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青松失踪了。
这是宋祁缉凶归来之后接到的第一个案子,从家门口开始所有的的监控都被调了出来,画面里只有她一个人,不是被挟持。
从监控来看,傅青松并不慌张,宋祁望向她手腕,空空的,不见定位手表的踪迹。
夜里黑,只有少数店铺亮着灯,微弱的光线照出她的容貌。
宋祁目不转睛盯着监控,按下了暂停键。
只一眼,恍若隔世。
就是傅青松看向监控的这一眼,宋祁确定,这副年轻的身体里装了另一个灵魂。
宋祁失了神,手指无意识地攥紧,桌面的纸质材料被她指尖抠出了几个大洞。
林园握住了她的手臂,“我现在去找,你别激动。”
“我去,才能带她回来。”
宋祁转身打了个电话,“纪灵,我传给你一张照片,川北街道附近消失的,尽快找到她现在的位置。”
两方追查,傅青松根本逃不过,宋祁只身一人驾车前往,在怡宁村看到了她。
宋祁下了车,关门时显而易见的怒气,但在看到傅青松的一刹那,她动摇了,喉头哽咽一时间发不出声音。
傅青松有些摸不清她的心情,步步后退,“老不死的。”
宋祁的眼眶已经红了,“你是傅青松,不是萧然,对吗,你已经记起了所有。”
“老不死的——”
宋祁想过很多重逢的场景,大部分都是欢乐的,比如某一天醒来,傅青松突然跟她说——“我想起来了。”
又或者是某一个相处瞬间,对上了眼神,互相笑了笑,确定彼此身份。
宋祁预设的心情是欣喜若狂的,可她从未考虑过,傅青松第一选择会是悄无声息地离开。于是当下见到她日思夜想的人时,宋祁表情有些难看,笑得勉勉强强,愤怒中又带了委屈。
她在原地蹲了下来,抓着自己头发,一颗接一颗的泪水砸到地上。
离开她以后,自己经历了那么多事,见到了人性的善恶,被抛弃这件事她已经看淡了,并不执着于所有人绕着她转。
但唯独傅青松是例外,抛弃她的,不能是傅青松。
看宋祁如此崩溃,傅青松再狠不下心来,跑上前试图拥抱她,却被宋祁一掌推开。
“阿祁,我只是想出去走走。”
“连你也要骗我了。”宋祁站起身,后退了几步,中间隔了一个安全距离,“青松,你一点也不相信我,我等了你一世又一世,是你告诉我的,好好活着等你,你会来陪我,我相信了,可你呢,回来第一件事是离开我。”
“不是的,只是不喜欢在一个地方,你跟阿靖在家,我出门游玩,隔段时间给你寄封信。”
“阿靖?”宋祁微抬了头,试图让眼泪收回去,声音还勉强保持冷静,“傅青松,你是不是也觉得我坚不可摧啊,你想如何就如何,分毫不考虑我的感受。”
“你为什么要想得那么糟糕?没有谁是非谁不可的,我不在的时候你也找到了自己的幸福,我们不需要一直住在一起。”
宋祁轻蔑地摇了摇头,“这不是你真实想法,你想要过什么日子都可以跟我商量,可你没说,你趁我不在独自离开,从没考虑过离开后要做什么,如今又编出一堆谎话来骗我。”
“没跟你商量是我不对,但——”
“傅青松!你混蛋!”宋祁控制不住怒气,朝她吼了出来,“就是非你不可!”
“我活这么久,不是为了等一个阿靖,是在等你。陪伴我度过苦难的,不是阿靖,是你傅青松。你是看轻了自己,还是将我的爱当做廉价物,觉得可以随意转接到他人身上?”
宋祁赤城地剖白,傅青松却为难了,宋祁脖子上的玉坠跟随主人左右动着,如同傅青松此刻摇摆不定的内心。
玉坠与魂灵同命,若是自己发生了什么,宋祁一定会发现,而那会让她陷入更深的绝望。
宋祁看出了她的动摇,语气也放缓了,“青松,跟我回苍离,若你到时还执意离开,我放你走。”
“好。”傅青松也松口了,但其实宋祁只给了她一个选择,宋祁说的放手,怕是恩断义绝。
这个结局不是傅青松想要的,她拼了命转世,不是为了这个结果。
从平阳到苍离,一共花了整整两天,她将车寄在村子里,拉着她走完了接下来的路。
苍离的入口隐藏在山涧里,大多数徒子徒孙都在外面处理生意,谷内留守的人并不多。
家门并没有锁,宋祁将她推了进去,“我希望从这里走出来的还是我的青松。”
傅青松走了进去,摆在中央的是一座巨大的雕像,长须善目,是她的师父。
入了卧房,物品表面已经落了尘灰,没有新添什么家具。
她走到另一侧打开书房,画架上挂的是最新的作品,绘了一个白衣女子,采药、制药、熬药姿态各不相同。
书架上还有许多盒子,最上面的一个她认得,是那张卧榻饮酒图,她的手指下移,停在了一排锦盒上。
《白衣胜血》,题字:何不早入梦?
《刀光剑影》,题字:杀伐十载,求心安尔。
《君临天下》,题字:荣耀万丈,独不见卿。
《七日绝笔》,题字:知君重诺不毁,特燃命相随。
《山中独居》,题字:何不归?
《命如草芥》,题字:何不归!
《烽火乱世》,题字:若不归,焚枝刈草,当风扬其灰!
