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卜庐一到傍晚就早早歇业,白术还是怜惜店里的小孩子的,七七虽然作为僵尸已经活了千百年,但是无论身体还是心智都是幼童的模样,他也就一直将她当作小孩子对待。
而且就算不去考虑店员的身体素质,也要考虑自己的健康问题,所以只要医馆到点后,送走最后一个客人,他们就拉帘子避客,周边的居民都知道不卜庐养成了从不加班加点的习惯,因此有病情从来都是当天看的。
除非一些急诊,如果真的有病人半夜需要出急诊白术也是看的,只不过因此产生的费用远比白天的高上好多倍,毕竟医馆不是慈善机构,该正常收取的钱财还是要收的。
来看病的都是普通人,一年辛辛苦苦挣到的钱也不多,可能吃吃喝喝就差不多了,很少为了一点小病小灾就去夜里叨扰,只要能挨过去的就白天再去。
钟离抵达玉京台的时候已经半夜三更,不卜庐大门紧闭无人值守,可他还是坚决地敲响不卜庐的房门。
过了许久,才听见窸窸窣窣的卷帘声,竹质门帘缓缓掀起。
一个碧绿长发的年轻人打开了门帘,他身形消薄,仅穿了一件薄薄的里衣,外衫松松垮垮地搭在他的肩上。
青年被室外料峭的寒气一吹,手握成拳抵着唇角咳嗽不断。
白术刚刚从睡梦中被叫醒,眼角带着些许迷惑,他自然一眼就认出来人,还是尽心尽力地询问,“深夜光临,不知钟离先生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吗?”
钟离的声音带着些许焦灼,“白大夫,幼女高烧不止,至今仍在昏迷,还望先生早日治愈。”
白术立即迎请,“快请进屋,让我仔细瞧过。”
他不是不知变通的人,深夜来找他的人大多遇到了无法解决的状况,他能帮一把是一把。
不卜庐室内,年轻的男人戴着一副窄边眼镜,头发随意披散着。
一只通身雪白的蛇盘成一团躺在桌案上,感受到烛火的热气,仰起头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小蛇口吐人言,“呜哇,这么晚还有客人来访呀。”
它的声音清脆而稚嫩,带着些许天真烂漫。
白术宠溺道,“是呀,我吵醒你了吗?”
小蛇伸着脖子思考半天,“那倒也没有,我睡眠本来就浅。”
白术被睡眠很浅四个字逗笑。
分明打雷闪电都能安然熟睡的体质。
青年多余的长发被一支细长的毛笔挽起,精致的五官透露着成熟的气息,男人摸了摸她的额头,又仔细询问了一番她的症状,“在这之前是否吃了什么东西?”
“误饮了酒精。”钟离也没有瞒着。
白术查看了一下她的眼皮,朝钟离点了点头,“过量饮酒引起的发烧,不用担心,只需要开副药方即可好转。”
白术垂眸看向孩子,这孩子他不久前还见过,那时候她比现在还要虚弱一些,整个人力气都被耗尽了。
尽管现在也好不上哪里去,可也算有点属于人类的气息。
或许是和长生呆久了,他对人的变化格外敏感。
刚见到这孩子的时候,她身上没有一点人气,像是一个无关紧要的人,或者说是一个行为习惯与提瓦特大陆格格不入的人,现在则规范许多。
“我给她开副药方,熬煮后喝下发发汗,注意修养就可以了。”白术坐在书桌前,被皮革包裹的手提笔写字。
他的五官雪白,被灯光一照显得格外病弱。
“陈皮二两,雪梨一两,配以长生的蛇涎熬汤即可。”
说到此处,他挑起爬到自己肩头柔软缠绕小蛇的下巴,小白蛇张嘴就朝笔尖咬去,每次快到嘴边时都会被轻轻拨开。
逗得小蛇恼羞成怒地一口咬在他的指尖,好在力度不重,否则他也没法从容地笑出声,而是找个凉快的地方安静躺下。
白术的声音在黑暗里像是唯一的烛火,明亮又温暖,发髻在他发间摇摇欲坠。
思考时从发间拔下来的毛笔,强忍住咳嗽憋红的面颊,无处不透露着他无私奉献的成熟美,果然美人无论什么时候都是好看的。
原虚弱之时也不忘胡思乱想。
“按照我开的药方给她熬煮药材,服侍她饮下,一日三次,不可懈怠。”
白术边仔细吩咐着,边从后方的小柜子里抽出药材,卷进包药材的纸牛皮里,他的手法娴熟,不多时就将药材交付到钟离手上。
“后院有炉火,先生是打算在这里煮药还是回家煮?”白术贴心询问。
“就在这里吧,劳烦白大夫照看小女。我去去就来。”
钟离担心她不及时吃药,后半夜还要起烧。于是在不卜庐烧水煮药。
长生本来大半夜醒来就有气,那条小蛇困的直打哈欠,醒来也是因为习惯了一起睡眠的人不在身边,它的声音慵懒随意,“怎么还没好,一个发烧而已,至于睡觉时间都来麻烦你吗?”
白术无奈道,“长生。”
他这小蛇口无遮拦随心所欲,惯会出口伤人,无论他怎么劝说都不听。
小蛇摇摇昏昏欲睡的脑壳,忽略他的话,无声无息地爬到小孩的身上。
嗯,还没它的身体长,小手腕细地也没它粗。
金发黏糊糊地贴在脸上,小孩因为发烧而呼吸起伏,脆弱的随时都会离开一样。
她的皮肤很烫,比它的躯体还要柔软细腻。缠绕上去很是舒适。如果能这么趴着睡觉简直不要太舒服。
长生默默点评。
身体一直在出汗,但是又很冷,这份冷几乎渗入骨子里,她很确信自己一边在流汗一边冷的哆嗦,两种截然不同的感受出现在她身上,就好像她躺在巨大的冰窟上,有人给她浇热水。
就在她冷的直哆嗦的时候,有什么东西缠在她的脖子上,柔软的躯体给她带来稍许届慰。
然后她就感觉有什么东西摩擦过她的额头,长长的条状物,浑身又凉又软的,像是蛇类爬行的鳞片抖动声。
等等,蛇类?
