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焞有个姐姐,还有个哥哥,下午,他去魏国公府了。
鲁阳公主府和魏国公府并列的,为了方便公主传召驸马,两府的侧门相连,那时候鲁阳公主是新妇,脸嫩,夫妻按制是分居的,后来不做招幸那一套了,郑可贤彻底搬来公主府,随鲁阳公主居住,这个侧门还用的,两府方便走动。
郑焞没走这道门,他从公主府正门的角门出,公府正门的角门进,来到郑炘的外书房等他哥,他故意早来了一个时辰,诚心等上一等,但见书房后花园皑皑白雪,要留着赏雪,并没有清扫,郑焞起了顽心,走入雪地,捧起一堆雪,捏成球,球滚着雪,捏成一个大雪球,再捏一个大雪球,做起了雪人。
先做一个你,再做一个我,做了两个一样大小的,用匕首雕琢出相貌,按上手臂,叫它们手牵着手,脸对着脸,白白胖胖两个团子相对,然后郑焞就蹲着看它们,痴痴笑笑,满目柔情。
“好有兴致啊。”
郑炘提前了一会儿,已经回来了,换了官服穿了一身玄色宝相刻丝直缀,身形高大修长。郑焞在外书房等他,他的小厮就去都督府告知了,郑炘是中军都督府的右都督,二十岁就是这个正一品官职了。
郑焞玩了半个多时辰的雪,书房的小厮准备了驱寒的姜汤奉上来,郑焞喝了两口便放下,道:“等会儿和哥哥喝酒。”
郑炘眉若折剑,目似寒星,英俊帅气,打量郑焞道:“你出去做了做事回来,怎么还变小了呢?”
郑焞眨了眨眼睛,道:“没有啊,我都要娶妻了。”
郑炘就知道他是这个来意,道:“你来晚了,我已经得了五叔的吩咐,要劝你熄了这个心思。”
郑炘说的五叔,就是郑可贤。
郑可贤的嫡长兄,魏国公世子没有儿子,一生没有过子息,十年前病重,那时候鲁阳公主和郑可贤有三个儿子,郑炘十二岁,郑焞七岁,郑灿四岁,富裕的把郑炘过继了出去,同年夏魏国公世子病逝,年末,先魏国公病逝,这样一看,过继年岁,也算很大了,这边的继父母也不在了,两家住的近,郑炘与本家的感情是很亲厚的。
感情是感情,宗法是宗法,称呼上,人前人后,郑炘都是叫郑可贤五叔的,至于对鲁阳公主的称呼,母亲娘亲不能叫了,五婶这个称呼是没有的,公主,殿下,叫了又太生分,怕鲁阳公主听了伤心。郑炘称呼鲁阳公主‘大人’。
“你还没有回来,大人就已经很生气了。”郑炘看起来是完全向着鲁阳公主和郑可贤这一边的,冷脸道:“你也太不像话了,怎么能不经父母允许,就去女方家里,闹得人尽皆知的。”
郑焞眼眶微红,闷声闷气的道:“我说了,能同意吗?我也是没有办法才先斩后奏的。”
就他家的这些长辈啊,他对谭家人说,和普通人家一样的,其实还是不一样的,包括他的父亲,看着温良雅量,缥缈似神仙的郑可贤,还有宫里的一个太姥爷和舅舅,行事酷烈。
就乐陵郡王啊,一年前喜欢一个姓高的内侍,那个内侍就沉船落水了,左右皆袖手不救。
男女大伦,和他们那些好南风的是不一样的。
谭慕妍良家子,不是宫人婢子之流,长辈们不会打杀。但是他要是把娶妻的心思说出来,长辈们反对,可以把事情破坏得反抗的话都说不出来。
许予谭慕妍的父兄功名利禄。
让一位相貌清俊,才华横溢,性情温柔,家世也不俗的男子去婚配谭慕妍,谭家都挑不出错来,欢欢喜喜的把谭慕妍嫁了。
你甚至不能说,这不是一桩良配。因为有他家长辈一句话,谭慕妍这一生,夫家会待她很好的,被挑出来的男子,也会对谭慕妍很好的,再说了,谭慕妍是那样好,容颜姣好,性格有趣,被挑出来的男子,自然会真心疼爱她一辈子。
到时候他就是谭慕妍少女时代的一丝绮思,女人没心没肺起来,过一阵就把他忘掉了。
郑焞敢确定,谭慕妍有这样乐观的心性。
郑炘转过身,叫小厮们摆饭吧。
郑焞自己热情高涨的,叫小厮烫壶酒来。
郑炘盯他后背看,道:“不是被打了吗?”
郑焞背对他,道:“都要好了呢,你要不要看看?”
郑炘倒是不看,也不禁他喝酒了,一时酒菜齐备,屋里只有他们兄弟两人,郑炘道:“你是先斩后奏了,父母们还是不允,你怎么办,怎么收场?”
