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越前龙马状态失常。

仅仅一个上午，几位教练、助理手冢，还有各网球部关注他的部长们就纷纷注意到这一点。

并不是他的表现一下子就糟糕到令人瞩目，只是关注他的人太多了，而不论是教练们还是真田迹部和手冢，都对网球竞技状态有着无比敏锐的感知。

当小朋友发出弹跳极为混乱的外旋发球时，手冢国光和龙崎教练互相对视，掩住了眉间浮现的忧虑。

那场练习赛龙马最后还是赢了，毕竟硬实力比对面山吹的选手强很多，6比2的比分也十分漂亮。

手冢却同意了龙崎的判断：“他心不在焉。”

其实这也没什么，连职业选手都会有低谷期，何况是还存在很多不稳定因素的少年人。可时间点太致命了，龙马很快就将代表日本队出战，放他这样上场，对比赛对他自己都是一种不负责。

“球员间有矛盾？”龙崎猜测。这还是她第一次见越前如此，连上次和经理吵架时小朋友都只是略有浮躁而已，不影响竞技状态。

“没有听闻。”手冢摇头。

龙崎叹了口气：“这种时候忍不住会想，如果王诺那小子还在，应该就不会发生这种情况了吧。”

“……我会让王祺多关注的。”

迹部景吾当然也注意到了越前龙马的小小失常。

他知道前因后果，稍稍推理就明白青学的王牌为何状态低迷斗志全无。嗤笑一声，他却没有好心去点拨。

如果因为那些恋爱的情绪影响比赛，说到底越前龙马也就这种程度了。

他拒绝承认心头冒出来的那些许的嫉妒——尽管闭上眼时，总会看到关东大赛决赛时的画面，王诺冲在最前排，用他从未见过的样子拼尽全力给越前加油，脸颊因为激动而通红，眼里的光耀眼得宛若星辰。

“呵。有时候本大爷还真羡慕你。”

是的，最多最多最多就是有点羡慕罢了，羡慕少年人清澈简单的心性，除了变强什么都不用思考的纯粹，还有可以一直打网球的自由。

但这种最隐秘的心情在骄傲的迹部那里总是停留不到一秒就会被他挥散。

少年人有少年人的风格。他有他的方式。

“桦地，把球拍拿来。”

他用球拍指着对面的真田玄一郎，笑得张扬无比：“喂真田，你在看哪里啊？本大爷可不是能让你三心二意的对手吧？”

对面真田戳破了他：“你也在关心那个赛场的情况不是吗？”

“都适可而止吧，我们还没悠闲到能管别人的事。”

平台山上此起彼伏的击球声和吆喝，轰轰烈烈交织在一起，载着青春驰骋而过，喷着灼热又洁白的蒸汽驶向记忆深处的站台。

2、

东京，西乡本宅。

正在举行的宴会冷冷清清，豪华的餐食已经摆上桌，却还有大半的座位空着。

首座西乡利祐闭上眼，露出不加掩饰的疲态。

“神田和近卫……连宴会这种场面上的事情也不来吗。”

下首的西乡家族骨干们有的义愤填膺，有的眼观鼻鼻观心装聋子，还有的目含悲愤，似乎不解为何同气连枝相扶共进数十载的三大家一夕之间竟然变成了这样。

哦，现在他们已经不是三大家了，原本响亮的名号前要加上个“旧”字。新的三巨头才是资本界如日中天的掌权者。

主要产业被王家侵蚀，连集团都冠上了别人的名字，这阵子西乡家日子确实不好过。

“散了吧，都散了。观众都没来，戏也没必要唱了。”西乡家主挥挥手。

一个接一个，坐在下方的人都退了出去。

最后只剩下首座白发苍苍的西乡利祐，他的妻子，和曾经雄心满满要继承集团的儿子。

西乡夫人双目布满血丝，比起出席立海大校友会时更加的佝偻苍老。出嫁前她姓神田，而在这次的商战风波中，她通过自己的决绝与神田家决裂。

“人性如此。”她对丈夫说，“外人看来西乡已经是艘沉没的船，这时候当然是离得越远越好。”

