信这会是长谷川千翎。
但是发色,身形,服装,是改变不了的。
长谷川夫人对这个男生有些印象。之前在医院时,他们以为伪装的很好。但她太了解千翎了。
手术室的门推开。
长谷川夫人颤颤巍巍问:“医生,我的女儿她怎么样了。”
“病人已无生命危险……”一颗悬着的心落下,她已然听不清其他的话。
脑袋很沉很沉。
发生了什么事情……
消毒水味,好浓。怎么睁不开眼睛……
她好像听到有人在她旁边说话。是谁啊,好吵。头本就晕,还在这里说话。
谁在动她的手啊。
别扒拉她的眼睛。
三天。有醒来的痕迹,但只是半眯着眼睛。手指活动,除此之外,没有完全清醒。
直到一周后,仁王在周末赶到时。
他询问了长谷川伯母,千翎的病床号就是在这里。为什么空无一人。
医院天台。他后知后觉抬眼,已经走到顶楼了。她会在这里吗?看到熟悉的背影,他笑了笑。
小的时候,他和家里人吵架,闹脾气,每次跑出门,他都会去更高的地方。千翎知道他的习惯,每次都能被她找到。这次……
找到了。
但当他看到整个头都被包住的千翎时,心疼地蹙起眉,千翎的头发……被剃掉了。
即使听说没有大碍,而是缝合,也免不了需要剔除头发。那么珍惜头发的千翎,又在不能继续参加比赛这种双重打击下。她肯定哭得很惨。
千翎为什么站在这里,她自己也不清楚。醒来的时候,所有人都不在。葡萄糖也打完了。妈妈不让她照镜子,医生也对着她的脸刻意说,真好看。
显眼到她是傻子,她也能猜到发生了什么。
她的视线范围变窄,一只眼在伤口附近,医生索性帮她也包住了。所以她只能用左眼观察。第四天她就醒了,算一下时间,好像是在……周二。今天周六啊。
还好大腿以下没有受伤,至少她还能走路。
脑袋空空的感觉是什么样的。她以前只能从几行文字描述尝试理解。现在嘛……
被人从后背环抱,熟悉的香味窜入鼻尖,仁王的洗漱用品和洗衣液都是这个味道。
“若不是这个气味,我下一秒就会把你丢下去。”
“哎呀,我很怕的。”
……
“妈妈叫你来的?”
他松开她,往她侧边走了几步上前歪着脑袋,直视她:“怎么就不能是我想你了过来看看你的学习情况。”
“我的作业本就放在床头。”
“看到了。还不错。”他欣慰拍手。
她和仁王媒介似乎只有她的妈妈。这种情况,她妈妈选择仁王过来,她一点也不奇怪。而且雅治总是会来的。
每次糗到爆的场景,雅治总是在场的。
他凑上前,“呀,没哭鼻子吧?”
千翎瞪了他一眼。
仁王仰头,他不喜欢太阳,今天正好云层密布。
他留恋地捏了捏她没有绷带的脸颊,千翎养了那么久的长发被剪掉。还说过暑假要一起cos呢。
“我记得,雅治有很多假发吧。”她眼眸微动,作为青梅竹马,她不想知道他在想什么都难。
“有啊。什么颜色都有。不如,你和我一样,都挑个白色吧?嗯?”
千翎对于黑色是非常坚定执着的,每回尝试染发,最后千翎都会重新染成黑的。而他也挺羡慕千翎的头发,保养得很好。
所以他已经做好了被拒绝的准备。
“嗯。”
“没摔坏脑子吧?你不是最喜欢黑色吗?”
“……你既然给我做出选择,还问我为什么选择?”
他松了口气:“呼,没傻就好。”
“早知道当时就把你捆住不让你来东京。住我家也好啊。我妈早把你当女儿了。”
“和你对比,你就是我母亲口中完美的别人家的孩子。”不下数次,在妈妈念叨的话语中,仁王雅治与优秀二字挂钩。现实确实如此,他很优秀,又很努力。
“都是一样的。我妈妈甚至都……咳,也这么说。”
“是么……别安慰我哦。”千翎扯了扯嘴角。
从神奈川到东京,需要一个多小时的路程。仁王会旷课?“周末你不复习功课?你的补习班不上了?”
“那些都懂的知识有什么必要再重复上一遍?”他小心翼翼整理着她的衣领,平时千翎最是注重这些,“生病了,就别逞强了,朋友之间何必讲究这些呢。你在意的太多,困扰也会越多。”感受到她的抵触,他用手拂了拂她的肩膀。
他在病历纸上看到她伤的地方。头是最严重的。还有就是腰部。“以及你说的,补习班,哪有你重要。”
“会说话。多说点。”她牵强地笑了笑。
“喂,千翎小朋友,我在这边已经站很久了。你就不能给我一个正视的眼神吗?”他故意凑到她的面前,但千翎始终不正眼瞧他,反而牵强地用一只眼睛扫他几眼作罢。
千翎身子一僵,左眼眨一下,缓缓扭头,仁王的双手搭在她的两肩上。
她眼神漫不经心。只是眼眶布满血丝,眼白泛红。说了句无关紧要的话,“我才发现我的脑袋不是圆的。”
仁王没再看第二遍,又抱住她,他的个子没有千翎那么高,但那一刻,他眼中的千翎很小很小。
“哭吧哭吧。”
“嗯?”
