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城里随意乱走,没有明确的目标,这里变化很大,几乎可以用沧海桑田来形容,我走在路上,仿佛和他们格格不入。
路上偶有兵丁巡逻,我看他们的装束,和我那日杀的那群人不一样,料想这里还未沦陷,故而百姓还能正常地生活。
我们找了个寡妇家里投宿,花费要比酒店小些,她也乐意挣些钱补贴家用。
我给了她十天的住宿费,她接了钱,笑着替我们准备食物。
余二狗还同我待在屋里,一步也不曾离开,我指了指床铺,“毯子放下吧。”
他好似才反应过来,到床那边把毯子给卸下,揉了揉自己被勒住的双肩。
我叫他到墙根站着,让他脚后跟抵着墙,双肩贴紧墙壁,如罚站似的,高举双臂,“背不能弯。”
他不能点头,便应了声,“好。”
我取了随身炭笔,将纸铺在桌上,简单记录我这一路来的所见所闻。
“姐姐,你能不能教我念书?”
“不能。”
“我很乐意学的。”
“我懒得教。”
寡妇端着一盆子的蒸地瓜进来,还没跨进门槛,便对我道:“孩他娘,怎么叫孩子罚站了,孩子还小。”
我眉毛挑了挑,“我不是他娘。”
怪只怪余二狗长得太显小,按照我的年龄推算,的确像我生出来的。
“姐姐。”他喊了一声,打算为我解围。
“不是亲姐。”我补充道,我招了招手,“过来吃饭。”
他松懈下来,开心地到椅子上坐下,看着一盆的地瓜,又将目光放回我身上。
“自己拿。”
我也许久没吃熟的甜地瓜了,它们虽然长得不大好,但吃起来味道还是可以的,至少比我采回来的野果好吃。
我只吃了两个,余下都留给了余二狗,他肚子也有限,剩了三个小的地瓜在盆里,寡妇打算将盆端走,我拦下了,把剩下地瓜都拿了出来。我不会去买零嘴,怕余二狗晚上饿着,便把这几个放到了他怀里。
这里热水需要自己提,我将人请了出去,将门反锁了,脱了衣服,将身子好好浸着。
出门在外,我没带衣服,只临时买了一身,衣店里全是新款衣服,要么露腿,要么露腰,我没找到合适的,只好买了一身男装,是一件盘扣短衣。
我还另外给余二狗买了一身贴身睡的,连日来一身衣服也没换,即便洗了身子,穿上衣服也臭了。
换下的衣服我都花钱叫寡妇一起洗了,晚间我和余二狗一间房,近些日子没好好睡觉,我也想躺床上,又不好叫他一个孩子睡地上,便在两人之间隔了个挡板,挡板的高度是躺着都看不到对方的程度。
我将被子给了他,自己盖着毛毯,“睡吧。”
“姐姐,我能一直跟着你吗?”
“不能。”
“姐姐,我能不能问为什么?”
“乱世之中,人人都想独善其身,我也一样。靠自己活着才算本事,我能保你一时,其余时间都得你自己选择活法,活成什么样,是你的命。”
“姐姐,你那么厉害,为什么不参军?”
“志不在此。”
“那姐姐你的志向是什么?”
“活着。”
“姐姐,我不知道该做什么?”
我闭着眼,懒懒答道:“两个选择,要么为自己活,要么为他人活。”
“为他人?”他重复我的话,稚嫩的童音显出几分迷茫,“姐姐,是什么意思?”
“选择对的一方,以全军的信仰为信仰,以保护全天下为己任。”
“什么是信仰?”
我睁开了眼睛,他还是个幼童,懵懵懂懂,还未建立起对人生的认识,我今日说的话,将对他的人生造成指向性的影响,我斟酌了一会,答道:“道之所在,虽千万人吾往矣。”
“心中有信仰,即便面对千军万马,我也义无反顾,勇往直前,九死不悔。”
“九死——不悔,姐姐,他们说我长不大,身子弱,你说我能不能成为一个大英雄?”
“女子体弱,可献身侍奉敌侧,伺机而动,男子体壮,可提枪上马,直面刀枪,书生无力,可教化世人,心有所往,总能找到合适的路。”
“姐姐懂得好多,也是个英雄。”
“我不是。”
“我心里觉得是。”
“睡吧。”
第二日我醒来,他已经自觉站到墙根,站得挺直。
“站多久了?”