空荡荡的宴会厅，精致的料理还原封不动摆在餐几上，庭院里的惊鹿传来竹筒敲击石板的声音，空洞又清冷。

英雄迟暮。老人倒满酒：“也许我早该接受王诺的示好。乖乖投降。”他一口灌下杯中的大吟酿，有了三分醉意。

“爸，少喝些，医嘱说……”

“医嘱，医嘱……呵呵，连忍足集团都敢给我脸色看了。以前巴结的时候送了多少疗养山庄，我身体不适，架子再大的国手都要来家里会诊。现在呢，他们攀上了迹部，居然还和小泉握手言和？他们忘了，当年是谁听了哀求，将小泉赶出关西的？”

过去的辉煌烟消云散，西乡家族起伏百年，期间也有低谷的时候，却是头一次如此森然地面对大厦倾塌，人走茶凉。

妻子冷笑：“王诺的示好虚伪到让我想吐！投降他们就会放过你？可笑。西乡家难道要靠敌人的怜悯苟延残喘吗？”

一家之主终于在妻子的激将法下微微找回了当年的豪气和决心。

“资本的战争有输有赢，是我技不如人。”他眼中精光闪过，“可是用内奸这种龌龊的手段……甚至最后友作那个畜生也没得善果。他们欺人太甚。”

提及私生子西乡友作，妻子脸庞白了一瞬，但好歹忍住了没发作。她因为这个问题已经和丈夫吵了无数次，如今她甚至有些快意，暗道丈夫活该，惨遭那个孽种背叛，都是他自找的。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西乡家主斜睨妻子，“这些年我也确实对不住你。”

“但是友作身上好歹留着西乡的血。如果是他执掌财团，有着割不掉的血缘关系在，我们本家仍有回归宝座的希望。输掉商战会变成我和私生子之间的家族内斗，而不是我们被外来的王氏吃掉，你明白吗？”

在这点上连大儿子都不得不承认：“无数人落井下石，都是在友作被排挤到北海道之后。”

“下决定吧。”妻子对西乡家主说，“既然正常的手段都不奏效，就不怪我们用非常的手段。”

他们的儿子也满脸决然：“没错，父亲。交给池田叔去做，不会有把柄的。”

首座老人沉默了很久，最终将手中酒杯重重放到桌上，郑重点头。

“手段干净一点。西乡家的损失，就让王氏用他们的继承人来赔吧。”

远方刚刚结束了漫长会议的王诺突然打了个寒颤。

她正从东京郊外回市区，轿车后排的座椅舒适柔软，温度也被细心的小林弘助调控在25度。可看着车窗外沉寂下来的夜色，山林四围，阴森森看去全是黑色的树影，突然的寒意让她不由得搓了搓手臂。

“小林君，还有多久到宾馆？”

“还要半个小时呢。您困了就先睡一会儿吧。”

“嗯。放首歌。”

车载蓝牙被打开，舒缓的钢琴曲从音响里飘出。王诺突然就不想去那个金碧辉煌的宾馆了，虽然那里是明天某商会的举办地，她需要到场致辞。

“改目的地，回家。”她说。

“诶？”小林愣住，“可您不是说，王祺少爷还有不二家的兄弟都在平台山集训吗？”

“由美子姐姐会寂寞的。回去吧。”

小林于是不再多言，改了导航地址，捷豹朝那个被王诺命名为“家”的地方开去。

3、

与此同时，平台山集训地则是完全不同的轻松画风。

刚结束晚餐，少年们都没有回房，而是起哄围在青学桃城和冰帝桦地身边看他们进行大胃王决赛。也不知是哪个天才想出来的主意，各校派代表参加，其余选手已经捂着肚子投降了，只剩这两人还在努力把三明治朝嘴里塞。