原用尽力气睁开眼睛,想要看一看什么东西在她的脸上乱动。
那绳子一样灵活的白色东西刚好滑到她的眼前,和她四目相对。
白色条状物还朝她眨巴眨巴眼。
原愣了一晌,昏沉的大脑率先做出反应。
“唔哇……”
蛇啊,还是活的啊啊啊啊啊啊啊。
钟离爹地救命啊啊啊。
她要被蛇吃掉啦。
察觉到不对劲的白术走上前,就发现小病人已经清醒,眼神呆滞地望着天花板,一副失魂落魄地模样。
不用猜也知道发生了什么,白术的语气带上了责备,“长生,怎么可以盘在病人的头上,你会吓到她的。”
长生还后知后觉反驳道,“不可能的事,我明明那么可爱,还会跟他们讲话呢。”
更可怕了好吗。会开口说话的蛇。
白术无奈地叹了口气,“人类天生畏惧蛇类,不管是会说话的还是闭嘴的,都是一种危险的信号。”
这么说它也听不懂,白术放下还没收拾完的药物,从病榻上捞起她。
小孩子软软的,五官柔和而不失精致,依稀看得出将来的模样。
白术身上有股淡淡的药香,手掌轻而缓慢地拍打她的后背,“不要害怕,它不是普通的蛇类,不会伤害到你的。”
怀抱祥和宁静,让人产生一种被巨大的蓬蓬果包围的感觉,呆在里面暖洋洋轻飘飘的。
他的脉搏清晰,贴在她的耳朵旁鼓动跳跃,声音温柔低哑,简直比摇篮曲还要有用。
蹭蹭蹭蹭。
白术不是第一次带孩子,事实上对他来讲,心智不成熟的七七是孩子,无法独当一面的阿桂是孩子,做事冲动的长生也算孩子。
幼小的脆弱的生命他见过太多了,拥有着超乎同龄人机敏的很少见。
这孩子受惊后只是发了会呆,仿佛进入贤者模式一般,见到他抱她,无视长生不满的小眼神,脑袋埋进他脖子间蹭来蹭去。
被霸占了睡觉的位置还被挑衅的长生,“……”
“喂喂,什么意思,不要抢我的位置呀?”
白术又立刻劝起它,“你都把人吓到了,让让她怎么样?”
小白蛇傲娇的哼了一声,“好吧,仅限今晚,等她病好了就不用你抱了吧。”
沉稳的脚步声自珠帘外响起。
钟离手里捧着一个瓦罐,为了隔热,垫了一大块手巾。
白术立即转身,重新挂上职业笑容,“看来药好了,吃下药留在庐内休息等待退烧吧,也方便观察后续病情。”
“有劳医师了。”钟离对他客气完,从手上接过原。
吹了吹勺子里的汤药,嘴巴抿了下,确定不烫了喂给她。
药的味道刺鼻而难闻,原差点被熏晕过去,汤汁浓稠的好像沾了锅灰的史莱姆液,看着都想吐,更别提让她喝下去。
钟离温声安慰,“只是卖相难看了点,喝完给你吃点甜的。”
他的声音低沉而沙哑,眼窝微红,好像整个人苍老了十岁,她才想起来钟离几乎为她奔波操心了一夜。
原眼睛一闭,鼻子一梗,能一口带走就一口带走,绝不拖泥带水。
药液有点苦,好在喝的够快,钟离塞了一颗蜜饯给她,这才勉强止住满嘴的苦涩。
一碗热药下肚,骨子里的冷气好像都被热气蒸下去了不少。
钟离轻轻地给她盖上被子,将她裹的严严实实。
拍拍她的肚子道,“睡吧,我在这里陪着你。”
他坐在床头,昏黄的灯光下锋利的五官显得柔和许多,眉眼间的凝重为他镀上一层光辉,好像他不再是那个高高在上的君主,而是也会产生人类情感的人。
她想起初次见到钟离的时候,是他的神像,神装的君主端坐在王座之上,俯首看向掌心里的岩造物,他的眼里无欲无求,也同样无情无义。
神就是这样,漫长的生命使他们变得对一切都超然物外,他们做事情完全遵守规则,出于责任才保护的人类。
那天接收她的时候,他没有任何犹豫,他眼里有对弱小者的怜悯,有对人类的怜爱。绝无半点私人感情。
她就这样沉浸在这样的关怀与眼神中,沉沉睡去,时不时睁开一个缝看看钟离还在不在,只有当他的目光投射到自己身上时,她才能够安心地睡下去
。
白术将费用单拿给钟离,尽力压低声音不吵醒床上的小家伙,“今日治疗费用一共三百万摩拉,先生打算怎么支付?”
钟离手中捏着天价账单,喜怒不形于色道,“账单寄给北国银行好了。”
“先生不是往生堂客卿,为何账单总是寄望北国银行,难道钟离先生身兼多职?”白术不是第一次遇到他这种情况,好奇不已问道。
“一位友人来自北国银行,他不介意这点账单的。”钟离的回答可谓滴水不漏。
白术了然一笑。
那他就不客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