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砚跟着裴赫远走后,苏知予在巷子找了一圈,也没发现时逾白的身影。
最后只能等在院子口等他们回来,里面的男孩的撕心裂肺的喊着‘小末’的名字,苏知予忽然想起在山上时,有一次阿姚吃了自己做的食物后上吐下泻,阿戴师傅是如何做的。
她转身急步踏进院子,里面的流民看见来人后如临大敌,纷纷露出戒备的神色。
苏知予没功夫和他们多解释,径直走到小末身边蹲下,学着阿戴师父的手法帮他按压穴位。
小末吸吸鼻子,不知是不敢说话,还是疼得说不出话茫然地看向一旁的兄长。
小池刚开始很戒备,以为她要伤害弟弟,想拦住苏知予的手,但是力气不如对方,一下子就被甩开了。
然后发现,这个漂亮的姐姐似乎没有要伤害弟弟的意思,反而弟弟的症状逐渐缓解了,嘴唇也逐渐红润起来。
见小末脸色逐渐好起来,苏知予抬起手臂擦掉额间的汗,松了一口气,安慰他们:“别怕,郎中马上就来了。”
随后,身后传来一声苍迈的低咳。
苏知予回过头,只见身后几十个老老少少坐在茅草堆里,神色悲凉。
一位戴着头巾,满脸皱纹的老婆婆摇头道:“我们家乡遇水灾,瘟疫横生,外面的人不愿意与我们接触,也不会有郎中会愿意来这里的,对他们来说,这里将来就是死人窟。”
沉默片刻,苏知予咬了下嘴唇,厉声道:“你也说那是将来,现在就还有改变的机会。”
“姑娘,人心里的偏见是一座大山,没有实力是无法跨越过去的,正如我们...只能在这等死。”
这些流民,家乡被毁,辛辛苦苦大半辈子的挣来的东西一夕之间全部被大水冲走,辗转流离好不容易到了到京城也只能缩在巷子里等死。
苏知予突然想到什么,眉心微动,安置流民的事情不应由父亲的负责吗?
“阿嚏—”院子外传来一道陌生的声音,院内的老少都瞬间紧张起来,小孩把头埋进大人的怀里。
苏知予站起身,警惕地看着院门口。月光下,两个影子在院外的泥土上渐渐拉近。
巷子里,傅宸睿双手搂着肩膀,哆哆嗦嗦道:“怎么这么冷,你手底下的人真看清楚了?那女人跑到这种地方?”
郑霄笃定道:“阿成的追踪术一流,不会错的。”
“哦...”傅宸睿随意应着,一股困意涌上,张了个嘴巴打哈欠时,一把被郑霄用手捂住。
“侬...嘎森么?”傅宸睿声音含糊不清,眨巴眨巴眼睛瞪着郑霄。
“嘘—”郑霄捂得更紧了,“这边有人。”
院子外的两个身影在离门边不足一寸的距离时候蓦然顿足,不再动弹。
院内的众人也屏住呼吸,动都不敢动。
苏知予右手缓缓握住背上的剑柄,眼睛紧紧盯住门外的影子。
貌似是两个男人,土匪?不对呀,这里连个值钱的东西都没有,土匪来抢什么?
苏知予思忖了一下,瞬间瞪大双眼。这里不少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莫非真引了他人的歹意?!
双方僵持之时,不知从何处窜出一只夜猫,从院内的墙壁‘噌’地跳下,又‘噌’地跃到院外。
顷刻间,苏知予和郑霄都面色一变,抽出长剑,腾空跃上门顶,对方的脸还没看清楚,剑先彼此切磋了一番,一阵金属的铮鸣声过后,两人各自退了一步,以门为分界线,一左一右竖立在墙顶。
因为这骇人的动静,燕庭巷人心惶惶。只有苏知予所在的院子里的人,难得有一丝从容。
竟然有人在保护他们!
傅宸睿在下面抬头喊道:“剑鞘有有一颗蓝宝石...她她她,就是她!齐霄抓住她!”
闻言,郑霄主动发动进攻,在墙头扬起一阵尘土,直直向她冲去。
苏知予见他身强力壮,以刃为盾这招怕是难以招架,紧急关头,她一咬牙学着沈砚一样以齐霄的身体为支点,接连踏了三脚,腾空跃起躲过齐霄的进攻,随后再伸出一脚踹到齐霄后背,使他向前踉跄几步差点失去平衡摔下去。
郑霄诧异回头,此人怎么会公子的‘登云步’?!
苏知予稳稳落在墙顶,潇洒转身,像是傲立于悬崖峭壁上的雪莲。
很多年以后,傅宸睿回想到这一战仍心有余悸,“她当时的神色和公子打架时一模一样,那一瞬我还以为是公子男扮女装!”