“桃城！第十八个！”

计数的堀尾激动大吼，小坂田朋香眼疾手快给桃城的水杯里加满水，少年端起来一饮而尽，像是在帮助三明治冲到胃里。

“桦地！第十八个！”冰帝那儿也不甘示弱。

立海大派出的是切原赤也——除了兴致勃勃的他，其余正选们也不太愿意参加这种玩闹。到第十一个就认输的切原不甘心地摸着肚子，眼睛因为惊讶瞪大：“他们是怪物吗？”

他没注意到，不知何时前辈们的目光从大胃王比赛身上移走了，陷入与气氛不符的沉默。

“切原，看那里。”仁王好心拍拍他。

“什么啊？哪里……”后面的话小海带无意识吞了下去。

青学的那堆笨蛋后方，他看到了朝思暮想的女孩。

这是集训开始后立海大第一次和王祺打照面；之前的种种分组活动，王祺有意和他们避开，立海大众人不知道“她”会参加集训，也并未在青学队伍中特意搜寻。

正面冲击是巨大的。记忆中可爱得宛若童话书里精灵公主的女孩此刻留着清爽短发，比前几次他们见面时更短，刘海完全不见了，穿着男性的黑色运动装，还有极酷的冷淡表情——怎么看都是男孩子啊！漂亮到过分的男孩子！

小海带还在迷迷糊糊处理视觉信息，大脑迟钝思考眼前所见意味着什么。

这时王祺也看到了他们，“她”的面容浮起那么丝尴尬，又很快压制下去。亏心一般迅速左右看了两眼，确定没人注意到后，她冲立海大的少年们举起两手合掌放在鼻尖，一个柔软的、微微的，请求的姿势，然后咬了下唇，露出局促的笑容。

“嘘——”她将食指放在唇前，眼眸中流露出低姿态的拜托，显得惊慌又可怜。

如此犯规的表情，这一刻不论是傻瓜切原赤也还是成熟稳重的真田玄一郎都感到突如其来的陌生悸动，简直比最凶狠的发球还让人无法阻挡。

少年们纷纷以为自己懂了。

脑补帝柳生比吕士自动为王祺补全了故事：“她想参加友谊赛，所以才女扮男装混进来吧。”

由于王祺过于让人铭记的美少女形象，所有人居然都认同了这个论点。

“有道理。”丸井文太吹破了泡泡糖，感觉自己是发现华点的盲生，“今天听经理组议论，说青学有个选手非常好运住的单间，应该就是她。”

柳莲二也连连点头：“这么一来王诺君赞助友谊赛就合理了，为了帮助妹妹获得出场权的可能性，百分之九十。”

自以为是“知情者”、被大小姐信任的“特殊的存在”，少年们蓦然产生了守护她的冲动，就像骑士沉默又有力地保护公主殿下那样。

大胃王比赛这时进行到了揭晓胜负的时刻，桦地崇弘吞咽的动作变得缓慢机械，桃城也不断捶打自己的胸膛，似乎这样食物下落的速度就能快一些。

立海大的少年们却无心看比赛了，他们的视线跟随王祺，见他朝食堂外走，立刻跟了上去。

临走前真田下了命令：“我们应该为她保守秘密，平常注意不要露馅。”

王祺完全不知道立海这儿的心路历程。他心想的是终于穿帮了——窒息的尴尬之后，小男孩决定勇敢面对。只期待立海大能保守秘密，不要泄露他曾经穿女装的黑历史。至于立海眼中他请求时的楚楚动人、可怜的微笑之类，上帝作证，他不是故意的，那都是源自于男孩本身过分美丽的样貌。

见立海众人跟在自己身后走了出来，他脸烧的厉害，但还是上刑场般艰难做了决定：被当成奇怪的变态也无所谓了，总之先为欺骗道歉吧。

于是他转过身，向走近的少年们深深鞠躬：“——对不起！”