“鸟叫的时候。”
这里没有日晷,他只能通过外界的变化来判定时间。
我打开门出去,灶台上留了我们两个的早饭,我将那两碗稀米粥端到屋内,叫他过来吃,他拿着汤勺,学着我,慢条斯理地吃着,没之前那样没形象。
“我要出去一趟。”
他放下碗,立刻接话道:“我也要去。”
“一个时辰回来。”
“哦——”
我吃过了饭便起身,“把碗洗了。”
我背上了剑,出了门去,我进了一家图文店,买了一本字典,翻了翻,全都是最新的词汇,好些组词我都认不得,就比如“科技”二字。
炭笔是老物件了,我到柜台前去,有最新的钢笔,我看上面的标志,是往管子里倒墨水,嫌它麻烦,我便买了两支铅笔回去,还另外买了小本子。
我拿着这三样东西回去,远远就瞧见余二狗拄着下巴,坐在家门前等我。
“姐姐!”他见了我,很高兴。
“进来。”我将包袱拿到屋内,把小本子放桌上,用小刀削了铅笔,我将笔给了他,“捏着。”
我捏着他的手,帮他调整握笔姿势,一笔一划在纸上写字。
(道之所在,虽千万人吾往矣。)
我没有问他会不会笔画,即便他再聪明,我也来不及教他,只能叫他死背下这句话。
“抄一百遍,记住它。”
我只带了他一遍,其余便叫他一个人临字,笔画顺序不大对,但好歹能依葫芦画瓢。
他坐得端正,认认真真临字,我则在旁边翻着字典,记下那些我陌生的词汇。
上午过去了一半,他的背也越来越弯,我拿字典打了下他的背,“坐直。”
他登时坐正,我瞧他捏笔的手,已经红了,可见握得有多用力。
寡妇出门做工,中午才回来,她马不停蹄地去厨房做饭,余二狗的字也抄了一百遍。
我翻了翻纸张,过了大半,他的字才稍稍好了起来,我翻了一页新的纸给他,“不能看前头的,写下它,边写边念。”
“嗯。”
他挺直背,落了笔,一字一顿,“道、之、所、在、虽、千、万、人、吾、往、矣。”
“做得很好。”
他听我夸奖,面上笑开了。
“就是字不好。”
“我会好好学习的。”
我抬起手,转了转手腕,“写完像这样转,让手腕休息。”
他学着我,慢慢转动起来。
我交了十天的住宿费,第八天,天上有了飞机,听声音还很多,他立即从座位上弹起,片刻就打包好了我们的行李,毯子背在背上,手上还提着一包。
“姐姐,离开。”
我牵着他出门,警报声在大街上响起,人潮涌动,都往同一个方向跑。
我将他抱起,飞身上了屋顶,在屋檐上行走,他紧搂着我的脖子,我看到有一个炮.弹从飞机上掉落,我判断它下落的位置,快速躲闪,炮.弹落在地上,将房子夷为平地,炸起一堆残肢。
三架飞机在我们上头飞,连扔了好几个炮.弹,有一个落入了人群,炸.死了大半人潮。
“捂耳朵。”
这一阵过去,城门口传来了枪响,不消片刻,那群瀛洲士兵全都涌了进来,开着大小卡车,还有坦克。
那群人下了车,进屋内抢夺,他们将孕妇拉到街上,剖开了她们的肚子。躲藏在暗室里的少女也被拉出来,尊严被一寸寸毁掉,他们像强盗一样,洗劫整座城。
“你希望我出手吗?”我低下头问道。他这些日子看我的眼神,对我的态度,像极了阿离,我不想让阿离失望。
“我希望姐姐平安。”
那就是想了。
这次并非被逼到绝境,我却主动划破了手,“好好待着。”
我走了出去,招呼都不打,一个接着一个,将那些动了手的禽兽一一斩杀,我看不清眼前,我的脸上都是血,瞧见穿军装的,我便一个个杀了,许多士兵朝我这里汇聚,机枪到处扫射。
我离开了原地,去劫了一辆车,我将整车炮.弹点燃,炸毁了整个阵地。
侧腰中了弹,影响了我活动速度,我便往巷子里头钻,绕了很大个圈,返回余二狗躲藏的屋子。
发现窗户被人撞破,余二狗缩到了角落,发现是我才放松,“姐姐!”
我不言语,能做的我已经做了,我只能杀了那些施.暴者,至于旁的,收复城池,屠尽整座城的侵略者,我做不到。
我抱着他,头也不回的,冲出了阵地,山林,永远是最好的躲藏地。
不知走了几百里,待我们彻彻底底远离战火,我才将他放下。
“姐姐。”他担忧地看着我。
我从他手上拿的包袱里找到了纸笔,写下了几句嘱咐我自己的话,“水和食物都放洞外,不准进来瞧我,也不准和我说话,不然,我会杀了你。”
他愣愣的,点了点头。我转身进了古时烧瓦片的低矮洞穴,窝在里头,先用火柴将匕首烧过一遍,这才亲自动手挖出子弹。
创口很大,我忍不住低吟,此刻没有药,我只能用布料填充伤口。
“姐姐,我把毯子丢进去了。”
余二狗对着洞口喊,把兽皮毯子丢了进来。
“不准进来!”
“姐姐我不进,也不看,看了就叫我暴毙!”他发了毒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