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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 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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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璧十六年,盛京,九月秋高气爽,澄碧天空偶尔飞过两排大雁,地面却鸦雀无声。

城西校场,围观的人们大气也不敢出,皆因台上正在进行一项紧张的比拼。

几个参加秋闱的举子,竟写了战书贴在城内各处,向素有天下第一才子之名的,士族殷家的小公子殷恪宣战。

殷恪何许人也,生在世代公卿的殷家,自幼便是盛京的一道风景线,见过人莫不称奇。他生来便通七窍,过目不忘,三岁见贫农困苦,潸然落泪,念七言诗悯之,太傅法曾称之为神作;六岁曾写长篇治国策论,其父殷凛将之混入殿试举子的试卷中,被考官林择端一眼相中点为状元,这段“六岁状元郎”的佳话流传至今。

殷公子九岁时习得观星之术,预言天气,指导农桑,从无错漏。

如今的殷恪十岁,作诗一百二十七篇,赋三十五篇,画作难以计数,凡在市面流通,则千金难求。

今年秋闱,几个从各地入京的举子,都出自寒门,自诩才高八斗,年长的五六十岁,年轻的将近二十,都纷纷有些怀才难遇的感慨。几人在畅音楼饮酒,一合计,便说到那盛名之下的殷小公子,皆认为其仰赖家族才有这般名声,几人谈论之间心中越发不服。

其中一名最年轻的举子,叫凌渡的,今年不过十八,第一次科举便中了进士,在家乡已经是十里八乡有名的少年英杰。他自视甚高,当即向小二要了笔墨,向殷公子写下战书,在场几人轮流咬破手指按了手印。

再说这殷恪亦是傲性之人,风轻云淡地应下挑战,并请人广而告之:若有赢他者,当赠与他的半数财物。

此话一出整个盛京都沸腾起来。要知道,殷氏是大梁第一大族,殷恪的爷爷,获赐“护国公”,食邑万户,与同姓亲王相当,殷恪的父亲殷凛是当今左相,与太尉姜樵合力把持朝政,殷氏一门从仕从商者不计其数,皆有成就。

殷家主枝人丁不旺,殷恪是唯一的小辈,他的半数财物,买下整个盛京应也不在话下。

特意邀请了内阁学士秦栩到此处,以作公正,便以飞雁为题,各自作画。此时日当正午,几个举子皆屏息凝神,在宣纸上斟酌下笔,汗都滴落到纸面,脸上青筋暴露,握笔的手开始颤抖。

殷恪却八风不动,交叉双手,宽大袍子迎风扬起,垂着眼睛沉吟,无声流露出睥睨天下的傲慢之气。

一炷香只剩下拇指长短的一截儿,他才慢条斯理地执笔。

“不到一刻钟,便是画圣乌道子再世,也不可能凭空变出一幅画作吧!”

“殷公子莫不是个绣花枕头,一到这当场比试的场面,便露怯了?”

“这次可有好戏看了。殷小公子一句话,殷家便要分出去半数家财,那阴险狡诈的殷凛肯定肺都要气炸了!”

周遭议论纷纷,殷恪却面色不变,笔走龙蛇,在香燃尽的同时落笔。

前来公正的学士林择端先看过举子们的画作,再来看殷恪的画作时,眉间紧皱几乎能夹死苍蝇。

“殷恪,你这是何意?”

那宣纸上分明只潦草落了数笔,勾勒出大致形状而已。

殷恪抱着双臂,手指在臂上弹动,一缕凉风吹过撩起他额前碎发,他同时睁开眼睛,胸有成足般笑起来。

平举手掌,一颗雨珠滴在掌心。

“下雨了呢。”

众人皆未反应过来,暴雨便倾盆而下,空中却分明还太阳高悬,当真奇事,劈里啪啦下了一阵,众人还未找到地方躲闪,雨便停了。

几人的画作皆淋了雨,举子们的画糊成一团,不能再看。

相反,殷恪用的宣纸仿佛有防水之效,纸张并未皱起,而那寥寥几笔墨痕浸了水,竟然奇迹般的舒展开来,不多时,一只大雁飞翔山间的画面跃然纸上,栩栩如生。

“这……”

在场众人皆傻眼,松烟和竹词拿起画作展示,台下一片惊叹。

一向老顽固的学士林择端亦哑口无言。

举子凌渡发难:“本以为殷公子年纪虽小,亦算君子,看来是咱们看走了眼!你这是看不上咱们寒门举子,借这场雨来作弊!”