少年们被他的郑重吓到，丸井跳起来连连摆手：“小祺你道歉干什么呀？那个，虽然和规则不符，但是我们都是支持你的！”

他指的是“女孩”假扮男生参加日美友谊赛选拔。

少年们将脸红的“大小姐”围了起来，柳生贴心地说：“这里人多，我们去旁边聊吧。”

王祺被他们簇拥着到了僻静的角落，心里惊疑不定，不相信少年们这么快就接受了真相还原谅了他，而且对待他的态度没有丝毫变化。

他直觉有哪里不太对，却说不上来。

“那个，我是有苦衷才瞒着你们……”小男孩试图解释。

“噗哩，确实被吓了一跳啊，突然在这里看到你。”仁王拍了拍他的肩，“不过这种事的确难以开口，完全理解。我反而觉得，董事长大人有些特权是理所应当的哦？”

不对劲的感觉更浓重了。王祺微微皱眉，试探性地问：“那，能拜托大家帮我保守秘密吗？”

“一定的！”少年们纷纷点头，信誓旦旦。

真田玄一郎道：“外校不知道你是女孩，生活上如果遇到不方便的可以找我们帮忙。请放心，我们会守口如瓶的！”

王祺的神色变幻了好几次，最终深深呼吸，好不容易才没让表情破功。

——都这样了还没穿帮？？？

刚刚鼓起的勇气就像被针扎的皮球“噗”地漏光了，他张了张嘴，几度想把那句“其实我是男生”说出口，话到了嘴边，最终还是咽了下去。

这副欲言又止被柳生解读成了别的意思：“不用客气。我们是朋友对吧？帮助朋友是理所当然的。”

“不要太感动啊小祺！”丸井张牙舞爪，那只本该重重拍在王祺肩上的手，空中虚停了一下，还是试探又小心地、非常轻柔地落在他头顶，安抚地揉了揉。

小男孩再次深呼吸好几次，艰难地挤出笑容：“……谢谢你们。”

这出闹剧直到大胃王比赛结束，其他学校的选手们也纷纷朝外走才结束。

刚赢得胜利的桃城原本步履蹒跚捂着肚子，眼尖看到角落里的青学团宠王祺，居然是被大反派立海大包围着，立刻腰也直了肚子也不胀了气势汹汹赶过去，护小鸡似的一把将小男孩拉到自己身后：“喂喂，立海大的各位想对我们可爱的天才做什么啊？”

真田抬起帽檐，认真看着桃城武：“青学的桃城……放心，我们没有恶意。我们和 ’他’ 也是朋友。”

真田咬重了男性的“他”这个发音，暗示立海大也是知情者，青学不用这么虎视眈眈。

粗神经的桃城显然没觉得有不对，他转过身用眼神询问王祺，见小男孩无奈点头，也就此罢休了：“嘛，嘛，既然如此，不要摆出这么吓人的表情啊。”

王祺此刻还是很感谢桃城救场的。

再和立海大的诸位呆下去，还不知道他们要脑补出怎样的故事呢。

“桃城前辈，刚刚吃了那么多汉堡，没事吗？”

见小男孩关心，他熟练地伸手在王祺头上揉了揉——因为王诺经常做这个动作，青学正选们也都跟着学，然后就喜欢上了居高临下□□小不点头发的快乐：“没事没事，那点汉堡，跑两圈就全部消化了！”

“咳……饭后直接剧烈运动可不好啊，我房间有消食片，我拿给你吧。”

然后顺理成章的，他和立海大众人告别，拉着桃城回自己房间。

看着二人离开的背影，丸井忍不住控诉：“青学的也太粗暴了！怎么能这样揉她的头发？还有，男女授受不亲，就不能保持点距离？”?桑原摸摸鼻子，心想你刚才不也揉了？

“他们关系真的很好呢。”

柳生推眼镜：“青学也在帮她保守秘密，都很照顾她。”他将桃城的“护犊子”解读成了另一种意思，还莫名听上去很有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