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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 第四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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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你按照计划去准备录音前的排练事宜。经过学生公寓的前台,小小的过道热闹非凡,三个搬运工正把数量惊人的纸箱往拖车上搬。看他们的制服,似乎是快递公司的员工。

“啊,江原さん!”接待员小姐叫住你。你也算是这栋楼里身份特殊的住户,她对你印象很深。

是有什么事吗?你在脑中快速过了一遍,房租水电清洁费你都有按时缴纳……

“我刚刚正想打电话给你,这边,”她指了指拖车上的八个大纸箱,“这些是你的快递,需要你确认签收。”

自己没有买这么多东西啊?父母也都没有提起过要寄东西,那这些究竟是什么?

你挂着疑惑和她一起清点货物。快递员拿出表格和POS机一脸公式笑容地对你说:“您是江原真理さん对吧,这是您的货物,请确认。”

你接过那张薄薄的单据,显示寄件人是大桥贤二,他不打招呼就寄了一大堆,视线继续下移,选择的付款方式竟然是到付。你看着货币符号后的那串数字,一时无语凝噎。

好吧,你不是付不起,可这整件事都过于莫名其妙。名字,联系方式,住址,都对得上,仔细想想,以他的性格,做出这种事甚至都是合理的。

在快递员的注视下,你还是决定打个电话问问大桥。不巧的是,对面关机了。快递员又将POS机向你抵近几分。

虽然不抱希望,你还是问道:“请问大桥さん寄之前有没有附言之类的消息?”

“嗯,这我就不清楚了。毕竟我只负责运送,收件不在职责范围内。如果表单上没有注明附言的话就是没有。”公式笑容配套的是公式回答。

算了,就算是他的教学费好了。你忍住想抱怨的冲动,在内心叹了口气,乖乖拿出卡支付了运输费用。

支付成功的嘀嘀声在POS机响起后,快递员的满意应声显露,和另外两位同事一起将山一样的纸箱送到你房门口。狭小的单人间挤下这些箱子后活动余地所剩无几,你也仿佛与箱子里的不知名物件一起被关在了方方正正的混凝土箱之中。

美妙的上午,大桥贤二给你当头一棒。你躺在床上与纸箱的黑洞洞的扶手圈面面相觑。

不知大脑放空多久,你突然想起上午原本的安排。提起琴盒飞奔一气呵成,你无疑是要迟到了。

到了排练场地,所有人都在等你。

“真的很抱歉!有一些私事耽误了!”你一边道歉一边扫过乐团成员,却没有在中提声部看到那位害你迟到的罪魁祸首,“欸?大桥さん今天没有来吗?”

大桥的同座与周围同事交换眼神:“他轮休。”

对于他的回答,你:

1.相信

2.不相信

【1d2=2 不相信】

大桥贤二是中提琴的轮换席,你将目前的乐团配置与初见时作比较。若是例行的轮换,绝不会只有他一个人轮到休息。席位以及内外侧与薪水直接挂钩,这怎么想都不对劲。

你不解的神色乐手们看在眼里。吉成夏子问道:“真理有事找他?”

“没。呃……”犹豫片刻,你还是将早上遇到的怪事讲了出来。

“呜哇这糟老头居然让小姑娘到付……”“听上去很离谱,想到是大桥,倒也说得通。”

多年同事嘴人毫不留情。二提首席解答你的疑惑:“他家里有事,其实是挪了年假休的。说到底,他都给你寄了什么?”

显而易见的谎言。大桥贤二根本没有家人,也没有家,他只有一栋回去睡觉的屋子。那栋老房子在西成区最不安定的爱林,时不时被流浪汉光顾。前几天家附近的投币洗衣机坏了,他不得不自己动手,结果就是深色衣服把白背心染得和他脸色一样白里透青。

“我只拆了一个箱子,里面装着乐谱,笔记还有CD什么的。其他我还没来得及检查。”

乐团一瞬间微妙地安静下来,你清楚听到椅子腿与地面碾压摩擦产生的刺耳吱呀声。

“哎呀别管他了能不能赶紧排练?我想早点下班。”

独奏在排练时迟到十几分钟对乐团打工人来说已是不可饶恕之罪。现场隐约不和谐的紧张感督促你从自我中心中醒来。不是所有人都对你的个人琐事感兴趣。

这一次的录像没有指挥,由独奏兼任指挥的职责。莫五小协的配器以及曲目结构规整不复杂,又是常演曲目,乐手们对于演绎的大致方向都心里有数,再加上之前有大桥贤二的指导,你在自己的谱面上注明了具体指示,困难迎刃而解。走完流程后你们开始第一次合奏。

莫扎特第五小提琴协奏曲基础难度5 熟练度20

录音成功要求合奏180以上

乐团的表现如何?

基础点数 45

45+15+1d50(14)=74

你的表现如何?

