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宋祁的书房被苏靖寒霸占了,她埋头写着东西,宋祁轻声过去道:“写什么呢?”
“病案。”
“你有想过开医馆吗?”
“当然想啊,那样的话我就有自己的假期了。”
“来个快问快答。”
苏靖寒放下笔,拄着下巴仰头看她,“你说。”
“想不想嫁给我?”
“想。”
苏靖寒反应过来,好像有点不矜持,可是又不想违背心意,她补充道:“但不是现在。”
宋祁这次并没有笑,而是很郑重道:“我会娶你,永不背弃。”
宋祁到书桌下抽了一张宣纸出来,瞟了一眼苏靖寒的笔记,“小学生的字。”
苏靖寒生气,抢走了她的毛笔,“你得寸进尺!我是医生,主业是行医。”
“照你这么说,我是刑警,可我除了查案外会很多东西。”
宋祁慢慢研墨,调出了适当浓度,用毛笔蘸取了一些,一举一动都十分文雅。
毛笔在纸上龙飞凤舞,等她停了笔,苏靖寒才到旁边去看。
“遗落人间八百载,只愿与卿共白头。”
苏靖寒点了点头表示赞赏,“还不错。”
可当她仔细看内容,脑中嗡嗡作响,“不对——这字体,你是——”
“谢遥。”
喜怒交加,苏靖寒指着她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宋祁尝试去握她的手却一下被甩开了,“你别碰我!”
苏靖寒步步后退,“别过来,别开玩笑。”
宋祁使出了制敌招式,钳制住她两只手从背后抱住了她,宋祁的后背撞上了书架,一本书砸了下来。
“冒犯了,我给你解释。”
苏靖寒踩住了宋祁,但她却隐忍着继续说话,“阿靖,听我说话,你安静。”
“生死问题,你让我怎么安静!”
“看前面,那柄兮归剑,它是我的,它属于靖武帝傅祈佑,我就是靖武帝!”
苏靖寒僵硬地侧头看她,“你说什么?”
“你不觉得奇怪吗,我身为一个现代人却拥有剑法,可以飞檐走壁,这书房的摆设,我的行礼习惯,这都不是一个一般现代人。”
“怎么可能!我跟谢遥一起长大的,她怎么可能是古代人。”
“准确来说,不是肉.体的永生,是灵魂,我有永恒的记忆,偶尔可能会失忆或者记忆错乱,但是谢遥时期确是宋祁本体,我跟你经历过童年和少年时期,所以从第一眼开始我就在刻意引诱你,让你爱上我。”
“我爱谢遥,你放弃谢遥身份以宋祁的名字接近我,是想考验我对你的忠诚度吗?我讨厌欺骗!”
宋祁稍微松了力道,“不是的,与你无关。谢遥时期我确实有记忆,可我不想跟这里所有人产生联系,所以我压抑了自己的本性,不怎么说话,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那场意外提前了我的假死,假死之后我才能真正以自己的心意活着,现在的才是真正的宋祁。”
苏靖寒转身盯着她,“那你把我当什么了,十几年的情谊说舍弃就舍弃。”
“假死势在必行。对于你,当初听到你的心意,我很开心,因为我发现我原来也是喜欢你的,但那时不可以,我扮演不了一辈子的谢遥,而你不一定会喜欢这样的宋祁,所以我一直瞒着你,等你真正爱上宋祁。你说你喜欢制服,所以我去当警察,希望再见面时,能因为这个获得你的好感。”
“为什么就不能一开始就表现出宋祁的性格,就以宋祁的本体一直陪着我。”
“我无法接受谢遥的关系网,像我这样的人,无法一次次开口喊那些人叫父母,也无法敞开心扉接受那些同学关系,接受那些朋友。”
