受到了火光和温暖的感染,黎锦不由得感到一阵轻松与安心,她道:“接下来都由我自己做吧,阿诚可以先去休息一下的。”
阿诚点点头,退到墙边,却仍睁着大眼睛看着黎锦的一举一动,似是随时都准备上去帮忙的模样。
阿诚的皮肤十分光洁,被火光一映,脸色微红,看来竟有种如彩霞云雾一般、梦幻朦胧的迷离之美。
他那双纯黑色、又圆又大的眼睛,也总是那么清亮澄澈。这眸子在火光的辉映中格外明亮,如星辰一般,纯粹而又坚定,令人不由得生出好感。
黎锦不经意地看了阿诚一眼。
就算两人相熟,她仍然不由得在心中感叹,这孩子长相人才品行倒样样都是上上水平,可惜出身不好,真是受了不少委屈了。
黎锦又再心生怜爱,暗想等自己这边的麻烦事少一些,处境好起来时,怎么说也得为阿诚设法谋个前程。他在她身边,终究是没有大出息的。
黎锦很快又转念一想,阿诚有出息了,自己便难免同他生分起来,也是难过,暗暗叹息。
左右衡量斟酌一番,黎锦终究还是觉得,阿诚的前程,比他同自己生分不生分的重要些,心里仍是莫名一酸。
罢了,那些事还早着呢,黎锦强令自己不要再想这些不愉快却还没有发生的事情。
她把装着山里红的锅盖上了盖子,下面又点着火,锅里的温度便渐渐地升高了。
又过了一段时间,冷水总算开了锅。
从水开的时候开始,黎锦便在心里数数,她数了三百个数之后,便把山里红用笊篱捞了出来,又过了一遍冷水清洗。
然后,黎锦又把山里红倒回了锅里,拿着炒菜用的大勺子不停地压碎、捣烂、搅拌山里红,直到锅里的山里红几乎完全成为泥状物。
黎锦又往锅里倒了大量的西洋白糖,放得少了的话,她担心恐怕会太酸了。
放足了糖之后,黎锦就只是翻炒锅里的山里红泥了。
幸好是枯枝败叶生出的火,火力不大,炒制半天也没有焦糊迹象,只是把山里红的水分逼出来而已,看来操作很是理想。
眼看山里红泥已经有些挂在勺子上、难以流动了,黎锦便端下了锅。
她取了个洗刷干净的盆,将锅里的山里红泥倒了进去。
这种东西,温度高的时候,会比较有流动性,如果晾凉了,应该会变得更硬、更有硬度才对。黎锦是这么预想的。
这一阶段的工作已经完成了,在晾凉之前,暂时什么也不需要做。
“这就算是做好了。”黎锦说道,“接下来我们可以休息一段时间。先从厨房出去吧。”
黎锦带着阿诚在院子里找了一会儿,总算又找到了一个适合休息、闲谈的地方。
那是一座宽敞的正房,进去之后,就是一间看起来十分像样的厅堂。
这里的桌椅很多,不仅适合闲坐,甚至可以考虑把桌椅拼起来,当成床榻休息。
最令黎锦惊讶的是,这里竟然还能找到带有蜡烛的烛台。
正好厨房的火还没有完全熄灭,黎锦立刻拿着蜡烛去了厨房,借用灶火点燃了蜡烛,并拿了回来。
其实窗外的月光极好,就算不点灯烛,也一样能看得出周围大概。但黎锦好不容易才有点蜡烛的机会,实在很难抗拒这样的诱惑。
毕竟,她已经好些天,没有在夜晚亲自点起一盏蜡烛或是油灯照明的机会了。
天虽然黑了,但黎锦此刻的精神尚好,暂时还没考虑熬不住的时候去睡觉这个问题。
她稍微擦了擦桌椅,便让自己陷进了其中一把软椅子之中。
阿诚想了想,就选择坐在黎锦的斜方向。
他的站姿、坐姿、也许还有卧姿,都有一种天生的温雅气质,令人感到非常容易亲近、招人喜欢。
但是,阿诚的气质却也不能概括为单纯的温雅与亲切。
他有一双黑白分明的黑亮眼睛,那目光总是非常平静安稳,但在平静中又蕴藏着机警而灵动的力量。
即使只是与阿诚对视过一次,应该都会感觉到他的眼睛令人难以忘怀。
看着阿诚的这双眼睛的时候,黎锦想起了这两天困扰着她的一个烦恼,不由得想说出来舒缓心情。
选择说出来,倒也未必是想从阿诚那里获得什么有用的答案或是解决方法,而是如果说出来的话,黎锦的感觉会变得比较轻松而已。
毕竟,这样近乎隐私的私人烦恼,好像只有说给阿诚听的时候,黎锦才不会感到不安。
因为阿诚绝对不会到处乱说的,黎锦对阿诚的人品,有着这样坚定的信心。
“阿诚啊……”黎锦说道,“如果,有一个人对你很好,你也很喜欢她……但是,你们之间却有着因身份、立场这种理由导致的天然对立,你们俩的关系天然就是不安定的。她对你好,也是因为她不知道你的真实身份。如果她知道了,她要么用异样的眼光看待你,要么会暴跳如雷、连话也不和你说。虽然也有可能她知道了也不介意,但似乎还是不应该赌上这一点而向她坦白。那么,如果你遇到了这样的情况的话,你觉得,该如何做才是最好的呢?”