众人皆狼狈,唯有殷恪虽也湿了头发衣裳,却更唇红齿白,似青莲出水,清逸出尘,面对指责,他不紧不慢理顺自己的衣袖。

“战帖是你们下的,地方是你们选的,我只是早上被父亲询问功课所耽搁,临到午时才有时间赴约,老天爷要这时下雨,难道能怨我。”

林择端从小厮手中接过布巾,擦去面上雨水:“殷恪,你精通天象之术,早便算到今日午时有雨。君子当以诚为先,你不堂堂正正比试,偏生做些偷奸耍滑的营生,实在太不像话!”

“君子,呵……恪本无意计较,若几位不依不饶,便来论一论,谁是君子,谁是小人。”

殷恪的瞳色深黑,眼神沉稳,一点儿也不像十岁的孩童。

“什……什么?你说我们是小人?”

“自然。你们每位都比我年长十余岁,以大欺小,是为小人;你们都看过我的画作,我却对各位的画风、旨趣却一无所知,以暗欺明,是为小人;你们拉来学士林择端来做裁判,满盛京的人都知道,我二叔多年前求娶林家娘子,曾闹了些不愉快,从此林学士对殷家十分不满,你们以为找来这么个人便稳操胜券。”

“以强欺弱,是为小人。”殷恪拂去肩上的一片落叶。

他的声音不大,却让几位举子渐渐面红耳赤,更让林学士吹胡子瞪眼,恨不得将他抓住狠狠打一顿。

“好你个殷家小子,这般巧言令色,难怪是那登徒子殷冶的侄儿!”林择端斥骂。

“哦,林学士不提醒,我倒是差点儿忘了,我是殷家人。林学士一向清高,怎么为这等无聊的事情站台,难不成,与我许下身家财物有关?听闻学士自诩清廉,蔑视百官,年近五十仍然家徒四壁,家乡遭了水患,寄回去的也只有一只金镯子。”

“你……”

林择端气得不轻,捂住胸口大口喘气,指着殷恪,偏偏反驳的话都骂不出来,左右随从假称他中暑,把他扶下台。

殷公子背手走到几位举子面前,虽比他们矮上一截,气势却丝毫不让。

“如今考官离场,可要让围观百姓来为我们评判?可惜,正如你们所说,我背靠殷家,身上又有诸多盛名,众人先入为主,一定会偏向我的画作,我不愿这般这般胜之不武。”

举子们欲言又止,没聊到这小小孩童竟这般厉害。

“文无第一,武无第二,诗画偏好更是千人千面。非要在画作上决出高下,本就荒谬。”殷恪来到凌渡面前,行了个示上的礼仪,“我今日前来,原是各位的才华钦慕至极,你们在殿试上应对圣上提问的策论,我都一一拜读过,心中敬佩不已。如果诸位不嫌弃我年纪小学问低,不妨与我交个朋友,日后坐而论道,不亦乐乎。”

众人哗然,为这殷小公子的城府和气度折服。

几位举子也心悦诚服,对殷恪抱拳回礼。

“哥哥!”

诸位沉浸在这番握手言和的祥和气氛中,只见一胖乎乎的火红的小团子跑到台中,后面追来的几位侍从急得跺脚。

小团子边声声叫唤哥哥,边紧紧抱住殷恪的腿。

方才还一片镇定的殷小公子不得已连连后退,双手扯开小团子,边向周围的侍从使眼色。

小团子浑然未觉,抬起头,下巴搁在人腰上,眨巴眨巴眼睛,眼泪便珠子似的掉下来:“坏哥哥!你又自己跑出来玩,不带萤萤!”

