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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泥地面踏出的脚步声本已向下渐行渐远，陶之音倒退几步，偏头向左边楼道缝下看，只见一个略带熟悉的瘦削背影。
是那天凌晨深夜中，向杜桂香要钱的男人。
为什么如此笃定，因为他的声音。
陶之音凝住心神，回到窗边，身体更加贴近窗台。浅蓝色紧身牛仔裤挨着脏污的墙面，顷刻染上灰黑色的印记，就连衣服下摆也卷进人与墙壁间，压出灰痕和褶印。
向窗外眺瞰，秦岐与一个中年男人谈笑着走出那栋小办公楼。
楼下的脚步没了声响，应该是已经走出去了吧？
陶之音倾身往一楼出口探看，却没有看见任何人。
一种不好的预感升起。
她正站在三楼与四楼衔接的楼梯拐道，尽可能自然地，慢慢转过身，而那个男人，在几米外三楼向上的第二级台阶，还在继续走来。
果然回来了，但为什么？陶之音不解。
男人拽了拽身上的纯黑色领带，一脸笑意地往上看。
无声对峙中，男人一步步走近，直至彻底面对面对站。
礼貌有余，热情掺半，他伸手，“你好。”
陶之音双手背在身后，互相抓住，握的分外用力，面上表现的平静，无视了他伸出的手，问道：“你是？”
“我叫莫与，刚刚看你一个人站在这里，是在等谁吗？”叫莫与的男人收回手，继续问道。
她说：“在等人。”
“这里租住的都是对面福振的员工，你朋友在那儿工作的？”他将女人的打扮装束暗自分析，架起绅士范儿，道：“这里卫生不好，空气不流通，不如在一起下楼等吧。”
陶之音牵出笑，“谢谢，那就下楼吧。”
这人长的虽然不算高，身形偏瘦弱，但面貌出众，浓眉星目，鼻翼微厚而高挺，两片薄唇能言善辩，下巴中心长有一颗浅淡的黑痣。
黑色西装，同色领带，里面是白衬衫，打眼好像是成功人士，陶之音却觉得穿起来像保镖，整体身材又无保镖之实，说是推销员、专职司机一类更合适。
他的五官和石焱对比，可谓完全不同，但她隐隐能看出，脸型轮廓上很相像，面部有表情变化时，中庭部分的动态感觉更是神似。
毕竟两个人的长相差距太大，不仔细对比，是看不出来的。
……
杜与清楚这个女人在偷偷观察自己，在临雾镇，他对自己的皮囊有极高的自信心，没多少人见了他不动心，于是也不待等她，说了一句，“那走吧。”便转过身先一步下楼梯。
一个下楼梯的功夫，他心里对之后的谋划已然盘算了□□成。
陶之音没有下楼，站在原地取出手机，给秦岐发了一条信息。
【知音难觅】：你好了吗？
那边很快答复，只两个字，好了。
她稍稍放宽心，比这个自称是莫与的人迟了四五个台阶跟在身后。
莫与……他真的姓莫，而不是姓杜？
走出居民楼，男人的手机开始不停在响，他眼中闪过一丝极细微的鄙夷，转瞬化无，扭头说道：“抱歉，我接个电话。”
走到一边，利落接了起来，“喂，焱哥，我……”
“别废话，怎么这么慢，不知道的以为临雾有多大呢！今天老子要开那辆车，五分钟之内尽快过来。”
“好的，已经在路上了，这不是要避着石老板么。”
“行，你速度点！”电话另一头的汽车发动轰鸣声与女人笑声不绝，石焱没有犹豫地掐断电话。
杜与盯着黑屏的手机，舌头顶住上颚，颞关节发出咔咔两声脆响，生生忍下一口气。
昨天计划失败，他和石焱的关系再度回落，现在急需一个转折点破冰。
目光转向身后的女人，走近她，“我也是对面厂里的人，你叫什么名字？需要帮忙可以尽管说。”
“不用，他来了。”陶之音一摆手，慢跑着靠近厂房门口。
秦岐注意到她靠近的样子，仍是那副泰然姿势，伸手缓慢地一招，仿佛远远就要半臂拥进怀里。
这次倒不是仿佛了，陶之音真的窜了进来。
窝在他怀里，埋在衣襟处，一句话不讲。
她紧张地心跳骤然加快，也算是看出来了，莫与就是一个惯会利用皮囊行骗的男人。
陶之音闻着身边薄淡的木质香，渐渐平息下来，她侧脸摩挲过衣服，悄悄往远处瞥，那个男人还站在原地，不过正在避过身体接电话。
头顶传来声音，他说：“你从哪儿来？”
陶之音看着远处，敷衍应道：“市集呀。”
“没买东西？”