“我失信于谭家,失信于天下。我的失信,就是公主府的失信,就是郑氏的失信,这样为了一个女人失信,又不划算了。”郑焞算计得也够狠,包括他自己和谭慕妍,道:“哥,我们终身的福祉都在你身上了,你就帮帮忙,让父亲母亲尽快消消气,就好了。我都和谭伯父说好了,早则年前,晚则年后,就去提亲。”
说着,郑焞来把盏。
郑炘把酒杯放到另一边去,不接这杯酒,道:“大人和五叔,为了你挑了又挑,誓要挑出一个样样都好的来,谭家的姑娘如何,我不方便说,她的父母要做你的岳父母,看看我的岳父岳母吧,我不能说配得上这句话。”
郑炘娶了四大国公之一,门当户对的颍国公府的姑娘,其母出自永平侯府。
谭定田桐那对夫妻,行文看来,他们是很好的,在他们上层人家眼里呢?在世人眼里呢?
谭定,人前大家称呼他谭秀才,背后都是叫谭瘸子的,这诨号,比秀才还响亮呢。因为江南读书人多,中的秀才多,谭氏就有好多个秀才,还是谭瘸子这个名号别致。
这个时代没有对残疾人的同情和关爱,轻视和践踏倒是很多。残疾的人,不能参加科举,不能做官,不入流的小吏,也不能做。使人致残,是一种明文刑罚,也有不明文的,在衙门里,说打你二十棍,下黑手,可以存心把人打残,就是这么糟践人的。
至于田桐,就更加糟糕了。
她精通乐器,一声吟唱,其吐纳之技巧,有十年之功。
她说过,她没有勤俭持家的品德。
谭定的祖父那么不喜欢她,眼毒看出来了,她非良家。
她确实不是良家。
郑焞的家人,包括他自己,有个习惯,遇到个人先把人查一查,鲁阳公主,郑可贤,郑炘,郑焞,身边都有这样的人手,各自的人手,所以田桐被查了四回。
田桐是行院出身,而且,是妓生,就是发出最毒的誓言,若有不遵,生男代代为奴,生女代代为娼的那一种女子。
处子之身是不用想了,没有卖艺不卖身这样高贵的说法,都是卖身的。田桐和谭定在一起的时候,一身柔弱无骨,坐如软绵的本事,非经历练,不能有这般高超的床技。
后来田桐被赎买,被河南归德府一户米商人家买走,二十年前,封地在卫辉的前朝后裔,前朝末帝之子,宁义郡王起兵造反,一时攻破南阳,怀庆,归德三府,那户米商也卷入战火,平乱后清查,那户人家男丁不从逆贼被杀,但是他家富饶的家资被贼所用了啊,田桐和刚出生的孩子,还因此拘禁了一段时间,后来被赦出来。
田桐带着孩子到江南的余杭,本来是想投靠差不多时候被赎买走的行院的姐妹,找到那户人家,姐妹已经死了,生前也不好过的,那户人家的大妇不容她,田桐怕惹了麻烦,在余杭也呆不下,就再往南走了走,在雅溪落脚,租间房子,给人做浆洗做缝补过日子。
一个妇人,这样单过日子,就难保清清白白的。
再说谭定和田桐两个人,成婚前,一年之前,别人看他们,是早就有收尾了。
那时候户籍上写着田晗的谭晗,生病了,是下颌生了个疽。这个病很麻烦,很难根治,会伴随发热,吃饭张嘴痛,小孩子这样折腾折腾,很容易就夭折了,田桐本来就是勉强度日,等钱买药的,谭晗又离不开人,就背了谭晗,在茶馆卖唱,唱一曲向客人讨赏。
是没唱几天,这个经历在雅溪县城发生的,也够人说嘴了,很难堪的事,客人趁机揩油之举戏弄之声,都是有过的,后来被谭定救济了。
谭定和田桐,每天抱着谭晗去看大夫,祛脓敷药,回来一天三顿的,灌汤药灌饮食,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别人就不相信他们没有做过,田桐就是为了感谢他,也把身子给他了。
后来是谭定残疾了,破罐子破摔,才和田桐正式在一起的,外人是这样说的。
有可能,还是奉子成婚。
因为算算谭慕妍的出生日期,就很玩味啊,是谭定用掉了刘复给他的承诺,压着长辈们签了婚书的同时段,就怀上了,实际上妇人生产,瞒上一段时间,也很容易的。
还有哦,谭定和田桐没有在承本堂前,办过成亲的婚宴。因为十八年前,谭定的长辈们觉得这桩婚事丢人,不准他们在承本堂宴宾客拜堂成亲。
如今啊,随着谭定发家,谭晗中秀才,他们夫妻的名声是好些了,当面没人嘲讽他们,背后也少议论他们,那也是在乡里,同等人家之间,看在共同利益面前,就不计较了,往上走,谭慕妍想高嫁,高门大户的,四角俱全的儿媳妇就挑不到了吗?何必挑她。
这样说起来,谭慕妍,真是一世又一世的,被父母所累啊!
作者有话要说:那个木匠皇帝本来就喜欢男色,还有个出名的高内侍,是内宠,这个不算我的杜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