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关将近,侵骨的冷风中弥漫着的是嬉笑与热闹,家家户户均已收拾停当准备迎接即将到来的春节。
手冢家是偏传统的住宅,前面是融合了西式的改良后的和风独栋两层小楼,后院则是彻彻底底的和氏庭院,曲折游廊、小桥流水、假山奇石,时值冬季,少了几分绿意生机,但枯木冷石,间或种植着的松柏,倒也有几分拙朴意境。
手冢国一最爱坐于游廊下品茗赏景,或是与友人手谈几局。手冢来时国一便是坐在游廊下,面前摆着一盘残棋。
手冢跪坐一旁,安静地等待祖父解完棋局。
国一本来正在思索下一步棋的走向,察觉到有人来,抬眼望去,便见许久未见的孙子端坐一旁。国一放下手中的棋子,语气中带着克制不住的欣喜:“国光,你回来了,怎么不提前说,好让家里人去接接你。”
“路程并不太远,打车很方便,所以也就不劳师动众了。”
国一在心里叹了口气,自家孙子哪都好,就是性子太独。自己再怎么样,也还有三两知己好友,自己可还未曾见国光邀请什么朋友上门。虽然骄傲于国光的坚韧独立,但偶尔还是会有些担心,孑然一身又独居海外,没有可以交心的朋友也是会感到寂寞的吧。
“在德国一切还顺利吗?”
“嗯,还算顺利吧。”手冢想了一会,又重复了一遍,眼中带着几丝笑意:“都挺顺利的。”
国一看着孙子难得愉悦的神情,揣摩了一下这个“都”字,没想出什么所以然,嘛,反正是发生了些还不错的事。
不愧是我的孙子,国一安下心来,便想着邀请手冢手谈一局:“国光,我们好久也没下过棋了,不如来一局吧。”
“爷爷刚刚是在跟谁下棋吗?”手冢帮着祖父撤下棋局。
提到这个,国一便有些精神:“是你真田爷爷。之前我不是先一步完成了百胜嘛,他硬是不服气非要缠着我再比一场。当时说好的,谁先达到百胜另一个人就得心甘情愿认输,结果这个小老头还耍赖。”
手冢挑了下眉,这位真田爷爷,他幼时倒是见过几面。不过后来真田家搬到神奈川,兼之父亲与真田家并没有什么往来,渐渐的交集就少了。不过祖父和真田爷爷感情一直不错时常约着一起下棋外出游玩什么的。
说来也是巧合,两位老友共事许久,交情颇深,曾经也是来往频繁,两家孩子却始终关系平平,只能说是见过认识而已。反倒两家孙辈却因为打网球而结识,时不时还有来往,哦,曾经的,因为手冢已经把真田弦一郎拉黑了。
国一继续吐槽:“我原本也不想搭理他,但是后面他给我介绍了一名还不错的弟子,我一时高兴就同意了他再来一次百胜的比赛。”
“还不错?看来爷爷对这名弟子很满意?”手冢有点意外。祖父在工作上还是相当严格的,很少见他会夸赞别人。
“是的,听说是他们家小子的朋友,就是弦一郎啦,和你年纪差不多的一起打网球的那个。”
两位老人家年纪大了,不太了解网球也没有关注这方面的消息,但偶尔还是能从和自家孙子的闲聊中得知一些消息,比如之前全国比赛的时候,弦一郎的立海大和自家孙子的青学进行决赛的事。国光惜败弦一郎,但最后还是国光领导的队伍获得第一。
弦右卫门吹自家孙子球技出众,他就说自家孙子领导有方,总之,谁也没占上风。
不过呢,还是有占下风的时候。比如,弦右卫门那家伙的孙子继承了弦右卫门的衣钵,年纪轻轻剑道就已经十分出色,可惜自家这个孙子哪哪都好,身体素质不错脑子也灵光,就没有一点柔道的天分!
国光小的时候自己也是抱着他天天泡柔道馆的,可惜硬是没有培养出国光对柔道的兴趣,没有兴趣不说,还没有什么天分。十来岁的少年身子能有这么硬吗?国一自己也纳闷,好在他自己想得开,自己学生多也就不差国光这么一个。
如今自己又新得了一名极有天分的弟子,性子极好又认真肯吃苦,和自己脾性相投,看在这名弟子的份上,国一决定暂时不跟弦右卫门这个老家伙计较了。
国一自顾自吐槽老友,说完才发现国光有点心不在焉,不知道在看什么。顺着视线一看,才恍然笑道:“看你的紫藤啊。”
去年冬天国光突然说想在这种紫藤,当时自己以冬天不适合种花为理由拒绝了。还以为孙子只是一时兴起,谁知孙子还真跑去借书研究相关知识,开春三月便亲自去花市选了合适的花苗。
栽种、施肥皆不假他人之手,只是紫藤生长缓慢,开花不易,国光种了大半年只见长高长叶没见开花。如今正值冬季,紫藤叶已经落光,爬了小半的花架上光秃秃的只有盘虬的枝干。
手冢回过神点头称是:“感觉几个月不见,好像长粗长高了。”
国一看了看,他天天见倒是没怎么注意过这个问题,听国光一说才发现枝干好像确实比夏天那会长了点。于是取笑国光:“看来还是我的方法对,早和你说了紫藤这种植物只要选对了地方活了之后,让它野生野长才是最好的。哪有像你一样怕干怕晒怕湿怕涝怕缺肥的,紫藤看似娇贵可一点也不娇弱啊。”
手冢脑中不由得浮现那天U17开幕赛的场景,不二使出白鲸后骄傲又略带挑衅的神情,不由得微微笑了起来。是啊,自己的紫藤并不娇弱,不需要细心呵护,放任他去经历风雨才能更快成长。