阿诚认真地听着黎锦的话,但表情却不知为何显得窘迫、空乏而又不知所措。
黎锦见阿诚一言不发,便道:“阿诚,是不是对我的话,听得不太明白?我这样说,是不是有些难懂呢?”
“不,阿诚听懂了。”阿诚微微蹙起了作为男孩子来说过分秀气的眉头,神色很是苦恼,“但这是以阿诚的悟性,无法回答的难题。”
“这样啊……那太可惜了。”黎锦对阿诚的困扰表示理解,“那算啦,别想这个了。我也就是随口一问而已。”
其实黎锦已经为这件事烦恼了很久,说是“随口一问”也并不确切,但她看到阿诚那副烦恼的样子,莫名觉得很不忍心。
用本应自己烦恼的事情,去问无辜的阿诚,让对方也徒增烦恼,实在很不应该。
黎锦现在已经在反省自己的冒失了。
阿诚微微低下了头,一言不发,似乎很是沮丧。
黎锦更加愧疚,且也是于心不安,她站了起来,朝阿诚那边走过去。
黎锦抬起了手,她自己都不能确定,这只手伸出去,到底是想拍拍阿诚的肩膀,还是想摸摸他的头顶。
无论黎锦的动机究竟为何,大致都是这样差不多的意思,她是想安慰一下莫名被自己的烦恼波及的阿诚,叫他不必这么烦恼。这终究是该她自己解决的课题。
没想到,黎锦一伸手过去,阿诚竟然吓了一跳。
“将军……”他就像是一只受惊的小鹿一般,露出楚楚可怜的、有些僵硬的表情。
阿诚这是……要被自己吓哭了吗?黎锦看到阿诚的这副模样,感到极为不解。
阿诚这个人,作为随从或是助手,几乎样样都好,挑不出毛病来,是那种大人物理想的左膀右臂。
只有一件事,黎锦常常觉得奇怪。
那就是阿诚的胆子。他的胆子有时候太小了,小得令人费解。
但是,大多数情况下,阿诚都能表现出至少在平均水平之上的勇气。
比如他完全不怕鬼,夜探“紫竹小院”的设想,也是他提出的,这是一种很难得的特质。黎锦觉得,大多数人都很怕鬼,比如那个庄宅牙人,就连接近这座“凶宅”都十分忌惮。
而一般人也会假设别人是怕鬼的,比如黎锦的父亲,便是向她一再确认黎锦能否在他不陪同的情况下前往那里的问题。
但是黎锦真的不怕鬼这种东西,比起鬼,黎锦更害怕人,不过她倒也没有多么害怕人。
就怕人不怕鬼这一点来说,阿诚倒是与黎锦很像。
但是,阿诚也未必太怕人了吧?
之前卖“糖雪球”的时候,连琥,也就是莲湖郡主一走过来,阿诚就吓得躲在了黎锦身后。
之后他还说出了些“只怕达官贵女”之类的解释,虽然黎锦觉得这种话很没有说服力,但她倒也不在乎阿诚的这个毛病。
但是,为什么阿诚就连黎锦伸手想拍打、抚摩一下他的时候,都会感到紧张、害怕、不安呢?
黎锦扪心自问,依然认为自己绝不是那种对下属非打即骂、蛮横粗暴的上级。
她甚至觉得自己与阿诚情同姐弟,对阿诚的关心也发自真心,难不成这些都是一厢情愿、自作多情?实际阿诚很受不了自己才对?
想到这个可能,黎锦感到颇为苦恼。
人与人相处真是好难,就算身为上级,与下级相处,也实在不算简单。
黎锦心想,正因为自己是上级,下属肯定会无条件迎合、拥护自己的。这样一来,他,也就是阿诚,对自己到底有几分真心,几分假意,也就让黎锦更看不明白了。
但是有一点黎锦可以确信无疑,自己真的很想和阿诚好好相处。而阿诚到底愿不愿意,却不是黎锦能知道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