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利兰发觉,班里新转来的那个女生,有点奇怪。
“我是久志莉子。”站在讲台旁的女生这样说,她身材娇小,脸庞可爱,光是走进班级大门,就引起男生们夸张的起哄。
——啊,幸好新一不在此列。毛利兰偷偷关注她的那位青梅竹马,工藤新一对待除了推理外的任何事都是这幅兴致缺缺的样子,再漂亮的女生在他眼里都和乌龟无异。
莉子酱的性格和她的外形一样可爱,开朗又外向,很容易就和班里的所有人都打成了一片。只是毛利兰却敏锐地察觉,这位转学生实际并不如外在的那样容易接近。
她和每个人人都关系融洽,在另一方面,也就是和每个人疏远。在毛利兰的印象里,久志莉子没有参加任何一个社团,也从不参与放学后的活动,她好像从来没有知根知底的友人,以至于上下学时总是独来独往。
因此当久志同学某天突然请了假,老师同学们才惊异地发现,没有任何人知道她的家庭住址在哪。
“呀呀,这可怎么办呢。”年轻的女老师苦恼地垂着头,“莉子酱的病假请了三天,谁能把家庭作业和笔记带给她呢?”
班里诸人面面相觑。
“这种事情,找校长先生调档案不就好了吗?”
工藤新一想不通,这么明显的方法怎么就没人提及,“就是入学的时候大家都填过的那个嘛,里面有紧急联系人和家庭住址什么的。”
——他或许是个好侦探,但在人群世故上一窍不通。毛利兰默默地想,老师这么说,就是在等人主动请缨嘛。
“啊,真的是这样诶!”果然,女老师一拍掌心,欣慰地说,“那就麻烦工藤君了,一定要向莉子酱传达到我们全班同学的慰问哦。”
全班一齐鼓掌。
年轻的名侦探顿时噎住,毛利兰在一旁偷笑起来,主动举手对老师说:
“那,放学后由我和工藤君一起去吧!同学们有什么需要带给莉子酱的,也一并交给我就好。”
“……所以说,我一个男生去探望独居的女同学,这不是很奇怪嘛?”
“好啦,新一。”兰提着大包小包的袋子,装满零食糖果一类显然病人不能吃的东西——不过至少能从其中能看出久志莉子的人缘很好。
“所以我这不是陪你来了嘛,你也不要悠悠哉哉的,专心带路啊……等等,你怎么把我们带到这么阴森森的地方来了!”
毛利兰颤抖地停住脚步,狭隘的巷子即使在白天也格外昏暗,成片成片的阴影像鬼片中才会出现的场景。
明明是一脚能踹歪电线杆的暴力女,居然还是怕鬼。工藤新一“啧”了一声,拽住了青梅竹马女孩的手:
“我没带错啊,就是这里!……不过,久志同学怎么会住在这么偏僻的地方,她不是父母都在国外吗?”
“是啊,从家到学校居然要经过这种诡异的地方,还是一个人,莉子酱胆子真大呢。”
毛利兰单纯地表达了羡慕,但她立志成为福尔摩斯的发小却完全不这么想。
“这确实很奇怪。”工藤新一说,“久志莉子身上,一定有什么我们都不知道的秘密。”
提及“秘密”二字,他简直双眼放光。恰时两人终于走出阴森的那条小巷,久志莉子所住的公寓近在眼前。于是毛利兰极为嫌弃地甩开他的手,一把将慰问品的袋子塞进他怀里。
“一会见到莉子酱,你可不要提什么冒犯的问题哦,新一。”毛利兰将此人的前车之鉴一一细数了,提前警告道,“莉子酱生了病,已经很辛苦了。我们突然拜访,只是为了送这些笔记和礼物,别给同学添麻烦了。”
“好,好。”
他敷衍地答应了,眼神却跃跃欲试地发光。毛利兰对工藤新一这幅表情实在太熟悉,眉头一皱。
“不行,新一还是在外面等我吧,我给莉子酱送完东西就会出来。”
“诶——”
工藤新一还没为自己辩解几句,就听前方传来一声迟疑的:
“工藤君?”