苏靖寒皱眉,“可是人际关系是正常的,即便你现在也有自己的关系网,你还是跟其他人产生了联系。”
“谢遥降生,被迫接受了那些亲戚,生来就有一个关系网,还需要时时接受谢家父母的管教,但宋祁不需要,可以结交自己想结交的人,不必和人虚与委蛇。”
宋祁拉着她到了兮归剑面前,“九五至尊她不想要,她选择了孤身一人仗剑天涯,因为宋祁的心很小,装不下几个人,这次我选择了你。”
“不行,你让我静一下,送我回家。”
两人眼神对质着,宋祁率先败下阵来,松开了她的手腕,沉默着取了车钥匙。
这次下楼没有并肩了,苏靖寒走在后,踩着宋祁的影子前进。
有影子的是人,不是鬼。
谢遥的字体独成体系,不是能轻易模仿的,更何况谁那么闲模仿一个“死人”呢。
“阿遥。”
影子停止了前进,“是宋祁,谢遥才是地上的影子。”
夜里车不多,很快就到苏靖寒家,宋祁把人送上了楼,将手卡在了门缝里,“我希望——下次见到你的时候,你能体谅我。”
她抽出手,苏靖寒一下就将房门关闭,丝毫不留情。
死而复生,这本该是一件值得开心的事,然而苏靖寒想起当初自己的消沉,顿时觉得一颗真心被践踏了。
脑子里乱得很,一会是谢遥,一会是宋祁,两个人的影像来回闪现,和她们相处的点点滴滴一股脑涌进来,说不出她哪里不好,又说不出她哪里不值得爱。
苏靖寒拖着沉重的步伐回到床上,抱着自己的玩偶,将脸埋在它身上,忽然间又想起来,这个玩偶也是谢遥送的,目光所及,对面架子上的摆件也都是谢遥送她的礼物。
她暗恋了谢遥十几年,这是事实,但她这一辈子不可能困在对谢遥的感情里,不可能因为一段没有回应的暗恋蹉跎岁月。可是宋祁出现了,她以为自己爱上了另一个人,却没想到,兜兜转转还是她。
暗恋十余年的青梅告诉她,她回来了,她爱上了她,希望和她结婚,这是一件很让人开心的事,苏靖寒却迷茫了。
实际算起来,她们只分别了一个大学生涯和研究生生涯,这样算起来好像不长,有哪对青梅竹马可以从幼儿园一直到大学呢?分别的大学生涯里,宋祁成为了她自己,苏靖寒也成为了更好的自己,她们都朝着未来走,似乎是为了今日的相逢做准备。
苏靖寒的反应有点超出了宋祁预料,知道她会生气,但没想到局面会这么糟糕,原本温馨的画面一下子碎裂,成了泡影,宋祁靠着苏靖寒的房门,仰头待了一会,忽然有点讨厌谢遥了。
没有家人的家,只能算空房子,宋祁没打算回去了,从苏靖寒家离开,径直去了警察局,还是从前那样,翻着档案室里的悬案,脑子转起来了就不会想爱情。
早上八点正式上班,宋祁坐在自己位置上,周边一摞的文件,手上还翻着一份。
林园出去装水,被办公室里的人叫住了,一声很小的“林队”。
林园听声音就觉得有猫腻,手攀在他办公桌的挡板上,背对着宋祁。
“宋队今天怎么这么冷酷,干嘛了?”
“爱情吧,她们家小太阳没能温暖宋队。”
“be了?”
“瞎猜的,不然最近也没事惹她生气。”
低头久了,宋祁站起身活动活动,手机看一眼,仍旧没有苏靖寒的消息,简单的早安问候也不回复了。
她站在百叶窗前,透过缝隙看外头,“林园,进来一下。”
“来了。”林园拍一下他肩膀,“有事群里聊。”
宋祁回到了办公位,等林园走到她身边,她才停止按动圆珠笔,“有件事问你,想听你说实话。”
林园有些傻,脑子高速运转中,把自己最近的坏事都过了一遍,“你说。”
“我这个人是不是很糟糕?”
“啊?”怎么开始自厌了呢。
“就是……会不会觉得,我这个人相处之后,觉得其实没那么好,没那么值得喜欢?”
