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多年过去了。她常常能见到他。但在那时候的她那里,这一切于彼此,已无关。她坐在汽车后座,显示屏里正在实况转播。也是有他的新闻。
作为帝国的商业代表出访他国,取得巨大成功。为迎接他们的归来举行的欢迎仪式盛大隆重。
从机场实时传出的转播里,他穿过人群,走向一个少年。少年欢快的迎上去接过他手里的提包。
浦帕阿雅,千年前延续下来的古老家族。阿雅.雪堂,庞大商业帝国的掌权人。出生时便注定继承整个家族的财富与权利,延续整个家族的荣耀与未来。少年天才。完成学业便接手家族工作。那是延续至今的古老家族,人丁在日渐凋零,但内核在趋于庞大与冗杂,总是有腐朽败坏的气息不断涌出。这是与岁月轮回抗争的过程,是与衰落之间的漫长持久抗战。从他开始承载所需背负的责任那一刻开始,这个家族仿佛便又再次开始焕发出新的生命,展现蓬勃的力量。他的才干与能力迅速的取信于世。包括他们。
她的手中必然握有他的资料。这是她的工作。但对他的关注到此即可。就像关注皇家成员,浦帕阿雅家族中,权责属性两样像安全倾斜。
同时。他深受新皇帝的喜爱。他是政界的红人。并是最年轻的下任宰辅侯选。他出现的地方,镁光灯都对着他。他们关心他出席的会议,他参加的晚宴,每一个他现身的地方。显然,某种程度上,他不是那种低调的性格。他的成就与曝光度相匹配。
而这个少年,一直跟随在他身边。突然伸出手,朝向路边车辆行驶的方向,轻声对他说了几句。未来对帝国发展将会产生重大影响的青年才俊,顺着他指的方向看了一眼。那一眼,被摄影机捕捉到,隔着屏幕,那双眼睛仿佛正透过机器望向正在屏幕前看着这一切的“人”。只见镜头里的他低头对少年说了什么。少年突然就不再那么激动,甚至有些失落的垂下头。
他轻轻的摸了摸他的头。主仆二人都垂着头。因此也见不到他的面目神情。少年突然那时又抬起头,拉着他的手向机场外走。
当他们从电视屏幕里消失。她也微微皱了皱眼。他的信息不全。消息说他的未婚妻会来接他。八卦气息才惹得许多小报媒体蜂拥而来。结果传说中第一次亮明身份的人没有出现,现场确实热闹了许多分。她手头自然有他未公开的未婚妻信息,漂亮气质,是门当户对的,顺理成章的。但这于她不是重要关注的事项,因为他的身份,因为她的职业本能。她只是从这里路过,红灯转绿时,油门踩下去车子变发动而去。
车子交汇而过。
可叮坐在车子,对他再说了一次,他说他看到坐在车里的阅岚!孩子瞪着委屈乞求的圆眼睛,先生。车子刚刚开走。
可叮。
是唯一的遗落者。
就像他当初告诉小孩他手里被他婆娑成浆红的桃核是个小姑娘送给他。
小姑娘在学院的桃树下等他。等得久了,就蹲在那里雕一只小狗。
小孩子问,先生很喜欢她?她长什么样子?我可曾见过她?……
小孩子看着她的相片,惊喜地说,呀这位小姐的眼睛是琥珀色呢!