傅青松已泪流满面,她一个人在这世上踽踽独行了七世,只为了守一个诺言,一个甚至可以说是戏言的诺言。
她用手背擦了擦眼泪,转身离去。
听到木门吱呀的声音,宋祁走近了她,轻柔擦了她的眼泪,“告诉我,看到了什么?”
“画像。”
“还有呢?”
看到她皱眉,宋祁轻笑,“这就哭了啊。”
宋祁攥住了她的手,穿过一道道门,来到了后院。
眼前的一幕令傅青松一震,温泉周围的空地上摆起了石桌石凳,石凳只有一个,正坐在上面,眼睛看过去只有一个东西,那就是石像。
同常人一般大小,眉眼清晰,雕刻精细,那张脸她再熟悉不过了。近距离可以看到雕像身上的暗红,血液已经渗入了石像内部,即便受了几百年雨水冲刷也无法令其褪色。
“这是——”
“《七日绝笔》。”宋祁抬手抚摸着雕像,娓娓道来,“我不记得任何事,拿起凿子我不知道应该刻谁,为了一个影子,我花了三十一年的时间,最后七日,不吃不喝就只为刻它的眉眼,我记得缺了什么,所以我割破了手腕。”
宋祁将目光移到她的身上,念道:“知君重诺不毁,特——燃命相随。”
宋祁笑着,拉起她的手放到自己心脏,“我不管你是因为什么要离开我,我只想告诉你,你所做的一切都是徒劳,你当年种下的因,如今已在此生根,除非我死,否则你无法将它拔除。”
“老不死的——我不走了。”
“不走了?”
“我会一直陪着你。”
宋祁喜极而泣,抱住了她,“青松,我很想你。”
“你第一次……这么直接说想我。”
宋祁扶着她的肩膀,低下头道:“青松,你不要心存芥蒂,不要疏远我,我会处理好你跟阿靖的关系,你相信我。”
傅青松只简单回了个字,“好。”
“我是说真的,你要相信,你跟阿靖不一样,我会像从前那样待你好——不、会对你更好,九百多年了,任何人都无法取代你的位置。”
“嗯,我一直信你。”傅青松反手握住宋祁前臂,令她安心下来,“这次是我不对,没考虑到你的感受,我同你说声对不起。”
宋祁偏过了头,“你不要用这么正式的词。”
“好吧,那我错了,不该编拙劣的谎言来骗你。”
宋祁敏锐地竖起耳朵,盯着傅青松,“那么你意思是,高级的谎言便可以了?”
“我哪有这意思,你别冤枉我。”
“你记得便好。”
“算我输算我输。”傅青松连连点头,应下了这个承诺,“也是怪了,我好不容易回来,你不事事顺着我,反而要求起我来。”
“从小到大你哪个要求我没答应?已经很没有底线了。”
“那你叫声姐姐来听听。”傅青松将自己耳朵偏了过去,等待宋祁回应。
“我喊过你,你也听到过。”
“不可能,你要喊过我就不会这么执着听你叫了。”
“有,在宋家幻境里,反正没进幻境是你的错,谁让你不早点回来。”
傅青松无语地撇了嘴角,“就非得我挂墙上的时候你才怀念是吧?”
宋祁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她伸手捂住傅青松的嘴,摇了摇头,“不要把自己跟那些词放一起。”
傅青松既喜又悲,心里长叹了一口气,“嗯,不说了。”
家里已经很久没住人了,灰尘盖得很厚,宋祁便找敬言要了一个房间,“你也过来吧。”
傅青松踌躇不决,“你知道我跟阿靖的区别吗?”
宋祁两手撑着床沿,无奈道:“我在你眼里是有多幼稚?”
傅青松走过去坐下,比了个手势,“三岁不能再多了。”
“看来你还不够了解我,她们会喜欢我可不是因为我可爱,而是因为我才华横溢。”
傅青松躺下了,宋祁熟练地给她掖好被子,然后也伸手摘下了自己的发圈,长发倾泻而下,部分搭在她的肩头。
宋祁探身过去,衣领险险擦过傅青松的脸,傅青松后退了一下,“你干什么?”
宋祁无辜道:“被子在里面。”
她拿了另一件被子给自己盖,侧支着身道:“还说我不会勾引人,要不是对你没有想法,你还能逃开?”
“行,你最会勾引人,你对阿靖也这般不正经吗?”
“那倒也没有,欲擒故纵了好久,要不是长得好看,媳妇都带不回来。”
傅青松噗嗤一笑,“你怎么也这么在意容貌了?该学的不学,偏学我这方面。”
“有用啊。”
“我教你看开你不听,其他坏习惯都学了。”
“那不一样。”宋祁伸手卷着傅青松的发丝,“我家破人亡,收留我的人是你,逗我欢笑养我长大的人是你,我难过时陪着我的人,也是你,我受伤时给我疗伤的人,也还是你,我心智不全的时候,哄着我纵容我的人,仍是你。都是你在对我好,我都没有为你做过什么,我带给你的,只有麻烦和悲伤,现在不会了,我有足够的能力和时间来陪你。”
她忽然的倾诉让傅青松忧心,如此执着可不是好兆头,“阿祁,我只希望你安好。”
“不够的,三个人才是一家人,我所求也不多,你也一定要好好的。”
“会的,我今后会时刻陪着你。”
作者有话要说:大部分情况都很理智都宋祁,面对苏靖寒也知道应该放手的宋祁,唯独对傅青松不一样,对她的占有欲更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