久志莉子提着垃圾袋站在门前,奇怪同班同学为什么出现在这里。
“和……兰酱!”发现工藤新一身旁还站着黑发姑娘,久志莉子顿时不矜持了,她一把扯下口罩,惊喜道:
“天,你怎么来了!”
“莉子酱!听说你请了病假,我来给你送今天的功课。”毛利兰晃晃手中的袋子,关心地问,“身体没事吧,班里同学都很关心你呢。”
“小感冒而已,谢谢你,兰酱——还有你,工藤君。”久志莉子欢快地笑起来,迎他们走进屋里。
……“还有你”,工藤新一撇撇嘴,这顺带的可真够明显的。
“谢谢你们来看我,东西请放门口就好——呀,你们还带了我最喜欢的那家甜甜圈!”
久志莉子表现得格外惊喜,一点不像生病的模样,像往常那样热情又有活力,这让兰的担心总算放回心里。
她就是有让任何人如沐春风的能力,这就是久志莉子。工藤新一打量这名笑着的女孩,打量她整洁的客厅和崭新的厨房,侦探的直觉让他意识到笑靥之下不同寻常的地方——
“久志同学,是喜欢烹饪吗?”他指指厨房里唯一有使用痕迹的迷你烤箱,又注意到垃圾袋里满满的快餐盒,“明明正餐上吃的都是外卖,却会用烤箱呢。”
“诶,甜点啊。”毛利兰对这个话题很感兴趣,“但是总是吃外卖很不健康哦,莉子酱,偶尔也自己动手吧。”
“我在那方面一窍不通啦。”久志莉子端来茶水,下意识将身体挡在厨房入口,“毕竟小时候一直和……姐姐一起住的嘛,她做的一手好料理哦。”
“莉子酱的姐姐?是在国外吗?”
“……啊,是啦。”久志莉子——曾经叫作青田莉莉的女孩心虚地摸摸鼻子,心道某人一定不会介意的,不会介意她将血缘上的哥哥捏造成姐姐……应该不会。
“但是,蛋糕是我做得比较好哦。不过今天不巧,下次兰酱来拜访,我一定提前给你烤年轮蛋糕,那是我的拿手好戏——对了,或者直接带到学校也不错。”
她赶紧转移话题,眼神不时地往屋内的男性访客那边瞟,努力表现出很介意的表情。
对不起了,兰酱。她默默地心想,你的这位青梅竹马的好奇心实在太过旺盛了,更恐怖的是他还有相应的敏锐头脑,她可不能转学刚几周就莫名其妙暴露出异常。
哥哥会杀了他的。
好在毛利兰也适时察觉了她的尴尬,赶紧再闲聊几句,找了由头就拽着新一往外走。离开的时候这推理狂人居然还在恋恋不舍地回头张望,毛利兰看见莉子紧张的表情,更加内疚地表示这就离开。
她拉扯着发小手臂的力道,让工藤新一龇牙咧嘴地以为自己要脱臼。
——但是,果然很奇怪。未来的名侦探掐着下巴思考,像日式年轮蛋糕这样复杂的工艺,真的是久志莉子厨房里的那台家用迷你烤箱,可以完成的作品吗?