一秒,两秒,三秒。
两个人对坐呼吸着,林园眼风扫一眼,再扫一眼,确认眼前是宋祁本人,“是苏医生说你不好吗?”
“她没说。”
但大概是这个意思,至少说的是她不如沉默寡言的谢遥。
“那是苏医生不识人,宋队你可是我们警队高岭之花,多少人喜欢还追不上呢。”
“我很高傲吗?”这个词在宋祁看来不太好,高傲就意味着难以接近,不适合一起生活。
“也不是这么说,就是你看起来挺贵的,但私底下还挺随和的。”
“很贵?”宋祁低头看着自己身子,看着很尊贵吗?可是明明苏靖寒知道她很好养,知道她其实很细心,但就是不能接受宋祁。
宋祁难得在下属面前露出了愁容,以往就算案情复杂,她也只是冷着一张脸,保持绝对的理智,但苏靖寒只一晚上没理她,她就慌了。
以为爱上了就算接受了宋祁,但她从未衡量过,自己这个谎言在她心里会称出多大份量。
“算了,工作吧。”
其实没什么案子,宋祁一个人翻着旧案,自己先把线索和漏洞理一遍,等有把握了再通知她的队员们,免得占用他们太多时间。
胡同拉起了警戒线,警戒线外围了一圈的人,宋祁穿着普通的衬衫和黑裤去了现场,这是第三起□□杀人案了。
她站到了一台手机面前,面无表情道:“删掉。”
现在取证员还在记录,裸露的尸体没有一下子装进裹尸袋,出于对死者隐私的保护,不能让自媒体这样随意传播。
采集完现场信息,并对报案人进行询问之后,一行人回了警局,宋祁站在白板前,拿笔记录几起案子的共通性。
构建出的犯罪活动地图就在警察局附近,而平阳市医院也在此范围内。
宋祁的手一顿,把笔放下,转身出了办公室,倚靠在过道墙壁上,拨通了苏靖寒的手机。
此时只有苏靖寒一人在诊室里,接电话很及时,“喂?”
“今天又接了一起□□杀人案,你要多注意安全,我们会尽快破案的。”
苏靖寒从椅子上站起,透过褐色玻璃望着医院楼下,“宋警官,你说我怎么注意呢?”
宋祁的手指轻轻扣着手机背面,这算不算她的一个让步,“结案之前我都不回家,你可以过去住吗?”
很留有余地的一句话,我不回家,你可不可以过来。
苏靖寒显然有些不适应,因为这话很生分,但其实她想说的是,你可不可以亲自保护我。
“我叫纪灵送你上下班,家里很安全,不会有歹人靠近。”
“嗯。”
“嗯,挂了,我还要上班。”
“好。”
苏靖寒挂了电话,回到自己座位,电脑上显示没有人在排号,她就从柜子里拿出充电线,给手机充上电,到浏览器查了一下电子书——《靖武帝传》。
宋祁说她就是靖武帝,这个略显疯癫的说法,苏靖寒是相信的,从林园向她转述的战场画面,以及宋祁口中不时出现的那个“姐姐”,还有家中那把真的古董宝剑,她相信宋祁真的经历过不同的时代,在另外的时代下,她是侠客,是帝王,有个待她很好的姐姐。
这些宋祁没有向她透露,她只能通过看书来了解她,填充自己对宋祁认知的不足。
她看的是现代史学家写的书,看着容易懂,也能看得快些,书里记载的个人轶事其实并不多,大篇幅都是在说靖武帝的战绩,十五岁上战场,二十四岁登基,二十七岁成为太上皇,二十九岁消失在朝野。很传奇的一位帝王,像是帝星降世,短暂完成任务后就离去。
个人风流史也没有多少,两任皇后加一个公主,没有提其他嫔妃。
忽然就想起了“谢遥”跟她说的,她曾经成过亲。还是有点吃味的,因为接受宋祁,就意味着接受她过往不知多少年的岁月,而自己跟她的青梅时光不过是她漫长岁月里的一个插曲。
而且她过去里也许有许多放不下的人,那她的份量有能占多少呢?
太多的未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