50+15+1d50(44)=109

总计点数74+109=183

你对莫扎特的作品保持谨慎,但是单论这一首小提琴协奏曲你有十足把握。你的演绎无懈可击,然而乐团却心不在焉,尤其是几位年纪较大的成员以及那位替补大桥贤二的中提琴手。

也许是因为他是临时被抓来没时间练习吧。你想着。

总体来说已经是合格的演绎,你没有必要,也没有资历要求他们继续精进。选择相信他们的专业性后,你结束了今天的排练。

吉成夏子将你叫到办公室,打断乐团成员犹豫不决的目光以及小声讨论。

“你改了第三乐章的速度,很标准的小步舞曲速度,我假设这是你在古乐团学到的经验。不过小心,过于原教旨主义听起来会很无聊。”她利落的样子让你想起古乐团一提对她的评价。

鲨鱼。

拐弯抹角地引出那位小提琴手微妙的敌意,你说道:“总感觉,她不是很喜欢我……我应该没做什么让她讨厌的事才对。”

“她讨厌的是我,你一个人在那里反思个什么劲。”老师若无其事地回答,“而且别人讨厌你你就反思,那还要不要做自己的事了?”

用说教转移话题,哼哼,可别想骗过你的直觉。你拼命压抑自己装作受教的冲动,将好奇摆在明面上。

“别盯着我看……”鲨鱼心软了,“中学的时候我考上了柯蒂斯,只不过好巧不巧,出国时间正好在管弦乐团全国大赛之前,恨来得就是这么简单。”

她要是真恨,你根本就没机会去古乐团学习。但个人发展和学校乐队的比赛,看上去是两难抉择,实际上结果只有一个。

“遗憾啊,不过,如果能去柯蒂斯,学校乐团再怎么样都只能放在第二了吧。”

“是的。”她语气一转突然强硬起来,“所以你可别为了乐团,为了爱情,为了各种无关紧要的事就放弃晋升机会。另一个同学,和有名独奏家交往后就退出职业,那独奏家当了名乐团首席后连琴都不碰,给他打理家事。听了差点没给我气死。”

吉成夏子痛心疾首,白眼翻上天。可以预见如果你做了同样的事,她会第一个找到你,分别给你和那位未知的伴侣一套连环巴掌。

闲聊后,你终究还是忍不住问了关于大桥贤二的事。从之前他超过预期的热情到今天整个乐团的不协调,不祥的预感久久不能散去。

“那个……大桥さん的事,您知道吗?他答应正式退休前会和我一起录音,但如果下次排练也不来的话……”每多说一个音节,心中的不安就加重一分。

她深深凝视着你,缓慢地眨了一下眼。令人窒息的沉默后,她答道:“不太清楚。先回家吧,真理,他不是还寄给你一大堆东西吗。”

回到你那拥挤不堪的房间,你一个接一个地打开纸箱。乐谱,不同版本的乐谱,笔记,不同时期的笔记,磁带录音,CD,胶卷,录像带从大到小。

拆完六箱,还剩最后两箱。

奖状,奖牌和奖杯。纸的边缘泛黄,奖牌上的镀层剥落,绶带背面留下发霉的印子,奖杯黯淡,早已失去光泽。

从七岁时国内比赛金奖,十岁开始参加国际比赛,成绩有好有坏。跳级进入关东艺术大学,专精小提琴和中提琴,年纪轻轻成为学生乐团首席。继续参加国际大赛,决赛,半决赛,名次逐渐消失。开过十多场独奏会,考进大阪爱乐,每次人员变动都会有才能更加惊人的小提琴手空降首席。再后来,年纪渐长,中提琴缺人,他在协调下去了中提声部。

在此之后,每天不过是循环往复。

还剩最后一箱,这是一个很小的箱子。

里面是小小的琴盒,装着一把1/4小提琴。弦没有装上,而是收在包装袋里。或许是太久没有打开,小提琴很干净。弓毛手感干涩,捻一下几乎脆得要断。一块小小的松香,深色,坚硬,里面似乎还混着其他成分的粉末。

琴盒的夹层里有一张照片。男孩站在由小不点组成的乐团前面,开心地将小提琴举过头顶,此时的他,还没有指挥身旁的谱架高。翻到照片背面,写着一行字。

“第一次铃木音乐会。贤二最爱的一闪一闪亮晶晶。”

笔迹清秀,大约是他的母亲写的。

纸箱的底下,是一张字条。大桥贤二写的。

“送你了。运费我出不起,理解一下。”

怎么,打小钢珠打到连运费都出不起?你试图说点俏皮话缓和气氛,却发现嘴角怎么都提不起来。

你再一次拨打他的电话,依旧是关机。

待到意识重回身体,你已经站在了大桥贤二家门口。傍晚的爱林区陈旧,民房的外墙褪色,门牌的边缘干裂,显出凹痕。几个穿着工作服的清洁人员忙里忙外,一位穿着正装,经理模样的中年男人靠着墙吞云吐雾,烟味和街角发馊的尿骚味混作一团。

“你有事?”中年男人把烟头撇到地上,用鞋底碾了碾,用下巴问你。

未知的麻木感超过恐惧。“这里……大桥さん怎么了?”

