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板是一位年长的老伯,皴裂的手握着一块木头,兔子耳的雏形微现。
注意到前方有人,老伯抬了抬眼,刻刀停在兔耳上,声音苍迈招呼道:“这些都是南桑运来的上乘梨木,很耐损。姑娘是什么属相?”
老伯面前的架子上,是清一色的十二生肖,还差一个兔子。
盯着老伯腿边的还未用过的木头,苏知予挠了挠脸,犹豫地问道:“可以定做吗?”
老伯慢慢抬起头,眼睛从密布的皱纹里露出来:“你想要什么样的?”
两个时辰后,天边只剩下最后一丝残阳余晖,天色处于半明半暗的交界线,巷子里温度渐低。
苏知予把做好的木雕塞入钱袋,拍了拍。她看了一眼天色,马上就要到酉时,可还未见到苏宥海出现在从皇宫回苏府的必经之路。
望着街的另一边,犹豫了半天,苏知予抬脚前往桃源客。
桃源客不愧是京城中客流最大的酒楼,装修奢华,菜品新颖,美酒更是数不胜数,不少名爵官员也时常出现在这里。
苏知予刚踏进门,环顾四周,没见到那位男子。
“这位客官可还要等人?”小二笑眯眯地跑上了。
她点点头,选了一处人少的位子坐下,看到邻桌上摆着一份粉红的蜜桃糕。
小时候她也吃到过一模一样。
直到此时,苏知予心里才感受到点酸涩,原本京城也是她的家。
二楼包厢靠窗的位子,两位年轻的男子相向而坐。
身着玄色束口袖的男子由于久经沙场,面容略显沧桑,右手手背处有一道长长的疤痕,从食指的骨节,一直延伸到袖口。
苏宥海面色沉静,抬手作揖:“按照世子所说,派人到溯军内部散布流言后,他们的两位将首果真心生不和,致使溯军分崩离析大败而退。”
对面的沈砚敛起眸子,正色道:“这一战打了多年,溯国领军中的两位皇子久离都城,难免怕自己的位置被留在都城中的人捷足先登,心生猜疑。
不过,这种小伎俩不足以完全击溃他们,溯国迟早会卷土再来,我们得趁此之前,找出能完全击溃他们的办法。”
苏宥海面露难色:“唯一让溯国忌惮的只有大长公主,可......”
楼下响起一声惊呼,震得窗子‘吱嘎’外动了一下。
沈砚端起茶杯,闻了闻茶香,待喧闹声消失后,摇头道:“溯国只是一方小国,实力本不敌辰江,却打了六年之久,苏将军不觉得奇怪吗?”
苏宥海正襟危坐,敛起眉心:“世子的意思是.....兵营里有细作?”
对面的人闭了下眼,“正是。”
苏有海不由地握紧拳头。
“苏将军领兵多年,兵心将心一体,定然是最快能分辨出究竟有谁在包藏祸心。”沈砚放下茶杯,正色而道。
片刻沉默后,苏宥海沉静似水的脸上忽现轻笑。
“世子不怕此番与我见面被旁人知道,在皇上面前乱嚼舌根。”
沈砚一笑,慵懒地靠在红木椅,反问:“苏将军不是也不怕,才前来赴约的。”
苏宥海以茶代酒:“宥海一直明白世子与我的目标是一样的,营中的细作必会尽快查处。”
桌上,梨木花瓶里紫色的木槿花在夜色下摇曳。小二进来换了一壶茶后,阖上了窗子。
待小二走后,沈砚正斟茶,苏宥海忽而开口道:“此事结束后,臣想去一趟羌梧城。”
闻言,沈砚手一抖,茶洒在木桌上少许。
“羌梧?”沈砚愣了愣,“苏将军所为何事?”
苏宥海喉头滑了滑,不知如何开口。
沈砚察觉到苏宥海有难言之隐,放下茶壶,手指摩挲着茶杯边缘,宽慰笑道:“若是将军的私事,我便不再过问。”
苏宥海想了想,自己毕竟现在和谢瑾川是同一条战线的人,有所隐瞒恐会引起两人猜疑。
于是,苏宥海偏过头,微微敞开半边窗子,望着凋零的树叶缓缓叹道:“舍妹久离京城,家中父母年纪大了,到底希望女儿能常伴膝下,这次去是想接她回京。”
沈砚若有所思,淡淡道:“三姑娘?”
苏宥海点头:“正是。”
沈砚手指轻点桌面,刚想说什么,被楼下一阵嘈杂的打斗声打断。
一楼,桃源客大门前。
几个地痞混混躺在地上,捂着肚子遍地打滚儿。
一个混混捂着屁股,红着脸冲着眼前的女人吼道:“你他娘的知不知我们上面是谁?”