后头跟来的槐叶“噗通”跪在殷恪面前:“殷公子,咱们娘子睡醒了便哭闹个不停,非要寻你,老爷夫人也是没了法子,才叫奴婢带她出来。”

姜萤萤十分骄傲,眯起眼睛笑:“我哭了好久呢,我好累的。”

大眼睛渗出两颗泪珠,鼻子里还有欲落未落的鼻涕泡泡,看着极是渗人。

“你把手放开。”殷恪也顾不上白衣上沾到的秽物,面红耳赤,一味去扯姜萤萤的手,不料这小小的人儿手劲儿却大得很。

“我不放!”姜萤萤头一扭,埋进他肚子里。

殷恪稳住声音:“诸位,抱歉,今日便到此为止吧,我先告辞。”

眼见几位举子全忘了方才在殷恪面前丢脸,忍着笑脸色怪异道:“公子慢走。”台下百姓更是个个在看好戏。

殷恪给奴仆们使眼色,但是任谁都扒不开这小魔头,他只能在太阳底下把人搂着一步步挪着走,越发面色涨红,终于到了马车旁,头脸冒着热气,竟似从滚烫的水里捞起来一般。

他的脸,都让这姜萤萤丢尽了!

这会儿姜萤萤倒乖了,先钻进马车,在里头弯着腰招手:“哥哥快进来呀,外头好晒。”

一路上,姜萤萤抱紧殷恪的手臂,掰着自己胖乎乎的手指:“今日云朵阿嬷做了好多糕点,云片糕、桂花糕、糯米糕、马蹄糕……”

姜殷两家在乌衣巷中对门而居,两家大人乃是昔日同窗、今日同僚,两家关系极好,从来不关大门,两边小厮时常在对方家进出,节庆日里,常常一同置办饭菜起舞,一同开宴。就连两家夫人,在自家相公处受了气,也常常跑到对面家里去住几个晚上,简直把对门当成了娘家。

这姜家小娘子萤萤今年六岁,还未开蒙,身为两家唯一的女孩子,受尽宠爱。分明自己家有三个嫡亲的哥哥,唯独爱到殷家缠着殷恪。

她年龄小性子娇,两家大人都让着她,殷恪迫于淫威,无能为力,只能一手撑颌,一手任她扒着,偶尔轻晃一晃,示意她别吵了。

“哥哥,你想吃什么?你想吃的,我给让你一块,不,两块。要快些,不然三哥下学回来,会全部吃光的。”

“我不吃。”

殷恪重重叹了口气。

松烟在马车外偷笑,难怪夫人常说,这姜家小娘子是世上唯一能克住自家公子的人,如今看来果不其然。

“这样啊,欸,太可惜了,云朵阿嬷说她明日便要回云州老家去了,其他人的糕点,都没有她做的好吃。但是哥哥,阿嬷留下了方子,我跟阿娘说了,让我收着,我好好学会了,以后做给你吃,好不好?”

“好。”

马车的行速逐渐缓下来,殷恪抓来姜萤萤,她的脸已经叫早槐叶擦干净了,弯起眼睛勾着嘴儿,顶圆一张脸怼到殷恪面前。

阿娘说她长得有福气,像年画上的娃娃,满盛京的小孩子都没有她可爱。

殷恪检查了没什么问题,单手推开马车门,转瞬间提着姜萤萤的后颈把她拎到马车外。

松烟接住滚出来的一坨姜小娘子,小心翼翼放到地下。

公子见她站稳了,一抽马鞭,马车顷刻扬长而去。

姜萤萤愣了好一会儿才抬头看四周,“乌衣巷”的石碑立在巷口,槐叶在身后和她大眼瞪小眼。

她狠狠跺脚,吱哇大哭。

作者有话要说:开新文啦,有大纲有存稿,日更,欢迎阅读收藏评论,撒花撒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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