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昏暗的崖底中,一片肆意绽放的花草盘踞其中,花海之上散着淡淡微光,周遭静谧而安宁。
他枕在缘一的大腿上,能看见上方垂坠着的紫藤花,紫藤花上散着红色荧光。
魈仙人在识海中沉睡着,没有反应,大概是累坏了。
祸时刚醒来,他看着同样梦幻的璀璨花海和无边黑暗,一时无法分清这是梦境的延续还是现实的一角。
祸时抬手摸了摸胸口,发现出门前缘一送给他的胸针已经消失不见。
祸时不由失笑,声音低沉嘶哑:“不愧是你,把一丝灵魂寄宿在紫藤花中。居然这种事也能做到。”
缘一垂头,耳边的发丝随着他的动作微微晃动,比起祸时轻松的话语和神情,缘一的脸就要沉的多,面容阴霾,窥到一丝连无惨都忍不住战栗的冷意。
不知是不是错觉,祸时隐隐看见缘一背后有黑气缓缓冒出。
缘一伸手将祸时因冷汗黏在脸上的发丝撩在人耳后,平日里温热的手指此刻冰冷不已,最强的战士此刻手指居然在颤抖着。
“你受伤了,没有保护好自己。”缘一陈述事实,眼睛内一片虚无:“你不该出来...”
缘一顿了一下,摇摇头:“我不该放心的让你一个人出来。”
祸时故作笑笑:“怎么,难道以后我出门你还要看着我?”
缘一认真的点点头,又摇摇头:“我想,但这样你会不舒服。”
他伏下身体,似乎怕祸时难受,只是虚虚的环住人,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哑声道:“我只是,不想再失去任何人。我很害怕,如果我没有察觉你受伤赶来,我会不会再次错过...”
紫藤花和太阳的味道隐隐环绕周身,祸时犹豫了一下,抬手拍着人的后背,一下一下,很慢很轻,像是以往对弟弟妹妹做的那般安抚着:“抱歉...”
缘一的脸埋在祸时的脖颈边,听闻,摇摇头,头发刺的祸时有些痒。
“这不是你的错。”缘一稳声道,祸时看不见的地方眼中闪过暗光,语气带上了前所未有的狠厉:“那些恶鬼...”
祸时轻笑着,故意说道:“缘一小朋友不会哭鼻子了吧?”
缘一:“...祸时!”
祸时听着对方似有羞赧的叫了一声自己名字,顿时低头让步:“好好好,没哭。”
缘一:说不上来哪里不对,但就是不对。
花海上恢复了寂静,过了几秒,缘一又说:“你之前说的天花板,我想到答案了。”
话题转移的很快,祸时眨眨眼顺着对方说下去:“什么?”
缘一:“我是挂在天花板上的紫藤花,春天给你们看漂亮的花,夏天替你们遮太阳。”
祸时愣住了。
缘一的话语中没有触及战力,打斗,被书外众人看做是战斗力天花板的他,从来没想过这些,他只是平凡的,普通的,本应该被宠爱的弟弟。
莫名,祸时声音有些哑,声音笑着问道:“秋天和冬天呢?”
缘一轻声道:“我大概会凋谢。”
“所以,在春天再次来临前,一定要陪在我们身边。”
祸时抿住嘴,喉头哽住,怕是现在一开口就会冒出别扭的拐了弯了声音。
他没有说话,他只是从喉头闷出一声嗯,抬手拥住缘一,轻轻点头。
两人没有说话,静默无声,只有花海被风吹动簌簌发响。
等祸时恢复冷静,顿时想起之前买的却又不打算送出去的礼物,沉默的从衣袖中拿出,捏着缘一的耳垂带了上去。
缘一松开祸时,直起身,抬手捏了捏耳垂,凭手感是宝石一类的耳钉。
“礼物。”祸时也撑着地坐起来回答道。
缘一耳垂上有耳洞的,没有挂任何东西,是原来带着的东西赠送给了重要之人吧。
散着淡淡荧光的昏黑崖底,缘一跪坐在勃勃生机花朵上,耳垂上点缀着红宝石耳钉,比起平日里淡漠的神情,此刻多了几分灵动。
“很合适。”祸时笑着道。
“礼物...谢谢。”缘一淡淡笑了笑,虽然看不见还是爱惜的摸着耳钉。
在一旁看了许久的斑咧嘴笑了一下,这才直起身像个猫猫一样伸了个懒腰从高处凸起的石块上一跃而下,长长的尾巴坠在身后,如云雾般漂浮着。
他迈着轻巧的步伐跳到两人身边,揶揄道:“聊完了吗?这就是你给他们买的礼物啊,除了亮晶晶的,没一点用处,不如给我买鱿鱼吃。”
斑眼珠子一转咳嗽两声问道:“所以,我的呢?”