傅宸睿刚要上去帮郑霄,巷子口传来一阵急切的脚步声。
沈砚看见傅宸睿时先是一愣,随后见到墙头对峙的两人,脸色一变。
方才兵刃相交的声音,他在巷子外听得一清二楚,却没想到是这两个人在对打。
“公子!您没事啊,可太好了,我们可担心死你了...”傅宸睿面色由惊到喜,扑到沈砚怀里,一阵念念叨叨。
沈砚沉着脸将他推到一边,对裴赫远说:“裴先生,这里没事,先让郎中给孩子治病。”
裴赫远一开始也被这架势吓到了,以为这二位是来报仇的,心虚地挠挠脸,沈砚的话及时安抚了他,便带医者先踏入院子。
看了一眼靠在墙边傅宸睿,沈砚叹了一口气,又飞身跃到墙顶,站在离二人之间,然后低头一看刚好踩在在大门上方,不太好,往右边靠了两步。
沈砚负手立于墙顶,先看向左边的郑霄,训斥道:“我平日里就是这样教你的?动不动就上手打架?”
郑霄:“公子,我...”
沈砚收回目光,低咳一声,看向右边的苏知予,声音柔和道:“苏姑娘方才出剑干净利落,没得半分犹豫,甚好。”
苏知予:“......”
由于沈砚及时赶回,燕庭巷避免了一场争斗,众人七上八下的心也安稳了。
苏知予拍了拍手,跳下墙头,去看小末的情况。
裴赫远听到脚步声,见到是来人,立马双手双手抱拳:“实在对不住这位姑娘,今日那位外乡人的确是在下打晕的。”
沈砚一边走过来一边说:“苏姑娘的朋友已经被我的二位兄弟救了,安置在附近的客栈。”
望着裴赫远,苏知予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她觉得这个人又可怜又可恨,便转头问沈砚说:“哪家客栈?”
沈砚话还未说出口,郎中拍掉衣服上的茅草站起身,对裴赫远说:“多亏刚才有人帮他及时缓解,现在已无大碍,只是这孩子的身体孱弱,还需要调养一番才可完全康复。”
语闭,裴赫远陷入沉默,四下响起窸窸窣窣的私语。
茅草上,小池紧紧保住小末,两个人相互依偎着,他们心里都清楚,老大没有钱给小末买药。
苏知予低下头,若不是父亲他们的失职,对他们视而不见,他们尚能有安身立命的机会。
沈砚看了她一眼,对郎中说:“麻烦开一下药方子,之后会有人去取。”
待郎中走后,裴赫远面露难色说:“这次能请到郎中是看了公子的面子,其实我们这里的每个人,身体多多少少都有些杂症,可是我们这的人根本没有能力支撑昂贵的药钱。”
苏知予摸了摸自己的腰袋,时逾白的盘缠可能已经被他们抢了去,剩下的盘缠还不够他们到云山,但是比起这些人,自己尚能做些体力活谋些银子。
她将自己的钱袋扔给裴赫远:“这些先拿去给她们治病。”
裴赫远面露诧异,双手谨慎地捧着钱袋。
沉默片刻,沈砚开口道:“裴先生,你们这总共多少人?”
“一百二十三人。老弱妇孺居多,壮年男子只有五十人。”
苏知予隐隐察觉出沈砚的思量来,偏过头见他从怀里掏出钱袋,放在手心掂了掂,递给裴赫远。
裴赫远似乎有些受宠若惊,看了看沈砚又看了看苏知予,羞愧地低下头不知该如何是好。
沈砚:“这些钱拿去盘下两面店铺,一家开镖局,一家开食肆,男子就负责镖局的生意,女子就安排在食肆,再雇一个精通生意之法的人帮你们谋划,长久之后,生存不是问题。”
裴望远叹道:“可京城的人看见我们都避之不及,怎会光顾我们的生意。”
苏知予极不喜欢听这种自怨自艾,这种话说多了,自己的精神气也都消解完了,她扬高声音,试图唤回他们的希望:“别人不给机会,自己创造机会不就得了!命运是掌握在自己手中的,为何要寄托于别人的怜悯!”
这种话对初出茅庐的人还算管用,但是对于饱尝苦难流离的人来说,不过是冠冕堂皇的一句体己话而已。
苏知予还想说些什么,被沈砚拉住了。他笑了笑,顺着她的话继续说:“你们自己都放弃自己的话,他们更不可能同情你们什么。先去买几件看得过去的衣裳,再去寻店面,放心,没有人会跟银子过不去的。”
裴赫远表情微动。苏知予想起方才老婆婆说的话,坚定地说:“只要你们肯走出这一步,这里将来就不会是死人窟!”
四下的众人表情皆为一变。不远处的傅宸睿和郑霄对望一眼,冲着对方点点头。
沈砚眸光深幽,确信只要跟着她,一定能引出雪魂案更多的线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