青田莉莉在窗边目送两位同学走远了,终于长舒出一口气。
她真的很不擅长应付喜欢追根究底的人,好在这次至少算勉强应付过去了……大概。她刚刚稍微适应了这种天真过了头的中学生活,一点也不想被好奇心过了盛的侦探打破,她答应了哥哥的。
哥哥。她想起久川埴,便从沙发夹缝里摸出手机里来,一口气往唯一的联系人那连发数条短讯。
「今天有我的同学来探望了哦,就因为我请了假。从这方面来说,我的表现还算不错吧,大家都喜欢我。」
「有个很敏锐的男生,他在怀疑我哦,哥——这你都不管吗?」
那边依然没有回应。莉莉撇了撇嘴,继续:
「我今天请了病假。」
「怎么回事。」立竿见影,那边的消息立刻就来了,「最近米花町有流感案例,你自己小心些。」
「是普通感冒啦普通,我昨晚吃了点右美沙芬和乙酰氨基酚,已经退烧了。」莉莉飞快打字回道:
「果然只有这种时候你才关心我,哥,真不打算平时和我联系了吗?」
「……」
她的语气太可怜巴巴,久川埴一时竟犹豫起来,他知道自己不该对撒娇的妹妹心软,但这毕竟是他仅剩的家人、唯一的妹妹……所以即使这绝对是错误的,但他仍在贪恋温暖。
「随你吧。」
久川埴扔开手机,觉得自己糟糕透顶,明知多余的联络可能让莉莉置身险境,但他就是狠不下心制止。他自暴自弃地甩上保险箱的柜门,把那部只剩唯一一个联系人的私人电话锁进去,然后用挂画挡住这处隐蔽的机关。他打开笔记本上密密麻麻的报告,打算用没顶的工作麻痹自己。
他没向莱伊撒谎,这几个月,久川埴简直忙到脚不沾地。一方面来,初出茅庐的蜜勒米尔有必要在医疗组各方面露面,逐一清算过那些盘踞顽固的旧部,才算堪堪巩固了地位;另一方面,常年在国外留学的青田埴的确需要露面,为他的父妹举办一场体面的葬礼。
葬礼办的隐蔽而隆重,青田诚一郎作为曾经任职东都医大附院的医疗专家,前来悼念的同事和学生遍及全国,但久川埴还是尽其所能限制了邀请函的数量。
毕竟,他一点也不擅长社交,更不擅长隐藏,而将那些全国医疗系统中的顶梁柱人物牵扯进组织相关的混乱事务里,从来不是久川埴的本意。因此他只能努力做出局促寡言的样子,尽职尽责地扮演一名丧父之痛伤心欲绝的长子。
“哦哦,这不是小埴嘛,已经长这么大了啊!”
——可惜,仍然有不识眼色的人来打扰。也许是父亲老友的中年人猛烈拍着久川埴的肩膀,一点也不为人体脆弱的骨骼着想。
他浮夸地恭维着:“许久不见,真是才貌双全呀,你的父亲看到你这幅模样,在天之灵一定也会欣慰的吧!”
……看来这叔不仅不会读空气,情商也很堪忧啊。久川埴被他拍的快要吐出来,竭力维持住悲恸的表情,在心里默念十遍语言中枢障碍病症的可能表现,这才堪堪抑制住杀意,只是尚未编排好应付奉承的客套话,就听另有人替他解了围。
“这位叔叔。”来人似乎很年轻,大约规培生的年纪,长相英俊又亲切,一看就很容易在门诊受欢迎。
他捧着一束百合花,不动声色地隔开中年人与久川埴,体贴地说:“我想青田小先生现在更想一个人静一静,毕竟刚刚经历了这样的事……与其在这里打扰,不如和我一同去为青田老先生献花。”
很快中年人就被半强半情地拖走了,于是久川埴再次回到一个人的思绪里。他很确信今天心情不好,行事更容易冲动,也更显得危险。
而这种危险恰恰是不该出现的普通人的聚会里的,所以久川埴心知肚明,今天他的状态根本不适合社交。他本该多想想手头灰色交易的流水或朗姆不动声色的针对,但不论如何都很难忽略不远处的棺椁——那里面没有遗体,只有一抔灰烬,青田诚一郎亲身上阵将自己炸成了烟,反倒帮久川埴剩了火葬的费用。
不过,他倒也不缺这些。他苦中作乐地想,蜜勒米尔全面接手了组织在各医院的下线,自然也承接了那些不为人知的灰色生意,久川埴一点也不介意分拨其中部分,用以赡养某人的后半生……
“青田君,我打扰你了?”
突然响起的声音打断久川埴的思绪,他应声看去,方才见过的年轻规培生不知何时又折返,正礼貌地向他伸出手来。
“初次见面,我是新出智明,东都大的医学生,也算是令父的校友呢。高中时一直很敬仰青田教授,也是因此才报了东都大,没想到后来造化弄人,根本没机会听他的课了啊……”
他露出些遗憾的表情,眉眼间满是独属象牙塔的纯粹。久川埴对这样的青年人很有好感,便有一搭没一搭地和他聊了起来。
“毕竟父亲不久后就选择辞职了,如果你能找到他工作的社区医院去,他大概会很乐意教授你些东西吧……”
“不会打扰吗?”