祸时已经恢复了常态,他理了理和服悠然道:“你不是吃了那么多东西了吗?”
斑:?这也算?
祸时站起身,顺手拉了一把跪坐在地上的缘一:“躺了这么久,腿麻不麻?”
心里嘟囔着:膝枕这种机会不知道以后还有没有。
缘一诚实的摇摇头:“我没有麻过。只要注意着血液流通就不会。”
不,不是这个问题,你跪坐在那里怎么保持血液流通的?
祸时没问出口,不想得到一个理所当然到让人恼火的回答。
他向斑的方位走了两步,听咔的一声,觉得脚底踩到了什么东西。
他低头从花丛中拨了拨,拔出一个手指。
祸时:“......??”
他差点手一抖给扔出去。
魈适时开口:“这是,诅咒,类似于魔神残渣一类的东西。”
祸时顿时回神问着:“醒了?身体如何?”在晕过去最后的感知,魈仙人似乎力竭陷入了沉睡。
“...给你添麻烦了。身体无碍,再休息一段时间就可。”魈沉默片刻略带歉意的说着,他的力量还未完全恢复,此刻苏醒是感知到祸时手中类似封印物的存在。
祸时抓住重点:“灵魂?”
再加上诅咒。
祸时冷静下来,沉吟,这好像他看过的另一个漫画。
他又低头看看手中的手指,指甲尖锐,手指干瘪...
他好笑的想着,不会是宿傩吧?
可上面没有封印,难道因为时间久远封印脱落?还是宿傩自己挣扎出来好不容易就要获得自己却又遇见了他?可一根手指怎么会有自己的意志的?
缘一这时也走了过来,一张淡漠无神的脸盯着手指,问祸时:“这个,我可以吃吗。”
祸时似乎感觉到手中的手指颤了一下。
居然这么灵性?
祸时假装拉长了声音说道:“究竟能不能吃呢?”
手指快把指甲摇下来了。
一般人吃下去只会被宿傩占据身体,可缘一能看见通透世界,对自己身体不能再了解,吃下去说不定真的能消化,宿傩是察觉到了这点?
祸时笑笑,他跟魈仙人借来镇妖的香炉,把手指扔了进去,打算等到了安全的地方在慢慢研究。
魈仙人看现状没有危险,便又睡了过去,恢复身体。
他跟缘一坐在斑的身上,乘风而上,飞驰向城镇。
山顶,被救下的祝部眼中闪着暗光,沉着脸坐在六御神社内,脑海中回想着带着六御神一样面具的僭越之人,心中阵阵怒火如火山喷发,瞬间满溢而出,不将那人焚毁决不罢休。
她狠厉道:“来人...”
祝部的声音在恢弘的神社中回响,空荡、阴森。
坐在祝部身边,额头有着缝合线的男人笑笑安抚着:“别这么大火气嘛...”
他眼中闪着精光,慢悠悠道:“这件事,我会帮忙的。”
祝部恢复了稳重,她端坐身体,悠然道:“不,不需要。他掉下去的地方不可能有生还的机会。”
——
“人好多。”缘一环视周围淡淡道。
此刻,天气渐晚,宽敞的道路两旁摆着不少摊位,悬挂的灯笼放着明黄的火光,一盏接一盏,照亮漆黑夜色和青石道路。
食物的香气扑鼻而来,引人食指大动。
祸时让斑去搬酒水回家,他和缘一则来到镇子上闲逛。
“想要什么就去买吧。”祸时见人一双眼睛都亮起来,跟孩童一样四处张望着,便对人道。
缘一眼睛微微发亮,在他的时代,人远远没有现在多,常年处于战乱中,也少有见这么热闹的集市,不由的有些兴奋。
缘一眼睛定格在不远处的摊位上,好奇歪歪头,上前去了。
祸时跟在身后,探头一看,发现是卖苹果糖的。
熬了一锅糖浆,旁边的板子上插了好几个苹果糖,在灯笼照耀下闪着一层光泽。
老板笑着问道:“要来两个吗?”
