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预不想把鸡蛋放在一个篮子里。

对她来说，蔺时提出的合作方式确实能够解决当下资金紧缺的问题。

但是从长远看，把蓓安变成睿星的“菜地”，也抹杀了蓓安的其他可能性。

——比如刚刚起步的直播，虽然目前确实没有带来明显收益，但至少拓展了一个新渠道。

——比如粤港澳大湾区“菜篮子”评选，如果能入选，无疑强化了蓓安的政府背书，以后哪怕脱离睿星参与其他竞争，胜算会大许多。

最重要的是，她不确定眼前的商人是否足够靠谱。

一切太过顺利，被拒绝了多次的姜预不相信天上会掉下这么大个馅饼砸上她。

门外还有秦拓，都谈完再说。

“1000吨。”姜预咬牙说。

“1500。”蔺时起身，给自己杯里续上热水，给姜预也续上，“恕我直言，哪怕2000吨对睿星来说都太少了。我完全可以在S县找其他规模更大的基地，或者去其他省市找合作伙伴。但是对你来说，若是失去与睿星的合作，单靠一个悬在空中的评选项目，恐怕得不偿失。”

他说的都对，姜预无法反驳。

“蔺总，最后一个问题，为什么选蓓安合作呢？”

“姜小姐，恐怕你搞错了，不是睿星选蓓安合作，是我选你合作。”

“我？”

“名牌大学女硕士回乡，姜小姐，恐怕我在S县再也找不出第二个。”

“……”

“我时间有限，今晚回港。”

明白。

主打一个随性。

“时间有限，采购价格全部按供应链系统指导最高价。”他的声音低沉有力，身上有一种支配一切的自信，以及实力带来的自信。

姜预耸耸眉，笑眯眯望向蔺时，小声试探，“那个…蔺总，如果合作，睿星可以给我们提供供应链支持的吧？”

“当然没问题，姜小姐，睿星自建。”蔺时笑了，“没有附加条款，只是希望合作伙伴能够一心一意服务睿星。”

他凑近了一些，咄咄逼人补充，“还有……”

“什么？”

“以后少穿高跟鞋。”蔺时的嘴角勾起笑意，盯着他穿着高跟鞋的纤细脚踝轻声说。

想到被杨科长拍了后没站稳的囧样，还被蔺时看到了。

姜预恨不得找片菜叶子把脸遮住。

“蔺总，那咱们加个微信呗，方便及时与您联系。”姜预搓搓手岔开话题说，“我扫您。”

“姜湖不遇？”蔺时好看的手指划过手机，点开新的好友申请，眼睛停留在姜预的微信ID上，“姜小姐似乎对武侠很感兴趣？”

“嗯…蔺总，您不仅长得帅，观察力也强。”

“……”

“靓女，细蔺那个细佬（小朋友）跟你谈的，无非是采购量和价格。”蔺时刚一出门，秦拓九推门而入。他没有了方才人前的油腻，气定神闲说，“呐，我冇咗凼（没有哄）你开心，和龙茂发合作，鲜菜48小时去哪都没问题。”

“秦总这么有信心？”姜预反问。

“当然啦，冇咩大家都唔知（没有什么是大家都不知道的）。细蔺自建冷链，比乌龟还慢。我们和第三方合作，资源共享，生意这样做大家才有得赚嘛！”

他说到了姜预的痛点。

与采购量和价格相比，她的确更在意物流。

S县偏远，不论是财政划拨还是招商引资都十分有限。而生鲜配送对时效和设备要求都很高，冷链设施投入不是小数，让很多小平台望而却步。这也是姜预谈合作屡屡碰壁的原因。

蔺时虽然答应自建物流，但无疑是一项巨大工程。

与其说是承诺，不如说是逢场作戏随手画的大饼。

“秦总，如果合作，您怎么保障生蔬运输？”姜预本来已决定和蔺时合作了，听他这么说来了兴致。

“我们和鸿顺通速运是战略合作伙伴，让他们添几台冷链大卡，专线运输，龙茂发出钱，洒洒水啦靓女。”秦拓唾沫横飞，手舞足蹈，话却说到姜预心里。

与蔺时相比，他的方案简单粗暴，却十分有效。

蔺时即便真的自建物流，选址、建厂、购设备……

时间成本太大，风险也要大许多。

更何况，万一中途出了岔子，蔺时随时可以跑路，她姜预只能认栽。

“当真，写进合同？”姜预心里有了打算，到底年轻，藏不住情绪，一脸喜出望外。

“当然啦！靓女，1000吨成交啦，合同今天就安排人发你。”

“合作愉快，秦总。”