苏知予揉着手腕,居高临下地睨着他:“我只知道你们当街欺负女子,欠揍得很。”
混混嗤笑一声,说出来吓死她:“我们老大是远城侯府的二公子的至交好友,惹了我们就是得罪了侯府二公子,把你杀了都是绰绰有余。”
败家子弟,苏知予冲他勾勾手,俯身挑眉道:“你在外面这么败二公子的名声,侯府知道吗?”
混混被噎了一句,与同伴面面相觑。周围的看客开始指指点点,议论声越来越多。
苏知予转身,扶起坐在地上的中年妇人和被打翻的包子摊,宽慰道:“这世上的活儿,又没有男女之分,男子能做的,女子也能做。不用理会他们说的话。”
中年妇人抽抽噎噎,看着自己好不容易支起的摊子,面露担忧。
苏知予回头瞧了一眼几个混混,对妇人说:“他们再敢欺负你,你就报官,不用怕他们。”
妇人低声道了声谢,瘦弱的两条胳膊,艰难地推着摊子往人群外走。
苏知予见状,想要上前帮她,抬脚的那一刻她忽感脖颈一凉,一股杀气喷涌袭来。
她下意识弯腰,躲过一刀,转身横扫一记,混混连人带脸狠狠撞到石板路上,手里的刀飞到人群,吓得看客抱头逃窜。
见状,其余四个混混也纷纷亮出匕首,从地上做起来,虎视眈眈盯着苏知予。
“来啊,”苏知予抬腿跨过地上的人,双手叉腰,“你们一起上,要是打不过我,就跪下给那位阿姨道个歉。”
躺在地上的混混还不服,呲牙咧嘴地挤出两个字:“做梦。”
于是,接到指令的其他四人同时冲了上去,用手中的匕首瞄准苏知予的脖子。
苏知予敛眸,刚要出腿时,眼前突然闪过一块长方木板,接着,四个混混接连倒地。
“这......”
苏知予愣了愣,转头看向木板飞过来的方向。只见六年未见的苏宥海一如往昔她每次见到的那样,一只手握拳,一只手负在身后,冷着脸看她。
几个小混混见到苏宥海,屁都没敢放一个,连滚带爬地跑走了。
周围人多眼杂,苏宥海带着她离开桃源客,但也并未带她像苏府的方向走,反而像是在逛街。
走了一会儿,苏宥海目视着前方,忽然问:“什么时候回来的?”
不知怎么和他相处的苏知予挠了挠脸颊,轻声回答:“前几日。”
苏宥海沉默。此时,前方亮起了一盏灯笼,悬挂在木杆上。
离灯笼越来越近,苏知予不好意思地开口:“其实我有事拜托想兄长,所以来了京城。”
说完后她就后悔了,这样会不会太唐突了,从她又记忆开始,他们的关系似乎比仇人还仇人,当然....是苏宥海单方面把她当仇人。
见他还不说话,苏知予立刻反悔道:“其实也不用...我自己也行...”
苏宥海轻叹了一声气,沉声道:“什么事?”
听到他同意,苏知予眼睛眨了眨,似乎感到不可意思,继而飞速道明了目的。
“郑霄?”苏宥海明显一愣,诧异地看她,“你何时跟他认识的?”
自见到她刚才在大庭广众下和混混打的那一架开始,苏宥海就觉得他这个小时候胆小怕生的妹妹,似乎变得不同了,但郑霄是林羽卫的人,她怎么会认识林羽卫?
“嗯...机缘巧合。”苏知予低声道,她想知道沈砚葬在哪儿,只有亲眼见到她或许才能相信。
可苏知予这样一副低头落寞的神情,落在苏宥海眼中明显是一副失去心上人后失恋女子的模样。
似乎很棘手...这个时候,苏谢两家最好不要出现任何罅隙,要不请谢世子帮一下忙?
另一边,桃源客门口,沈砚俯身用手指勾起一个秀着歪七扭八荷花的粉色钱袋。
似乎挺沉,他掂了掂,抬头看向他们消失的方向。
夜深,待郑霄匆匆回到国公府,踏入静源书斋的时候,见到匪夷所思的一幕。
书案上摊开着刑部送来的关于夜窃案的卷宗,但坐在书案后的人却是盯着卷宗旁边的粉色钱袋出神。
郑霄转头看向站在一旁的同样出神的傅宸睿。
“公子,夜窃案有新情况!”郑霄大声一喊,傅宸睿下了一大跳,给他肩上就是一掌。
“干什么,吓死老子了。”
郑霄嫌弃地白了他一眼,没工夫理他,转头看向公子。
沈砚手支着头:“说。”
郑霄如实相禀:“那匪贼最近不仅把盗来的银子都花在醉月楼,还盯上了桃源客的客人,趁人不注意就就盗走他人钱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