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夜景正好，随着酒精舒缓神经，话匣子愈发打开，气氛酿人。

“不知道王诺小姐明天有什么安排？”越前龙雅顺口问。

刚问完他就意识到不妥。王诺这种身份，行程必然是保密的，光看她的保镖就知道，识趣的人不该问具体某天她会在何处。

王诺却像是没有察觉到不妥，连眼睛都不眨，还是那淡然的表情，重复了赤司征十郎方才报出的日程：“上午见两个老头子，下午见两个斯坦福教授。”

“斯坦福教授？”王祺好奇。

“一对夫妻。他们的实验室是半导体研发的前沿，我想挖墙脚。”王诺说。

这话出口，越前兄弟还没啥反应，赤司征十郎却微微睁大眼，硬生生按住自己出声阻止的冲动——这可是特级的机密！要不是自己这阵子在纽约，小林弘助又被派回日本她身边没有贴心的人，王诺连他都不会告诉！

“原来如此。”王祺恍然大悟，“姐姐最近经常在湾岛，是为了那里的半导体积电厂？”

“是啊，芯片升级速度太快，如今已经到了选择下一个研发方向的关键拐口。那两个斯坦福教授是最合适的领头人。”

“咳……”赤司实在忍不住，出言提醒，“现在八字还没一撇呢。”

王诺也叹气：“确实，人家专心搞研究，不愿意离开大学实验室。头部半导体的厂商全都去请过，结果无一例外铩羽而归。”

王祺心中微动：“姐，那对教授夫妻姓什么？”

“那个，王祺哥……”赤司征十郎这下是真的急了。

“阿征，没事。”王诺看出他所想，按住他的手，声音轻柔，“我有数。”

“可是万一他们无意识……”?“龙马也有数的。”她不容反驳地说。

赤司征十郎只能咽下所有的担忧，但仍然眉头微蹙，颇为不赞同。

这下，龙马还好，他对王诺这种什么都说的行径习以为常，倒是哥哥龙雅感到尴尬。他刚想有所表示，王诺已经率先安抚：“阿征比较紧张，麻烦你们体谅他。不过也不是什么很要紧的机密。”

她都这样说了，越前龙雅只能连忙表态表示自己绝对忠实可靠。

“阿征你确实太紧张了。”王祺也连忙圆场，“如果他们不可靠，我哪里会这样口无遮拦地问姐姐？而且，我也不是单纯好奇才问的。”他转回之前的话题，“所以，姐，那对教授到底姓什么啊？我猜一下，那个丈夫该不会是亚裔吧？”

“你怎么知道是亚裔？”王诺惊讶，“丈夫姓佐仓，是日本人，叫佐仓美树，妻子跟了夫姓，佐仓·赛琳娜。怎么了吗？”

王祺恍然大悟：“我就知道！”

他激动地用红酒杯轻敲了下桌面：“我就说嘛，怎么那么巧，刚好是斯坦福的教授，还是夫妻，还是研究半导体的！”

佐仓美树这个名字似乎藏有玄机，越前龙马和越前龙雅也对视一眼，面露恍然。

王诺猜到几分：“怎么？你们认识？”

王祺点头：“姐，那对夫妻你不用担心了，尽管去挖墙脚，带上龙马，我也可以跟你一起去。”他顺手指向越前，又指向自己，“百分百会成功的！”

这下王诺真的好奇了：“哦？是有过什么因缘际会？为什么说百分百会成功？”

王祺也不卖关子，直言道：“嗨，那个佐仓美树教授，是佐仓美杏的亲哥哥！”

王诺和赤司双双蹙眉。

“佐仓……美杏？”

见她当真迷茫，脑海里查无此人，王祺提醒：“佐仓美杏啊！青学的，当年追求你的那个女生，姐你忘啦？”

“她的父亲因为股市震荡破产，跳楼自杀了，你当时发了善心，帮佐仓的母亲找了旋转甜品师的工作，还让小林君开了笔奖学金，资助她哥哥念完了东大！”

这下子，王诺终于彻底回想起来——原来是那个佐仓美杏啊！

那姑娘当年还是自己后援会的骨干呢。她的家庭受华国石油增产案的波及破产，父亲自杀，王诺当时恻隐之心发作就帮了她，反倒引得姑娘被后援会其他女生欺负。

后来怎么解决的？

王诺实在是记不清了。

所以，她想要极力招揽的佐仓教授，居然就是当年被自己随手资助了东大学费，连名字都不知道的佐仓美杏的哥哥？

“——这也太巧了！”王诺忍不住长叹，“等等，小林君是当年经手这件事的，他也没想起来此人是谁吗？”?“谁能想到呢。”赤司征十郎也无比惊愕，“那么多年过去了，又只是当年一件随手的小事，小林君没想到也是常情。而且，估计佐仓美树教授也不敢确定你就是当年资助他的那个王诺吧，不然应该会主动有所表示的。”