当天秦拓就安排了采购部的人员与姜预联系，并发来了商务合同。

合同白纸黑字，签成后，龙茂发出资与鸿顺通共建运输专线，提供五辆20吨冷藏卡车。

姜预将龙茂发拟好的电子合同看了几遍，又发给闺蜜严楠楠看。

她们是高中同学，大学也在一个城市。严楠楠专业学的法律，现在供职于深市的一家律所。

姜预：【赶紧用你的全部法律知识储备看看这合同有没有问题，这大腿能抱否？】

严楠楠：【大姐，你比周扒皮还扒皮，等会儿啊，见客户呢！】

过了两个多小时，严楠楠发来信息，【没问题，大腿可抱。】

姜预突然想起什么，在好友框里点开了‘L’的深蓝色头像。

她迫不及待翻看蔺时的朋友圈，找到了一张他参加行业峰会讲话的侧面照片，发给严楠楠问：【你看这人长得像不像邹晓华？】怕她想不起来，又补充：【就是那个高二转来高三转走的广东人。】

【那个怪咖？！不像！！】楠楠回复很快。

【这人谁？有点帅！！30秒后我要他全部信息】

【哎不是，大姐，这都多少年了，你怎么还余情未了呢？！】

确实是自己想多了。

姜预叹了口气，放下手机，心尖上的那一点点希望的亮光被全部掐灭。

其实，姜预自己也说不清对邹晓华的情愫。

他高二转来，高三转走，满打满算也就一年的时间。

那些关于他的回忆，已经不再完整流畅，而是如庞大拼图的模块，需要她一点一点拼凑。

“嗨，邹晓华同学，我教你普通话，你教我粤语吧！”

这是姜预主动找他说的第一句话。

邹晓华转来，上课回答问题把普通话说得像外星文，同学们低声笑话他。

男生觉得他故意装酷耍帅，暗地里叫他‘装逼佬’。他也不在意，永远刘海遮眼，我行我素。

女生觉得他帅是有点儿帅，就是万年臭脸。学生时代女孩子都喜欢幽默型阳光型学霸型的的，他都不沾边，所以也没人主动招惹。

倒是姜预，从小就很喜欢香港文化。

虽然那时候，已经不是港星最风靡的时代，女生们都在追韩娱和内娱，她却独独爱看TVB电视剧，爱读金庸的武侠小说，爱搜集香港明星的贴纸明信片。

在山城小镇，枯燥的高中生活日复一日，那时姜预最远也就去过省会。这个中途转来的人，竟然和那些香港明星说话语调一模一样，如一团小火苗，点燃了她心底对那个梦想之城的一切向往。

姜预从小就有点“虎”，说好听了是行动力特强。

所以她也没有多想，就去找邹晓华。虽然他看起来生人勿近拽上天的样子，但姜预相信真诚无敌，更何况她还这么招人稀罕，哪有人会忍心拒绝她呢。

可是出师未捷身，第一次搭讪少年有点冷漠。

她站在他课桌前，少年始终低头在看杂志。

即使她的到来遮住了一部分光线，他也没有抬头看一眼。

姜预的字典里没有知难而退，她只是有些诧异。

毕竟平日里她在班里也是追星捧月一般的存在，哪个男生跟他讲话都是一脸受宠若惊。

心中不服气，于是中气十足拍了一下桌子，“嗨，跟你说话呢同学！”

邹晓华终于抬头，被刘海遮住的眼睛里写满不耐。

眼前的少女有着光洁的额头，眼睛亮如星辰，表情真挚诚恳，又是那么明媚骄傲。

她微微抿着嘴，好像还有一点点害羞。

少年眼睛端详着她，嘴巴一字一句拒绝，“没空。”

但是后来，也忘记了是因为什么，邹晓华真的认认真真教过姜预几句粤语。

姜预始终记得，某天午后，在操场的台阶上，两人穿着校服，并肩相坐，书包扔在一边，白球鞋挨着白球鞋。

他们一人一只耳机，在小小的MP4里看粤语原声电影《东邪吸毒》。

欧阳峰说，「當你唔可以再擁有嘅時候，你唯一可以做嘅，就係令自己唔好忘記。」

“小花，这句超有味道诶，我要听你说。”

姜预按下暂停，让邹晓华重复。

他轻轻一笑，淡淡的说了一遍。

天空是那么高那么辽阔，操场是那么大那么空旷，他的声音是那么轻那么幽深。

头顶的遮雨棚投下一方阴影，将他们拢在其中。

当他侧头若有所思，重复这句台词的时候，他们呼吸相错，被少年的热息覆着，少女心猿意马脸颊通红。

恍然间，她觉得身边的一切都模糊掉了。

后来，邹晓华突然转走，人间蒸发，姜预想寻他，才发现世界何其之大。看着他的课桌已换了另一个插班生，每天重复两点一线枯燥无味的高中生活，觉得自己一定只是做了一场梦。

再后来，姜预在大学也谈过恋爱。

却再也找不到，那种酸涩的、小心翼翼的、努力抑制却还是会涌上心头的，甜蜜和惆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