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府的马车停在正曦门外,但宫门到马车这短短一段距离,已经挤满了花枝招展的女子,远处源源不断地有女子跑过来。
更可怕的是,人群中不仅有女子,还有偶尔能见到一两个身量矮小的男子,都满脸孺慕之情,渴望和殷恪见上一面。
凌渡憋笑憋得辛苦:“早就听闻,殷小公子虽然年纪小,却是大梁所有妙龄女子的偶像,出行必被围观,方才殷兄在庭前与北沧使臣的那番对答,想必已经被小黄门传抄到京中各大酒肆,才招来了这么些‘狂蜂浪蝶’。”
殷恪丢了平日那副胸有成足漫不经心的样子,竭力不想表现出内心的慌乱,为此忘了扯掉黏在他身上的姜萤萤。
姜萤萤揪着他的衣裳,把气喘通顺了,才说:“方才在那边有两个姐姐打起来了,一个说‘恪哥哥是我的’,一个说‘恪哥哥是大家的,不是你的’,然后她们便打起来了,好可怕!”
殷恪脸色更黑,凌渡却讪笑道:“殷兄不妨从西北乐阳门离开,你再站在这儿,只怕全城的女子都要蜂拥而至,天黑也走不掉。”他拱手道:“我先告辞了。”
他大大方方走出宫门,所到之处女子们自发为他让道。
殷恪无意识地揪着姜萤萤的一条发辫,脑速飞快,乐阳门不可行,那儿没有殷府的马车,现下是要等殷家的侍卫赶来开路,还是请这些守门的官兵护送,不可暴力行事致人受伤,那样他肯定会被父亲责罚。
真头疼啊。
“哥哥,你放心吧,我有办法!”
只见人群后方一阵骚动,有人高声喊道,“派银子啦,姜三公子派银子啦!”银子果然比殷恪的吸引力更大,此言一出,人群便散去大半。
又有人在街道二楼的商铺往下撒银票,剩下的人站不住了,纷纷跑去捡。
正曦门前还有几个人,趁着她们看热闹的当口,姜萤萤和殷恪猫着腰逃到马车上。
“松烟,快,牵马,驾车!”
一直有人在后头追,幸好松烟御马技术高超,马车一路飞驰上了官道,殷恪才四仰八叉躺倒在车内,魂儿都飞了一半。
姜萤萤从来没见过这么惊慌的殷恪,不免有些得意洋洋,觉得自己和哥哥从此就是一起逃过命的交情了,友谊的小舟更加坚固了。
没想到第二日又被他拦在门外。
肯定是被她瞧见了失魂落魄的模样,心中不爽。
真小气。
倒是贴在门上那副和臭虫并列的简笔画换了一张,姜萤萤觉得把她画得挺好看的,眉毛是眉毛,眼睛是眼睛的,为此她很开心,决定在哥哥的房间外面多蹲一段时间。
“小娘子,咱们公子有客人要来,您还是明日下了学再来这儿蹲吧!”
“我不。”姜萤萤戴上了绒帽,圆头圆脑十分可爱,正背靠石柱坐在小马扎上,玩一串白玉九连环。
她朝屋里大喊:“哥哥一日不开门,我便一日不离开,就算天荒地老海枯石烂,我也会守在哥哥的门前!”
“这是闹的哪一出啊?”
来的是凌渡,看着姜萤萤,却问松烟:“莫不在演是《柳梦萍追夫》?”
