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三哥欺负我,他抢了贵妃姨母给我的大红包,你快帮我教训他!”殷凛和姜樵在讲话,姜萤萤冲过去抱着爹爹撒娇,三哥姜耘随即赶来。
见到老爹把姜萤萤抱起来,姜耘及时刹住脚步,不服气地说:“本来就是我的,方才姨母考我们学问,你都是抄我的,却比我先交上去,才骗了姨母给你大红包。”
姜樵显然护短:“不就是个红包嘛,跟你妹妹抢什么,还给她。”又对姜萤萤说:“来,爹爹给你们一人一个大红包,爹爹和殷伯伯还有事商议,萤萤先和哥哥到别处玩,好不好?”
姜耘不情不愿,姜萤萤兴高采烈,收好两封红包,捻起桌上的一块年饼,踮脚,送到姜樵嘴边:“爹爹张嘴,啊,吃块年饼,来年顺顺遂遂,万事大吉!”
殷凛也从袖中拿出两封红包分给两个孩子,摸摸姜萤萤的脑袋:“萤萤去找殷恪哥哥玩吧。”
姜萤萤这才想到,对啊,一晚上没看见殷恪哥哥了。
于是远离人群、独自落寞的殷恪,看见姜萤萤满脑门汗跑过来,眼睛像水洗过一样亮,咧着缺了几颗门牙的笑容,踮脚坐到他身旁。
“哥哥你怎么干坐着,不去玩儿呀?”
“无聊。”
“不无聊啊,方才公主姐姐在弹琴、三哥翻跟头、齐二郎学狗叫,可好玩了。”姜萤萤掰着手指头数。
“累了。”殷恪在姜萤萤面前从不讲究礼数,怎么舒服怎么来,此刻他正抱着柱子忧郁神伤,摆出一副旁人见不到的臭脸。
姜萤萤只道他是真的累了,也不气馁,盘腿坐在凉亭的座椅上,抽出收到的一沓红包,一张张地清点银票:“殷凛伯伯的红包里面有一百八十八两,我把一百两藏起来,就跟爹娘说,伯伯只给了八十八两好了。”
银票瞬间从她手里飞走。
“你怎么抢钱啊?”
殷恪抬手让她够不到:“昨日我跟你说的话,都记住了吧?”
姜萤萤向来很会察言观色:“都记住了,我没有跟任何人说过。”虽然她不知道,那只瓷瓶碎了便碎了,他这么紧张做什么。
但哥哥这样做,肯定有他的道理。
殷恪把银票还给她,她瞬间眉开眼笑、雨过天晴,把银票揣进兜里。
焰火的烟雾散去,时至丑时,皇帝和太后早已回宫,人们三三两两离开御花园,姜萤萤跳下凉亭,踮脚张开双臂,给了殷恪一个大大的拥抱。
“新的一年,哥哥要每天都开开心心哦。”
不是文思泉涌、不是功成名就,而是,开心。她的眼睛很圆,又黑又亮的瞳仁里,装满了他的身影。
殷恪只觉得心中很柔软的地方被触动了一下,唇畔浮起浅笑:“承你吉言。”
被抱上凉亭,姜萤萤打了个哈欠:“哥哥,我们也回家吧,等会儿爹娘该来找我们了。”
“不想回去。”殷恪难得任性一次。
姜萤萤也许是困了,安安静静陪他待了会儿,半晌想到什么突然蹦起来。
“差点儿忘了,守岁是要吃年饼的!”
她从腰间扯下一只荷包,里头是油纸包,包着一块红红黄黄的糊糊。
“哥哥这是我今天专程在你家做的,你尝尝看好不好?”
姜萤萤十分期待。
殷恪就着她的手,勉为其难咬了一口。
还好,算是个食物。
“好吃吗?”
“不好吃。”殷恪冷酷地说,随便嚼了几下。他已经坐直了身子,表示自己决计不会再吃第二口。
“哥哥,我娘说,除夕是合家团圆的日子,吃了年饼,就会把过去一年所有烦恼的事情都忘记,来年的日子呀,都会甜甜的。”也许夜晚的露水重,姜萤萤的睫毛湿漉漉的,好像一只哀求的狗狗,她目光恳求,声音低下去,“我做了好久的,手都拍痛了,哥哥你就再吃一口吧。”
殷恪深吸气,就着她的手再吃一口。
“再来一口?”
“不要。”
“哥哥你是天上地下最英俊最善良最美好的男子,怎么忍心让我伤心呢……”
殷恪被她挤得几乎掉下凉亭,叹气伸手:“给我。”
一口接一口,把丑丑的年饼全吃完了。
姜萤萤太得瑟了,所以殷恪不想承认,他整夜没吃什么,腹中早就饥肠辘辘,又不好找旁人要东西吃。
幸好有这饼。
正月初二,姜萤萤总觉得年前那几天殷恪的心情不好,本想去殷府看看他,临出门被三哥姜耘叫住。
“我和齐二郎他们约了,去江边冰钓,你去不去?”
以往这姜耘和狐朋狗友在一起,用娘亲的话来说,光是吃喝玩乐,没有半分长进,关键是他们吃的玩的,在姜萤萤看来一点新意都没有,所以她一向觉得三哥幼稚,不想跟他玩。
江边冰钓,倒是有点意思。
“去!”