缘一扭头看向祸时,一张脸跟平时一样淡漠,但能看出眼中的渴望,直勾勾的看着人。
祸时拉长了声音,调戏道:“如果你说点什么好听的,比如‘祸时世界最棒啦’,我会考虑一下。”
一般人听见大概会恼羞成怒。
但祸时看缘一脸上没半点变化,张嘴就打算说,良心突然一痛,那纯良的眼神都好像化作无数的痛斥戳着自己,顿时咳嗽一声打断施法,连忙对老板说:“来两个。”
缘一心满意足的接过苹果糖,伸出舌尖舔舐着,张嘴间能看见舌尖上染上了一层红。
这时,祸时目光一凝,盯向了远处几个靠在墙边谈笑而过的小孩,熟悉的脸孔让他一挑眉靠了过去。
欺负缘一有负罪感,欺负别的小孩他可没有。
不过走进才看见,其中一个小孩肩膀上蹲着一只如蝙蝠状的呕吐物堆砌而成的东西,感觉不到知性,好像只凭借着本能活动,一双尖牙咬在那孩童的脖颈上。
不像是妖怪。
再仔细看看那孩子的脸,这不巧了吗,昨天抢了悲鸣屿钱袋的小孩。
冤家路窄。
那孩子一脸困顿,跟周围因热闹的街市而欢闹的小孩形成鲜明对比。。
祸时伸手,随意的在那小孩的肩头上拂过,那小孩困顿的神情顿时一怔,恢复了神采,他左右看看就看见了祸时。
那小孩的脸顿时缩成一团,露出一个嫌恶的表情:“你这家伙怎么在这里。”
祸时瞥了眼被他扫落在地的‘妖怪’,状似随意的抬脚向前走动,碾了上去。
拿东西没有反抗的机会,顿时化作灰烬消散在天地间。
周围别的孩子脸上闪过畏惧拍拍小孩的肩膀催促人走:“喂,井上咱们走吧。”
被叫做井上的孩子执拗的站在原地,一个小豆丁大的孩子怒气汹汹的指着祸时。
祸时举过去苹果糖:“要吃吗?”
井上脸上闪过狐疑:“你在搞什么?”
不过他们家境都不富裕,苹果糖甜食很久才能吃到一个,他不由的咽下口水。
片刻后他得意洋洋的抬起脸叉着腰:“想讨好我?这点东西可不够,再...”
话没说话,祸时满意的收回手:“不给。”
井上僵在原地半天发出一个“哈?”的声音,看着快被气炸了。
缘一本默默站在祸时,听见小孩的叫嚷他微微低头,嘴唇附在祸时耳边问道:“我记得,你说你是来拿酒的。”怎么认识这么多人的?
“只是一个捣乱的小孩罢了,一面之缘。”祸时轻声回复道,他也认出来了,这小孩就是昨天欺负悲鸣屿盲眼抢夺他钱袋的小鬼。
井上听见这不把他看在眼里的言论,眼中顿时冒出火光,抬手指向祸时叫嚣道:“我才不是什么小孩!正好,让你看看本大爷的实力!这次不会再让你跑了!”
祸时诚恳的气人:“我也没跑过啊。”
井上额头蹦出青筋,双手把和服长袖撸到手肘处,一副怒不可遏的样子向祸时抬手握拳打了过去!
可就在要碰住祸时的时候,另一只宽大的手掌握住他的拳头,不论井上如何挣扎,手就像是在对方手掌里扎了根,怎么也拔不出来。
他气呼呼的抬眼看去,愤怒的火焰顿时一缩。
那人蹲下身,轻松的拦住他的全力一击。虽然穿着宽大的和服,但从露出的手臂肌肉线条能看出这人健硕的身体,面容淡漠没有一丝表情,直勾勾的盯着你时,仿佛五脏六腑都被对方看了个清楚,全身上下没有秘密可言。
他吞了口口水,梗着脖子吼道:“以多胜少,胜之不武!”
祸时挑眉:“那你们全上吧。”
缘一抬眸,诚恳道:“一起也打不赢。”
井上:妈的好气。
这两人一唱一和,说的井上脸色跟调色盘一样绿了紫,紫了红。
缘一心胸宽广,顿时摇摇头拍拍祸时肩膀:“不要跟小孩置气,我们走吧。”
井上得意笑了,对着祸时做了一个鬼脸:“胆小鬼要跑了!”
缘一脚步一:“来打吧。”
井上:“?”
他有点畏惧眼前的男人,可气氛都到这里了,要是拒绝他还怎么在小弟面前竖立形象?
井上故作轻松道:“怎么打?”
缘一:“打双六。”
井上:?
井上心中一喜:“在地方还没有谁能赢过我双六大王!你可别反悔!”
他眼珠转着盯向祸时:“赌注嘛,你把昨天拿走的东西还给我!还有苹果糖!”