……没有人能在他这里,与他共同谈起那个人,没有人能看见他想让他们瞧见的那个人的容颜。而他是唯一能接受到这个讯息的人。可叮是个例外。就像他说他发现车里坐着的阅岚。
对于少年说的,他嗯了一声。他说,她必然在某辆车里。
先生……少年仿佛感觉家里先生只是为了安慰他,还想再说什么。却被他再次阻止。
他看着车外。并不是在寻找少年口中说了几次的那辆车。只是看向空中虚无的某个点。
有个小姑娘。曾经站在他面前。指着她身后的焦土,告诉他这都是他造成的。他毁掉她的家园,她就要诅咒他。她要忘掉你。
他心中可有牵挂之人。他想。
那个小女孩告诉他,她会忘掉你。
他看到她微笑的脸上流过清亮的眼泪。清亮的眼神,配着她脸上的微笑。一切已然胜券在握。
他并不信任这个女孩。包括她所展示的一切。
到他回去。他也相信只是遇到了不太理智甚至有些疯狂的小姑娘。一身脏污,装神弄鬼。矛盾又疯癫。
直到他回去。那片焦土,那里飘荡的恶臭,死亡,苦和恨,与他和他们的项目脱不开干系。
而她忘掉他。那个将会将他忘记的人。
那个人,还小的时候,他就见过一次。那时她还不会走路。他却与她的哥哥们有些情谊。那时的她,显然跟后来时的她一样,很懂得欣赏他的美貌。很有趣。很有品味。而且一贯秉承下去。
后来就骑在石像上,大声呦喝。不知怎么,一眼就认出是纳特家的小女儿,看他们耍猴戏似的兴致勃勃。
大概因为是纳特家的缘故,吵吵闹闹大大方方追着自己跑来耍去,并不心生厌烦,有时还担心一些场合管禁太严打击到她,或者路太远她追得太辛苦。有时候莫名其妙,低头喝水的间隙,猛然就想她耷着嘴角一脸哀婉的模样兀自笑起来,还不自觉。
坐在楼梯上,问他想要什么。他说,你哪里来的那么多时间,处处能看到你。光从天窗里射进来,打到墙上,打到台阶上,画出透亮、整块的几何图像,打在她的脸上,她眯着眼睛抬头看着自己。懒洋洋,毛茸茸,泛着金光。
是哪次,想着算啦,不逗她啦,让她如愿吧……是在食堂门口?
她平时总仰起头望天,发呆,似有很多时间可用来打发。而那时他也突然抬起头看灰蒙蒙的天,在屋檐与常绿的树影间,灰色天穹间清朗通透,似蓄着一弯无色清流,有一朵乌云像小船正从中间悠悠驶去,他还记得仿佛有河浪在他鼻尖翻过,有冰凉的气息。
她说我知道你很棒,你像天上的太阳,我是不是也要自己发光,才能走进你的光里。与你站在一起。他说慢慢来。
她的学业尚未完成。他忙于工作四处奔波马不停蹄。她在视频里会问他功课。会等着他工作之余来看她,接她去玩耍。偶尔在学院的小径里散个十分钟步也都会很开心。时光漫漫,一切皆好。
待她完成学业,他们将举行婚礼。他们的人生将在那时汇结。再将并进前行。
……
就是这样一个人。
他本不信。
他相信小姑娘让他所见的场面皆有因,她的悲愤绝望是真,他们的财富并不需要于险中去求,空穴来风,他即已知道,他就有责任与义务,修正与他们有关的失误。但他又并不信一个来自小女孩口中的所谓诅咒。
谁会忘掉他?永远忘掉他!不过是她的愤怒与悲伤,让人脱口而出的胡言乱语,他并不以为意。他不在意与自己无关的人对自己无动于衷;而身边的人,谁好端端的会莫名忘记一个人!
等到他结束这奇遇回来,去寻她。在学校里见到她躲避他像躲避仇人似的模样。眼神陌生,行为决绝。
在走廊里,看着她白色的衣角在空中翻飞,划破空气像利刃切开风,消失在转角中时。他刹然停下的脚步,让他的心底响起警告的声音。
她会忘掉你。
让你体会一个人的苦。
而那之后的她,如今的她,已经是经过许多世事的人。那是属于她的,没有他的人生。
那么爱动的活跃的人,选择去军校。甚至加入皇家卫队。曾经,他们无数次出现在同一个场合。
而这个世界排斥并厌恶他意欲与她有所关联。即使她,回应他的眼神里,也平静自然。世界无人记得,并且认为,他们会有关联,将有羁绊。不会有,永远不会。除了可叮。而这并不能改变什么。这天下唯他孤身一人,已无法阻拦所有人都在将她自他身边推开的大势。
但他知道即便如此,这总有一天也会结束。那天可叮说他见到了他所说的姑娘。像他心中永远不会裉去的粉红色痕迹。轻轻抚摸。像粉色花瓣的坠落。是不可违之事,是他注定所食之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