“难道真的是善恶到头终有报？”王祺哭笑不得。

“如果是这样的话，我确实多了不少把握。”王诺颔首，“真是巧啊。小祺你又是怎么认识佐仓教授的？”

“他们夫妻是龙马的铁杆球迷，都是日裔嘛。”王祺娓娓道来，“有次他妹妹佐仓美杏来斯坦福看他，三人去看了网球比赛。佐仓美杏到后台找龙马，本来是想通过同学关系给哥哥要张签名，结果刚巧我也在。佐仓美杏非常激动，说什么都要介绍我和她哥认识，还说我们姐弟是她家的恩人。”

说着王祺不好意思地笑起来：“那天一起吃了晚饭。之后，佐仓夫妻就也是我的球迷了。”

越前龙雅补充：“我倒是不知道那位年轻教授来头那么大，只是每次小祺去西海岸比赛，他都必定会买最前排的票，加油也是最用力的。”

“所以，”王祺摊手，对姐姐说，“和他见面时带上我和龙马，事半功倍。”

王诺微微地眯起眼，不紧不慢地抿了口红酒，唇角的弧度微微扩大。

“不急。你也不要擅自去游说那对夫妻。”她显然有了定计，“明天，我要先亲自见一见佐仓美树夫妻。”

王祺了然：“行，反正需要我的时候，随时招呼。刚好这周硬地赛还没开始，我比较有空。”

越前龙雅这时在自家弟弟腰间软肉上不轻不重捏了一把。年轻的世界冠军面色略僵，但还是随老哥心意，简短附和道：“……我也是。”

王诺笑眯眯地靠回座椅，转头看向窗外辉煌灿烂的都市灯火，眼波都随着酒色迷离起来。

“龙马，你喜欢露营吗？”有些没头没尾的，她突然问。

越前龙马思索片刻：“只在小时候跟着我爸去过几次。”

王诺点点头，又靠回了椅背，仿佛刚才真的只是临时起意随口一问。

越前龙雅则还在好奇，那看上去平平无奇的佐仓美树和佐仓赛琳娜夫妻，为什么那么重要？值得世界第六大经济体的掌权人亲自花这么多心思？

见王诺毫不避讳，他干脆问了出来：“佐仓美树教授……很厉害吗？”

“越前君知道半导体吗？”王诺反问。

“是做集成电路的材料吧？”越前龙雅还是有些常识的，“所有的芯片都要用它。”

“没错。”王诺点头，“我们如今使用的所有智能电子设备，从民用的手机，电脑，数码相机，到军用的导弹系统、通讯系统，全部需要芯片。越是智能的设备，需求的运算量越高，需要的芯片技术难度就越高。王氏这两年的重心都放在芯片的生产制造上，可以说未来谁掌握了高精尖的芯片制造，谁就在国际局势中拥有了话语权，简直和掌握核武器一般了。”

越前龙雅大概明白过来：“所以，佐仓教授掌握了最新的生产芯片的技术？”

“可以这么说吧。”王诺笑道，“如今芯片的世界里，各大龙头都有着自己的主攻方向，很多你听过的大牌子，比如英而特和韩国九星，他们擅长的是芯片设计。然而设计出来后，需要找有技术的工厂按图纸生产，先制作出半导体，再把半导体材料加工成芯片。而王氏的天核积电就是当今世界第一的生产厂，尤其擅长晶圆代工。”

说到这个，王诺显得颇为自豪：“不管是工艺，还是硬件设备，还是市场份额，都是世界第一。很多大厂设计出的芯片，只有王氏天核积电才能生产。”

这下越前龙雅真的明白了：“好像确实听佐仓教授提过，他在研究什么新的半导体制程。”

“佐仓教授的实验室正在研究，如何把半导体制程从7纳米缩到5纳米。”王诺笑着点头，“如果真能将5纳米的芯片进行商用，那潜力不可限量。”

见王诺该说的不该说的全部都坦然说了，赤司征十郎实在无奈，破罐子破摔补充了一句：“我想，佐仓教授哪怕不确定你就是当年的资助人，心里也必然有所猜测。这样就解释了他愿意不辞辛苦，从斯坦福飞到纽约来与我们见面。”他转向王祺：“王祺哥，如果会面顺利，不妨明天我们一起同佐仓教授吃晚饭。”

“先看明天会面的结果吧。”王诺淡淡点头。

又闲聊了几句职业圈的新闻，王诺的脸颊染上了淡淡的绯红。

赤司征十郎招手，向身旁红酒师要来一瓶细颈淡黄色的酒，然后动作自然地将王诺面前的红酒给换掉，拿了个新杯子，亲自给她倒上。

“试试这瓶贵腐，是白苏维翁葡萄酿的。”