缘一:“你把这个给我。”
他指向男孩腰间带着的面具。
离家最近的孩子从家里拿来双六,他们在街边随意找了个长凳,开始比赛。
“输了别哭。”祸时笑着道。他可不认为缘一会输。
“闭嘴吧,娘娘腔。”井上呛声道。
缘一担忧的看向祸时。
祸时缓慢的摇摇头,啧啧两声:“小小年纪,脾气和嘴都这么不好。”
缘一:“不生气?”
祸时笑容和煦:“当然。”
他弯下身,拍拍缘一肩膀,指着那口出狂言的小孩:“上,打得他这辈子不想看见双六。”
缘一默默盯着祸时,眼里似乎写着:这叫没生气?
祸时笑意吟吟:“缘一最棒!缘一加油!”
这明显的哄孩子的语气让缘一愣了一下,他随即扭过头盯着双六。
被发丝掩住的耳朵微微发红。
最后的结果不出所料。
那小孩一脸憋屈的交出面具,对祸时呛声道:“找外援算什么好汉!”
祸时挑眉:“可你要是找我,就不是一个面具的事儿了。”
看着那群孩子哭着跑远,缘一忧心忡忡:“会不会太过分了。”
祸时笑笑:“怎么会,让他们提前感受一下社会的险恶是一种成长。”
社会险恶先不说,只要是记仇。
两人相视一笑走在人潮中,将这街边好玩的好吃的过了个遍,敬请体验人间欢闹。
“你的灵魂在这里,家里的那具身体呢?”祸时双手拢在袖中,道路两旁的明黄灯光照在脸上扑上一层暖黄色的光辉,柔和了面容。
“在工作。”缘一回道。
“...意识居然也能分成两部分。”祸时愣了一下惊讶道。
“嗯。”
不过相对的,这边这具身体只靠着紫藤花支撑,过了这么久也该到极限了。
祸时感知到缘一身躯温热的体温顺着摩擦的肩膀传来,也能感知到他气息越来越淡,好像随时会散去。
缘一注视着祸时看着对方抿直的嘴角,瑰红色的如同火焰一般眼眸盛着海一样的深沉,淡然却又认真。
有些落寞。这位强大的剑士,幼年被困在三叠房屋,长大又被无穷无尽的自责充斥,能这样惬意的行走在人群中的生活,定不多见。
祸时收回视线,含笑道:“下次再来吧,所有人一起。”
祸时耳畔的碎发随着动作而微微晃动着,眉眼含笑,完美的唇形一张一合:“我们的时间还很长,这场宴会也没有尽头。”
缘一笑了,眉眼藏着的冷意与锋利骤然消散,嘴角微微勾起,柔和而幸喜。
突然,耳边传来一阵尖锐之声冲天而上,在最高处炸响。
两人同时扭头看去,璀璨的烟花四射,在天空绽放由火组成的花,绚烂的光彩在天空炸开,又如银星般流泻而下,没等归于沉寂,流星般的烟花在此冲天而上,炸出夺目的光辉。
无数色彩如万花筒般投射下来,照在两人的脸上,点亮神情。
缘一侧头看向祸时,在他们面前总是摆出一副游刃有余姿态的青年睁大了眼睛,似乎孩童第一次看见烟花般极黑的眼珠中闪烁着惊艳与赞叹。
缘一心中咬着对方的名字,抬起手,把从小孩手中赢下来的面具戴在祸时的脸上。
视线一瞬间被黑暗堵塞,随后他又透过面具的眼睛看向了天空。
祸时望着天空绽放又凋零的烟花,没有回头。在阵阵暴响中,他清晰的听见耳边传来的温柔声音:“祸时,我们等你回来。”
话音落下,身侧的气息彻底消失不见,擦着肩膀而来的温热被寒意侵蚀。
人流中,没有人注意到有人突然消失,所有人都欢喜的盯着天空。
祸时直直的看着天上的烟花,一朵最大的冲上天空噼啪炸响,无数星火散开似乎要把这天都点亮,将宴会送向高潮!
喧嚣落下,寂静重上,他望着漆黑夜色,月朗星疏,周围人群收回视线,因炫丽而寂静的街市重新热闹起来,他们路过祸时,擦身而过又远去。
人潮中,唯有一人独自站在原地。
许久之后,祸时收回视线,嗓音寂寥而温柔:“回家...这个约定还真让人期待。”
作者有话要说:上一章!
祸时活着是因为这是弟弟妹妹的愿望,但不是他的愿望。
手指:你说谁不可能有生还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