“看了一圈，没什么想买的。”
“吃的也没买？早餐都冷了，你也没吃完。”他握住她肩膀，把她从怀里捞出来。
因为急着想一起来这里，陶之音换好衣服下楼，随便吃了两口包子，吩咐闵露待在家里等她，就和秦岐出发了。
没想到他能关注到这个。
陶之音干咳两声，往后又倒了两三步远，站在正常社交范围内，“我，刚刚在躲人来着。”
秦岐在触及她身前衣服裤子的黑色灰印之后，眯了眯眼，“躲人？”
“是……是啊。你刚刚去找谁了？”她眨了眨眼。
“猜猜看。”他侧头将附近的一切纳入眼底，目光久驻在陶之音刚刚走过来的方向。
她则与他看着相反方向的厂门，回想刚刚那个中年男人，说：“厂长。是石焱他爸？”
秦岐若有所思地转眸，“怎么不猜是石焱他自己？”
“因为……”
总不能说她刚刚在四楼已经看见了那个地中海男人了吧！
她信口说道：“像石焱这样的人，大早上来自家厂里安安分分工作？根本不符合他个性嘛。”
顺势转移话题道：“诶，你裤子上洗过的地方，干了没有？”
陶之音半蹲下身去看，他膝盖处的布料和整条裤子的颜色已经完全融合，没有留下污渍。
“我以为你要去换一下衣服呢，不过还好，现在看不出来。”
陶之音直起身，刚好迎上秦岐的目色。
墨黑如汪洋，涌动之下是颇为平静的海面。
他说：“长本事了。”
在他面前说谎。
“你说什么……”陶之音心虚地挪了挪脚尖。
秦岐没解释，“去车里拿湿巾擦一下衣服。”
“行吧。”
秦岐站在原地，应该在等石老板出来，再谈两句？自己一来一回，应该不会错过太多重要信息吧。
陶之音往前刚准备走，那个叫莫与的男人手里捏着电话跑了过来。
他本想好好和人接触一番，结果又接到石焱的电话，那头火气大的不得了，竟是被劝回了厂里，勒令不准出去赛车，计划泡汤，各种埋怨他速度太慢，还被发现。
莫与嘴上解释半天，心里大为看不起。
凭什么出身不同，境遇就如此不同？
他看向那抹年轻娇嫩的身影，追了过去。
刚想搭话，莫与看清了陶之音身边的男人。
“是你？！”他不无惊愕，这人不就是那天他深夜去鱼锦路……在一个院门口碰上的人。
秦岐神色一顿，霎时明白其中关键，拉过陶之音的手腕，使力将她向自己靠拢，自如地回应莫与，“真巧，又走错路了？”
莫与心底烦躁，压抑着情绪没有失态，“我在这上班。你女朋友啊？”
对话仿佛许久未见的相熟之人，陶之音捏了捏他后腰，“你认识他？”
亲密到旁若无人，窃窃私语，谁也没有回他话。杜与看着这两个人，再次感受到被忽视的滋味，深埋已久的幼年痛苦回忆翻涌，他眼中燃烧出杀意，垂下脸掩盖情绪。
一个是计划目标，一个是那天可能堪破他秘密的人。
不能留。他要想尽办法。
秦岐压低声音，“不认识，回家说。”
莫与继续搭话，“你俩叫什么啊？”
没等陶之音思考怎么回答，一个中年男人自厂房里走了出来。
他腋下夹着黑色公文包，手里提一个袋子。
头顶中心区域没有毛发，两边发丝稀疏，身材偏胖，挺着啤酒肚，白衬衫掖进蓝色西装裤里，笑呵呵地走过来。
“秦先生，久等。”他注意到身边另一个人，“这位是？”
秦岐说：“我女朋友。”
陶之音搭在他后腰的手瞬间一紧，指尖捏着衣角，又敲又捏，想暗示他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他只低头，递给她一个极温的眼神。
莫名令人心安，她手上的动作便停了，没留意地一直放在他的腰部。
莫与身份成迷，他的谜团比石焱要复杂的多，看他纠缠自己的架势，承认和秦岐的关系，是最能阻碍他的方法。
那么前世，他和石焱都在引闵露走上绝路？
陶之音陷入思考走起了神。
莫与默默走到中年男人身边，“石老板。”
被称作石老板的男人，眉毛一竖，“石焱在外面疯玩，你不知道劝着点？我雇你来是干嘛的！把里头那辆车的钥匙给我。”
莫与拿了钥匙交出来，毕恭毕敬。
石老板收起钥匙，向莫与一摆手，叫他退下，随即纵横肥肉的脸上堆起笑意，对秦岐说：“见笑见笑，犬子实在是不省心啊！”
继续道：“这里不好说话，不如我们再找个茶馆坐下来详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