贵腐酒非常甜，而且相对度数低，香气凛冽，一般是用作结尾的甜品酒。显然赤司是怕她醉了，又不想破坏气氛的劝她停杯。

王诺看了少年一眼，知道他的心思，却也没多话，顺从地接过那杯贵腐。

“那么，回家吧？”气氛差不多，她看了眼表。

越前兄弟知道她明天有正事要做，也不愿打扰她休息，纷纷点头。回程时因为都喝了酒，便是司机开车了。

王祺拉住赤司征十郎：“阿征，我忘了收拾姐姐的文件了，有两样是锁在保险柜里的。你陪我回家拿一趟？”

赤司欣然点头，与王祺坐进车内，又同王诺和越前兄弟挥手：“那么，一会儿再见。”

他们回到别墅时，除虫已经完成，管家女仆们正忙碌着通风，门窗大开，但还是能闻到刺鼻的药剂味。

王祺脚步不停走向三楼书房。在这个最先出现蟑螂的房间，药剂味同时也是最重的。

等赤司征十郎踏进房间后，王祺在身后将门关上，然后拧上了锁。

如果光是关门倒也罢了，却又反锁。听到咔哒声，赤司征十郎去开抽屉的动作骤然停住，然后他缓慢地转过身，靠在楠木的办公桌上，微笑看向比他高了半个头的王祺：“王祺哥，怎么了？”

王祺面无表情，只是直直的盯着红发少年，半晌不语。

赤司毫不避让，始终挂着礼貌得体的微笑。王祺见此眉头微锁，径直走到窗边，伸手将窗户也全部关上了。

房间里顿时安静的吓人。

“阿征。”至此，王祺终于开口，平静地唤了少年的名字：“你今天在干什么？”

“王祺哥以为我在干什么？”少年表情不变地淡然反问，“上午我在看连锁超市的管理层给的节略，中午陪王诺见了辛德·沃尔顿，然后……”

“你知道我不是问你这个。”王祺打断他，盯住他的双眼，单刀直入，“你在对越前龙马干什么？”

灯光昏暗，赤司征十郎的红眸被台灯染上异样的色泽，终于沉默半晌后他收起了微笑。

“王祺哥，你在说什么啊？”

王祺的语气陡然严肃起来：“阿征，姐姐在这方面向来不在意，但你也做的太过分了。”

他上前一步，逼近少年：“你今天话里话外，都在暗示越前龙马和姐姐不是一个世界的人，给他创造那种落差感和距离感，你是什么意思？”

赤司征十郎垂眸不语。

王祺叹了口气，继续说：“还有，你确实是姐姐的助力，但何必处处强调？非要显得你在姐姐那儿地位特殊，以为我听不出来吗？”

房内无风，杀虫剂的味道刺鼻冲脑。

赤司征十郎叹了口气：“王祺哥，你特意把我叫到这儿来，又避开他们，就是为了问我这个？”

见王祺神色严肃，红发少年摇头：“反倒是我要问你，王祺哥，你在干什么？”

“王诺是什么身份，你为何硬要让她和越前龙马搅合在一起？”说着他抬起头，咄咄逼人直视王祺，语气也加重，“越前龙马和王诺本就是两个世界的人，不合适，也不可能走到最后，既然如此，一开始就不该纠缠！仅此而已。”

他的话在房间里飘散，又重重的落到地上。王祺没有立刻作答，反而深深地呼吸，表情也逐渐舒缓下来。

“阿征，我也算看着你长大的。”半晌后，他极为缓慢的开口，“然而你叫我一声哥哥，却从来不喊王诺姐姐。”

他摇头苦笑：“你真的以为，没人看出你的心思吗？”

屋外的月光陡然照进房间。赤司征十郎始终平静的神色终于有了波动。

王祺继续说：“姐姐和谁合适，又该和谁走到最后，这是由她决定的，而不是你。”

“你熟悉她的脾气和喜好，利用这个，在各种小细节上影响她，姐姐不是一无所觉，她只是同样知道你的性格，觉得无所谓！”男人看向反光的窗户，声音低沉，“然而如果你跨过那条红线，企图影响她的决断，又甚至想控制她……那么阿征，我可以告诉你，姐姐会立刻反制，并且再也不会把你当成家人。”

房间内一时寂静无声。

见赤司紧抿着唇不回答，王祺情绪复杂。他终究是把对方当弟弟的，论亲疏和越前龙马其实没差别，只能又轻轻叹息，声音更加和缓：“阿征，我不干涉你的感情问题，也不会去姐姐面前多嘴。只是有一条，不要为难越前龙马。那些小手段对他没用，反而会引起姐姐的警觉。”

“不管怎么说，龙马是姐姐为数不多的朋友。”

他拍了拍少年的肩膀：“好自为之。”

说罢，王祺去王诺的书柜里随便取了两叠文件出来，然后也不再看赤司征十郎，转身离去。

过了很久，赤司征十郎才迈步从书房中出来。

他面无表情，看不出喜怒，只是双唇微抿，眸中神色深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