“嗯?想到了什么这么开心?”能让不苟言笑的孙子露出这种表情的到底是多开心的事呢?国一不解。
“没什么,只是感慨我的紫藤花在我看不到地方长得这么好了。”手冢垂眸,摩挲着手里的棋子。他早便明白,自己的紫藤合该拥有更广阔天地,曾经是自己太过小心翼翼,才无意间束缚住了他,过多的小心庇护也能成为一种桎梏。已经活了根,便自然该让他自己去面对雨露天光。
国一定定审视孙子良久,总感觉哪里不对劲。不过他也没想追根究底,育人如养花,太过的管束只会养出温室里娇弱的小花,这点已经在国晴身上验证了。自己当年对孩子的教育也是事无巨细,结果由于自己太过强势儿子反倒软弱没有主意起来,等到醒悟已经悔之晚矣。
所以在教育孙子上,他虽然要求严格,却也不会过多干涉他的想法,很小的时候便教导他独立,自己的事情自己拿主意,孙子也果然没有辜负他的栽培。
“孙子大了,有自己的想法了,不像以前有什么贴心话都会和爷爷分享了喽。”国一虽然理解,但未免有些失落。
“等以后时机到了,您会知道的。”手冢国光也没有避讳自己的隐瞒。
刚刚在路上手冢已经想清楚,在长辈眼里,自己与不二不过是十四五岁少年,心性不定,自家长辈还有些传统,不一定能接受得了。说不定还会像不二的姐姐不满自己一样,埋怨不二“带坏”自己。手冢并不想让不二被自家人非议,等到再年长些,自己能够独立后才有底气跟家人说这些事。时间还长,有足够的时间徐徐图之。
不二家。
“哟,舍得回来了?”裕太早得了哥哥的消息,于是早早地候在大厅里,边玩手柄边等哥哥回来。
裕太放下游戏手柄有点阴阳怪气:“德国景好食物好人好,怎么还舍得回来?”甚至在人好上面加重了语气,颇有点咬牙切齿的味道。
裕太对手冢是没意见,以前还蛮尊重他的,后来呢?得知自家哥哥对手冢是那种心思后就彻底变了。他既不希望是哥哥单相思也不愿意看到他俩真的在一起,他的哥哥凭什么让给别人?手冢从一个可靠的前辈变成了一个意图不轨处心积虑跟他抢哥哥的人!
之前他都没这么深的感受,虽然他跟哥哥置气转学到圣鲁道夫,单方面减少跟哥哥的联系,但他这么做的底气在于他知道自己在哥哥心中的地位,无论他怎么无理取闹哥哥永远是最爱他的!现在呢?现在哥哥照片里手冢出现的频率比自己高,因为手冢的事情向自己发火,还瞒着自己去德国找手冢……
就像观月说的,这人呐,谈了恋爱胳膊肘就会往外拐,结了婚以后就会只顾自己小家。兄弟什么的,等自己成家也就不复以前的亲密了。这还没成家呢,自己就已经快被抛到脑后了!
当然观月后面那段“朋友就不一样了,好的友谊是可以延续一辈子的,比如马克思和恩格斯……”被裕太自动忽略了,这种长篇大论废话是进不了裕太的脑子的。
裕太烦恼的是哥哥以后是不是会真的像观月说的那样,会因为手冢而忽略掉自己呢?这种感觉就像自己一直拥有的很喜欢东西自己长腿跑了,那种心理落差根本没办法想通嘛!
不二笑眯眯地进了屋,捏了捏弟弟的脸笑眯眯地说:“这不是想你了吗?所以早早回来了。”
裕太别扭地挣脱哥哥的“魔爪”:“你的手冰死了,别碰我。”
由美子伸手揽过幼弟,用开完车冰冷的手指蹂躏了一下裕太的脸:“周助,咱们小弟可是难得起了个大早就为了等你哦。”
裕太气急:“大姐!”
淑子听到大厅里闹成一团也从厨房里走出来,看到一团“和气”的姐弟三人,微笑着问不二:“回来了,德国好玩吗?”
三姐弟中不二和淑子长得最像,无论是长相还是性格,都极其相似。大约因为性格平和生活又顺遂,时光竟然也没有在她脸上留下太多痕迹,当她微微笑起来的时候,总有种岁月静好的感觉。
不二带着和妈妈如出一辙的笑容:“很好玩,我还给你们带了伴手礼。”说着便要打开行李箱,把给大家带的礼物分给家人。
淑子取下围裙,笑着说:“是吗?玩的开心就好。”
由美子一边凑上前去看不二的礼物,一边笑着说:“还没彻底把家人忘光,可以了可以了,有这份心姐姐就满足了。”
不二听出了姐姐的调侃,只是微微一笑,倒也没有说什么。
不二清楚姐姐和裕太不一样。大约幼年时父亲常常离家的缘故,裕太身边最亲近的男性便是自己了。所谓长兄如父,长姐如母,虽然裕太嘴里不说,表面上两人也似乎势同水火,但他心里清楚裕太是很依赖自己的。
他只是太过骄傲和嘴硬,不擅长表达,每次自己去找他或者“劝”他回家,虽然裕太表面是勉强的,但是眼神里却是欢喜的。他年纪又小,心智不成熟又很缺乏安全感,所以才会对手冢的事情反应过激。
虽然自己一直尝试安抚他,让他明白自己不会因为谈恋爱而疏远和他的关系,但似乎火候还不够呢?要不要找幸村讨论一下教育孩子的方法呢?幸村作为心理专家,应该对教育孩子也很拿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