“死了。”他直起身子,上下打量你,“你是他小孩?”

他的回答作为预感的证实过于简洁有力,冲击之下,此刻你只能凭借本能维持社交面具。

“不……我是……大桥さん是我乐团的前辈。”

“确实,这么多年没听说他有孩子。刚才乐团的人来了,应该是他同事,清洁费和最后一个月的房租就是他们出的。前几个小时他们还在呢。”他似乎是这里的房东。

乐团他们早就知道了,吉成夏子也是。怪不得。

“他是怎么……”

“突发心脏病,死的时候药还在他上衣口袋里拿都没拿出来,挺怪的。”

“什么时候的事?”

“就这几天吧,附近的混子发现的。”言语区分他的态度,“这房子从我爹那时候就租给他,得有个十几二十年了。他没老婆,没孩子,拿了工资就去打小钢珠,我也是看在老爹的份上,可怜他,一直没涨他房租。”

“我能进去看看吗?”

“随便你。他屋里的东西我打算全部丢掉,把这房子重新装修一下再租出去。”男人又点起一支烟,不再和你说话。

房屋老旧,独栋,后面还带个院子。榻榻米的连接处被霉菌啃食,墙壁有几处裂痕,打扫不到的顶灯灯罩上粘着油污与灰尘。房间里的物品有一种不合逻辑的整齐感。他大概是独居,没有妻儿。房间里唯一明亮干净的事物是他玻璃柜子里的奖牌与奖杯。清洁人员把房间里的杂物分类装进大号垃圾袋,见你进来,抬头看了眼,继续手上的工作。

一步一步,你走进杂草丛生的后院。粗糙的枝叶边缘划过你的小臂,锯齿带来的细微疼痛毫无悔意。日光播撒在你的后背,肩膀,使灵魂轻盈。你的视线穿过后门上被木条分作两半的玻璃。

滴答。

滴答。滴答。

你观察的房间中下起雨,漫湿纸张、书籍、地板和一个曾经的音乐才能者最终陷入重复、虚无与绝望的一生。房间里的大桥贤二,还是那身嫩黄色碎花衬衫,雨水淋得布料贴在他略微佝偻的背上。雨水将你们相连,他被淹没,而你手心干燥。

“他们谈论生命的意义、艺术的无私。以音乐为例,音乐和现实关联甚少,即使有关联,也不是精神上的而是物理上的。空洞的声音与一切脱节,然而音乐却奇迹般地穿透我的灵魂。是什么原因让我与噪声达到和谐共鸣?由何种原因,我把它当作极乐源泉,以使自己震撼,使众人皈依?这一切又是何必,又有谁需要这一切?他们会说,没人需要这一切。*

“但我认为一切事物都有自己的意义和存在的理由。因为可以帮助他人,我喜极而泣,这就够了,我再无所求。*

“你应该来得再早一些,来得再早一些就好了。”

你听到模糊的声音,或许是大桥贤二,或许是不知名的某人。

“嗯。我明白。谢谢。”你听到自己回答。

他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死去的呢?是从意识到才能驱赶他尝到甜头追逐音乐,却无法维持进入职业后的每一天每一夜。同伴们的狠话与关心对他没有意义,他不在乎。他们看着他干涸,爱莫能助。

清洁人员没耐心地把你请出房屋,阻止你在大桥贤二曾经的屋子里站到生根发芽。走回地铁站的途中,你路过灯红酒绿,那是他曾经挥霍自己薪水的所谓极乐之地。真是个烂人。

乐团的老成员退休时,通常都会有纪念活动,现在看来,除了你的莫五排练中留着他的影子,好心在他家门口帮付房租就是最后的同事聚会了,着实温情。

你以为自己会更伤心一些,起码情绪起伏更大一些,但没有。

大桥贤二不是好,或者坏,他是强烈。

作者有话要说:* 原句来自塔可夫斯基的电影《潜行者》

结婚后不拉琴的女提琴手原型是柏林爱乐首席??本大进的妻子。可恶啊,他琴拉得这么好,不愧是那一代的天才。妻子过去也是小提琴手,特别好看,可以演员出道的那种好看。再也没有机会看到她拉琴,好可惜好可惜!

??本大进当柏林爱乐首席的那个纪录片我反反复复看了很多遍。感觉,如果他独奏家出道,如今的知名度可能不如当首席(废话,那可是柏林爱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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