松烟憋笑,姜萤萤小小一只坐在马扎上,浑圆的眼睛充满敌意地瞪着凌渡。
凌渡忍着笑:“姜小娘子赤诚之心感天动地,想来定能感动殷公子。”
这时房门打开,凌渡被迎进房中,姜萤萤想要跟进去,门“砰”的在她面前关上。
什么嘛。姜萤萤摸摸鼻子,继续在门口蹲着。
“姜小娘子当真可怜,瞧那张皱巴巴的小脸,殷兄,你真不会怜香惜玉。”
“凌兄若喜欢,不妨将她领回府上。”
“别了,姜小娘子这是对殷公子你痴心一片哪,哪有旁人插手的份儿——不过开个玩笑,你别用这种眼神看我,好了好了,我再也不说了。”
姜萤萤在门外眨眨干涸的眼睛,托腮看着蓝色的天空、黑色的屋檐,打了个哈欠。
“殷兄,一个月之后便是太后娘娘七十大寿,我才封了八品小官,同僚们都在议论要给娘娘献上什么礼物,我实在是一头雾水,特来请求指点。”
“北苑山有一种雪茸鹿,四肢矫健通身雪白,可以入药,特别是鹿茸,有永葆青春之奇效,太后甚为喜爱。”
“殷兄定是知道在下两袖空空,才出了这个主意,多谢了,待我去……”
“你别急着谢我,那鹿生性警惕,躲在山林里,寻常不到踪影,你能不能猎到,就看你自己的本事了。”
雪茸鹿……姜萤萤暗暗记在心里。
几日后休沐,殷恪和凌渡一道策马前往北苑山,后头跟着几辆殷家的马车。
“殷公子,你这出行的阵仗可真大。”
“家母担心北苑山寒冷,准备了一车的棉衣火石,又担心山上毒物众多,准备了许多解毒药物,还担心有歹人,命几个武功高强的家丁跟随。我虽觉得烦人,但母上严命,不可违逆。”殷恪牵着缰绳长叹,“待会儿要想个法子,让他们在山下候着,否则,咱们便见不着那雪茸鹿了。”
到了北苑山脚下,却远远看见几个壮汉拦在路中央。
“公子,咱们奉姜小娘子之命,一大早便在山上仔仔细细搜查过,丝毫没见过拿什么,雪白的鹿,兴许这里并没有此物。”
殷恪还未应声,只见身后的马车里钻出一个圆圆的脑袋,额前围着土黄抹额,头发扎成马尾,那人跳下马车,身上穿着短打衣裤,袖口裤腿束紧,人虽矮小,却长手长脚的,乍一看真像个猎户家的小姑娘。
便是偷偷藏进殷家马车里跟过来的姜萤萤。
殷恪扯扯嘴角,无论是她突然出现,还是这身不伦不类的装束,都没有让他太震惊。
姜萤萤跑到大汉跟前,双手叉腰:“我恪哥哥说了,这山上有雪茸鹿,那便是有!你们是不是不要命了,拿了我的银子,敢敷衍我!”
“娘子饶命啊,当真没有!咱们兄弟把这座山翻了个底朝天!”
“你说底朝天就底朝天?我问你,这山上有多少处高坡,多少处低谷?你一一道来。”
“姜萤萤,够了!”
“唉!”姜萤萤面对殷恪立即转换星星眼,“哥哥,他们这么多人都没找到雪茸鹿,我们不如打道回府吧。”
“雪茸鹿生性喜静,你这么一叨扰,它们定然全都躲起来了。”
“啊,那怎么办?”姜萤萤心虚地把脚下泥巴踢成一团,手却抓着殷恪的马鬃不放。
“你现在,带着这些人,给我走。”
“不要!”姜萤萤大声喊道,继而咬咬嘴唇,眼神乱飘,“我是说,我既然犯了错,那更要留下来,将功赎罪,非得帮哥哥找到鹿不可!”
凌渡在旁边看戏,笑道:“既然姜小娘子如此诚心,殷兄不妨带上她?”