姜耘勾住妹妹的肩膀,鬼鬼祟祟:“跟你商量个事儿呗,你不是得了几千两的压岁钱吗?你看你一届孩童,没有什么花钱的地方,不如借给哥哥,日后连本带利还你。”
两人已经登上马车,姜萤萤眼睛一眯,心下了然:“可以啊,今日三哥哥带我玩得尽兴,我就把银子借给你。”
“没问题,保证小姑奶奶您满意。”
在姜耘看来,是他一直不愿意带姜萤萤玩,同龄公子们没有谁带着自家小妹妹的,所以他一直庆幸她缠的是殷恪。
为了她手里的银子,才勉为其难。
两人各自打着小算盘,明面上倒是一片兄友妹恭。
正月十五,殷府仍有很多前来拜访的人,这几日殷凛进宫审批今年的国库预算开支,负责接待的任务自然落到殷恪头上。
才送走锦州来的殷氏族人,又被秦夫人叫去说了一会儿话,殷恪回到房中,连晚饭也不吃,抚起了古琴。
夜里,松烟端来一盘精致的糕点,敲了敲房门,里头只传出沉郁悲怆的琴声。
松烟心里嘀咕,公子从前,人前开朗健谈,独自一人时,却不爱说话、时常板着脸,思虑甚重的模样,最近这段时间,或许是因为除夕那件事,他表面上一切如常,私下里却近乎郁郁寡欢了。
他叹了口气,心道还好姜小娘子最近不来了,让公子多了些安静独处的时间。
一曲毕,公子才打开房门,依旧是一张臭脸。
“公子,这是族人带来的云香阁的糕点,你没吃晚饭呢,吃些糕点垫垫肚子吧。”
殷恪看了那盘糕点许久,道:“送去姜府吧。”
“公子,你……说什么?”
殷恪已经关门进屋。
松烟在屋外吹了许久的冷风,总算明白过来,谁最爱吃云香阁的糕点啊,送到姜府,那就是送给姜小娘子呗。
他到姜府去找了槐叶,却听说姜小娘子前两日跟着三公子姜耘,南下江州,探望外祖父,梦麓书院的孟院长去了。
回府禀告公子,公子抚琴的手一顿,面色依旧冷冷淡淡,说知道了。
“那……这糕点呢?”
“放下吧。”
松烟觉得奇怪,又说不出怪异之处,只知道当夜公子房中的琴声半夜未歇,灯火摇曳直到天明。
正月十六,年后第一日去学堂,夫子讲了东汉末年的宛平之战。
“曹孟德贪图邹氏美貌,逼得张绣谋反,惨败于宛平,失了长子曹昂和大将典韦。”
“你们切记,君子不可耽于美色,贻误正事,日后,当择一有助益的贤妻而娶之,只要宜室宜家,虽貌若无盐,亦可当得。”
有调皮的学生道:“容貌丑似夜叉,如何下得去嘴?”
引来一片哄堂大笑。
夫子吹胡子瞪眼:“齐二郎,你别捣乱!女子当以贤德为先,那等妖娆狐媚之物,乃无尽祸端,当年的妺喜、妲己,虽然容貌绝世,却德行有亏,她们便是害得夏桀商纣亡国的元凶!只有贤淑识大体的良家女子,才堪为良配!”
“夫子逛不逛窑子?”
“你……好你个齐二郎,你给我出来!”夫子去揪齐二郎的耳朵,课堂里乱成一锅粥。
殷恪翻着书册把宛平之战那一章看完,才发现课堂的混乱。
“殷兄,方才夫子所说的‘狐媚’与‘贤淑’之分,你喜欢哪种?”与殷恪邻座的裴擅很是好奇,淡漠出尘的殷公子,对于女子的喜好。
喜欢?殷恪在心里玩味这个词语。
自从家中为他配备了侍卫,他便再没接触过陌生女子。殷家家教甚严,所有丫鬟都由秦夫人亲自挑选,以至于他寻常能见到的女子,似乎都能归入“贤淑”一类。她们毫无个性,给他的印象只有一张张端庄微笑,近乎木讷的脸。
唯一鲜活些的,竟然是姜萤萤,殷恪摇摇头把这可笑的想法甩在脑后。
“殷兄为何发笑?”
殷恪道:“我应当还是喜欢‘贤淑’的吧。”
“殷兄,你实在对女子了解甚少!”裴擅勾住他的肩膀凑近,压低声音,“近日醉欢楼来了一群北沧舞姬,那小腰扭着扭着,便把人的魂儿都勾走了,今日下学,殷兄随在下去开开眼界,如何?”
殷恪毫不犹豫拒绝:“不可,君子应当克己复礼,修身养性,裴擅,我们年纪尚小,狎姬颓靡,只会消耗精气,难思进取。”
“你这脑子莫不是被圣贤之书锈蚀了?口吻与咱们夫子如此相像,你可知道,再过两年,咱们都能娶妻生子了,还有,这课室中不少人家里已经在张罗通房的事儿了,去看个北沧舞姬,在你眼里倒成了什么十恶不赦的大罪。”
夫子揪着捣乱的齐二郎离去多时,应当不会再回来,殷恪自己收了桌上笔墨,裴擅还在他耳边道:“别的不说,就说你家对门那姜家三郎,他可是整整在醉欢楼泡了两日,兴致所至狂撒银票,人送外号‘姜千金’……”
作者有话要说:恪:我太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