“我们搬家的最初那几年,爸爸早几届带的学生还常来拜访呢,但后来似乎就不怎么来了。”
“……啊,抱歉。”新出智明果然是个单纯的好人,后知后觉想起与孝子谈论亡父的冒犯,居然还如此诚恳地表达歉意。
久川埴便笑了起来:“没事,我不介意和谁聊聊他生前的事,有一种,他还没有过世的错觉。”
“……毕竟,自留学以后,我也很久没有见他了啊。”
他半真半假地撒谎,谨记自己的人设,抬头看见眼前人变得越发内疚的表情,唯有在心底默默叹息。
新出智明拍了拍他的肩——用十分温柔且良善的力道,他手心的温度几乎烫到久川埴无法呼吸。他微微垂下眼睛,注视脚边滚落的、从棺木中满溢而出的盛放的百合。
那是男人生前最爱的花。
在久川埴幼时的很长一段时间里,都相信自己是生活在普通家庭的幸福小孩,父亲在医学院任职,母亲也事业有成,到了四岁那年,家中更是添了一只鼹鼠似的妹妹。年纪稍长一些后,日常的娱乐就是和父妹一起玩打结比赛,莉莉的小手总是握不住线头,耍赖似的开始哇哇大哭,每每这时青田诚一郎就不得不去安抚她,所以类似比赛的赢家总是久川埴。
他曾以为生活就该这样平稳愉快地进行下去,直到十岁生日那天,他在家里见到那个男人。
那天的朗姆——那时他还没冠上这个来自他父亲的名字——就像今天这样,从玄关乍泄的日光里,背着光走进来。
他一席黑衣,衣襟口袋里插着一束新鲜百合,醒目到像是讽刺。
久川埴眯起双眼,猫似的瞳孔警觉地盯上眼前的男人:
“胁田……先生,我倒是没想到,您也会来。”
“骤然听闻这样的消息,吾辈也实在是悲伤不已。”朗姆做作地脱帽示意,看得久川埴忍不住直皱眉,“青田先生如此重要的葬礼,我本不该迟到的。”
“忘记了您的邀请函,的确是我的疏忽。”久川埴礼貌地颔首,言辞却很不客气,“毕竟先生您贵人事忙,对没有价值的人事,向来不愿意费心呢。”
“没有价值,怎么会呢?”朗姆低下头来,那只义眼反射着冰冷的光。
久川埴似笑非笑地回望他——他们都心知肚明,在朗姆眼里有价值的从不是他或者父亲,应该是“蜜勒米尔”这一代号本身才对。
他对朗姆厌恶的根源就来自于此,这是个贪婪、吝啬、精明至极的商人,从久川埴第一次见他,就被一颗糖果骗得睡过生日起,就相信此人一定是青田全门的丧门星。
自从那日他被父亲放进了家门,青田诚一郎医生很快便被爆出医疗事故的丑闻,因而引咎辞职,母亲也因此和他离了婚,他们和莉莉被迫搬去埼玉县不起眼的社区里……
青田诚一郎是个傻兮兮的的男人,他不仅不知道那则丑闻的背后满是朗姆的手笔,更是就此兢兢业业地在组织里卖命几十年,在污泥中目睹的每件惨案,都足以让这个懦弱又胆小的男人辗转反侧夜不能寐,每一天他都在经受良心和道德的拷问,但他的优柔寡断又让他不忍在子女和正义上抉择。
久川埴觉得烦躁,厌恶、怨怼和愤懑的情绪拉扯着他,他只想泄愤似的将酒泼在朗姆头顶,狠狠通过那只义眼的空洞,把乙醇灌进这老男人的大脑里,为他的变态消毒。
他深吸一口气,强压下这些烦躁念头。久川埴像拖着酒杯那样拿走他胸前的百合,模仿他的做作模样为棺椁献花,而后便示意他可以离开了。久川埴冷淡地转身远离,再不要分一个眼神给他。
在他身后,朗姆则阴测测地露出一个微笑——幸亏久川埴没看到这个,否则他真要一拳揍上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关于“协田”:朗姆的假名,用了他伪装寿司店老板时的化名。按理来说参加葬礼应该不合适用这个身份,但总之不想起新名字了(鞠躬
这里算是补全了一些哈尼的童年经历,主观意味很重,他是那种嘴瘾心软的人呢w
爹也不一定啥都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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