“在我这儿,你别逞强。”
千翎摇摇头:“哭了很麻烦。要重新包扎。不想哭了。累了。”她麻烦护士姐姐好几次了,而且重新剪开绷带再次包扎,无疑是将自己的伤口又一次暴露。何必呢。
“好。那我们就去吃饭。”
他推着她,慢慢走到楼梯口。
啊?千翎想回头又被他掰过脸:“看前面,别摔了。”
“我的脚没问题。不需要这么慢。”
“这样吗?”
医生给出的建议是在半年以内不要去练习空手道。但是需要多做康复联系。大脑是全身上下器官的核心,稍微有点不对劲,面临的是死亡威胁。
她恢复都需要不少于两个月的时间。哪里赶得上赛事。
说来好笑,她不能比赛,她身边的人一个个比她还难过。她也就哭了一两次,她坚强的母亲哭了十多次。心坚硬如铁的母亲,也会因为她而哭成这样。
她的眼泪早在别人身上哭完了。
优子第一眼看到她的时候,比任何一个来看她的人泪水都要快流出来。
只要她一说,哭得她脑袋疼。所有人都不会哭了。
身体是她的。她比任何人清楚不过。
住院三天出院的菊丸一直不太敢来看她。倒是被其他人撺掇着来的。
奇怪的道德感。
“能打网球吧?”
“……能。”他的手掌破了,全身上下经过检查几乎都是擦伤。他第一眼醒来,哭红着双眼,看着自己包扎得像猪蹄的手,以为这辈子都没办法在打网球了。
其实,昏迷期间,他悄悄过来看过她。但也只能隔着一扇门的小小玻璃扣望进里面。
机械的“滴滴滴”声,她挂着葡萄糖,像是困了就睡,和普通人没什么区别。如果忽视她的脑袋。
她什么时候人缘这么好了?
为什么龙崎教练也在?
人好多。
但是他们都很安静。
打破僵局的还是她:“各位都这么严肃,我以为我是活不了多久了。”人类真的奇怪,没事的人永远比受伤的人看起来不快乐。
手冢和龙崎教练她能清楚来意。即使是朋友,手冢应该也有为自己队员来看望的责任。
不二和菊丸作为她在班里要好的朋友,一点也不稀奇会来。
“长谷川,好好休息。”这句话,手冢是以她朋友身份说的吗?
他们小心翼翼地维护着她的自尊,都没有把注意力放在她光秃秃的头的绷带上。
望着他的背影,千翎苦笑着。她醒来后的几天内,她不想见任何人。只有妈妈和给她打点滴的护士过来见过她。
她很在意自己的形象。非常在意。所以换绷带时摸到自己空空如也,有些扎手的脑袋时,她的第一想法是逃离这里。
记不清了,是小学啊,她就没有剪短过。只是修一下刘海,鬓边的碎发。
说不定头发也能卖一些钱啊。
“英二。”
他有些赌气。不知道是在和谁置气。他自责,他内疚,他想见她,又不敢见她。
“我已经没事了。你不是还要参加全国大赛吗?替我的份吧。这样,我也好沾点你的光。”她柔声细语。菊丸咬着唇,到这个地步了,她依旧像哄孩子那样和他说话么。她不难过吗?为什么要这样啊。他宁愿她捶打他,哭泣,抱怨她不能参赛。而不是现在这副……平静的样子。
“英二?努力学习,我们一起尝尝高考的苦。”
周一的下午,千翎闲来无事,在医院的走廊散步。她从手冢口中了解到,可以走直招。也是下个月,有高中开始进行招生考试。也算是多一条路可以走。看来大家都认为自己不能参加比赛了啊。
万一呢。
万一有奇迹呢。
镜子反光,彼时出现她微弱的一点希望。
“我们这里没有叫长谷川千翎的病人哦。”
越前手插着衣兜,这样么……他无意中听到过手冢部长和教练的谈话。难道长谷川转院了?
他甚至都没怀疑一下自己是不是听错了或者走错了楼层。
“请问……”
“喂你这小子撞到我了!”一个大汉拎起越前的衣领,恶狠狠道。唾沫星子四溅,越前面无表情地用袖子擦了擦,“哦,sorry。”
“拽什么洋文!你这目中无人的臭小子!”
吵闹声的动静传到了B区的千翎,她正在帮一个老人捡散落的塑料瓶。这个老人是脑梗住院的,正在做康复训练。成天扶着轮椅在这层楼走来走去,塑料瓶里装着水,可能是包装坏了,瓶子滚得到处都是。
“那边好像有纠纷。”
“是一个叫长谷川千翎的男孩子……”
那个记笔记的护士听到这个名字,下意识低头扫了眼捡瓶子的千翎。这么巧的嘛?
对方已经被人控制住了,越前自始至终冷静地看男人崩溃发疯。
“听说你在找我?”
闻声,越前转身,抬眼看见一个脑袋光秃秃被绷带缠得不留缝隙的女孩。唯一能辨识她身份的,大概就是这个身高和说话的语气吧。
“前辈?你现在不会从冠军跌到三军开外吧?”
千翎耸耸肩:“别人都觉得我参加不了。”
“两次,止步于关东大赛。明明拥有了参赛资格却不能参加。”
“你在替我可惜?”
“如果是我的话,不论怎么样,都会参加的。”
越前啊,不是所有人都像你。是个可以什么都抛之脑后的网球脑袋。“到时可别救护车先来了。”
“还能拿自己生命开玩笑的前辈,看起来恢复不错吗。”越前笑着转了身,“前辈,到时候我会拿着全国大赛冠军的头衔来告诉你,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