姜萤萤这么一小会儿便挤出了两汪眼泪,声线也夹起来:“哥哥,你带上我吧,我保证乖乖的,一定不会惹祸的。”
殷恪最终还是向她伸手,因为他觉得场面十分丢人,再不快走,只怕姜萤萤会躺在泥巴里打滚。
三人在平地上生火,姜萤萤对凌渡熟练的生火技术十分好奇,蹲在他身旁,殷恪则摆弄他带来的包裹,把雪茸鹿最爱吃的桑叶扎成一团团。
“凌大哥,你是怎么把火点着的?用这两块石头磨出来的吗?好厉害,你从哪儿学来的?能不能教教我呀?”
虽然是中午,在这山上全是参天大树,见不到多少阳光,显得阴冷,姜萤萤为了装酷没有穿棉衣,没一会儿便瑟瑟发抖。一件外袍披在她身上,是凌渡,还把一个暖炉递给她:“姜小娘子莫要冻着了。”
“娇生惯养,”殷恪把捆好的桑叶放进森林里,折返回来时,见状数落一通,“若是受不住,尽快放烟火让家丁把你接下山去。”
“谁受不住了!”姜萤萤把外袍脱下来还给凌渡,“你不要看不起人,我是来帮你寻鹿的!”
“等着罢,等我先找到雪茸鹿,要你们都叫我姜女侠!”
说罢迈着小短腿跑进森林。
殷恪十分头疼:“凌兄你在此处看守,我去把她抓回来。”
山路崎岖难行,山边水声淅沥,姜萤萤几次摔倒,站起来拍拍腿上的灰便继续跑,殷恪在后面追:“姜萤萤你给我回来!”
冷不丁看见一小块白色,藏在绿叶之间,姜萤萤兴奋地跳起来,果然没错!她缠着二哥翻阅了《游方志略》,书上说雪茸鹿喜静、在水边聚居,顺着水流走到无人烟处即可得见。
她扒开草木朝那块白色而去,却一脚踩空,身体滚落一个山坳。
“姜萤萤——”
“痛——”
殷恪身子探进山坳,只能看见姜萤萤坐在山坳间的半个身影。
“没事吧?”
姜萤萤一动不动,似乎吓傻了。
殷恪眼睛一闭,松手,任自己滚进山洞,落在姜萤萤身边,小丫头却目光定定看向不远处,抬起抖动的手指:“鹿,鹿!”
殷恪顺着她指的方向看过去。
山洞里一片雪白,似云似雾,偶尔发出叫声,数百双警惕的眸子盯着他们两个外来者。
是一群雪茸鹿。
姜萤萤不知何时抱紧了殷恪的手臂,手心冰凉,殷恪才发现她的裤腿卷起来,小腿鲜血淋漓,竟削去了一块皮肉!
“萤萤!”
殷恪抱住姜萤萤,侧脸贴在她额头上,不知是对她说还是对自己说:“别着急,我现在就放烟火,让山下的家丁来救我们。”
姜萤萤握住他颤抖的手:“你才,别着急呢,雪茸鹿不吃肉,他们又不会吃了咱们。”
殷恪找身上的竹铳,遍寻不到,动作越发急切,额前冒出冷汗,疑心是方才掉到了何处。
“哥哥,我牺牲这么大,你能不能,原谅我,你门口的‘姜萤萤与臭虫不得入内’,能不能撕了?”
“都这时候了还有心情说笑!”
姜萤萤的脸色越发苍白,眼睛水汪汪的:“你方才二话不说,便跳下来找我,我好开心啊。”
“姜萤萤,你先别说话。”
“虽然很疼,但是,能为哥哥找到雪茸鹿,我死了也值了。”
殷恪把衣带撕下来缠在她腿上,急道:“闭嘴保存体力,失血过多你真的会死的!”
“哥哥是在找竹铳吗?”一枚竹铳伸到殷恪面前,姜萤萤笑得露出缺了几颗门牙的两排牙齿:“我也不是白白冲进荒山野岭找死的,自然也带了一个呀。”
“你……”
作者有话要说:姜女侠:抓马的人生不需要解释
小殷:别来沾边
小姜:现在爱理不理,日后高攀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