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昭冬寒砭骨,阴冷潮湿的味道裹挟着浓重的血腥味扑鼻而来.
女子浓发缭乱,整个人蜷缩在地,洁白的皓腕上淌满了鲜血,一双浸着水雾的杏眸无力开阖着。
即便如此狼狈,也难掩的绿鬓朱颜,香腮似雪。
接连不断的酷刑,江君凝感觉半个身子仿佛已经入了地狱,可疼痛又时不时的都在提醒着她。
还未咽气。
也是这日迎来了处决林家的圣旨,以谋害忠良为名,林冠姓者施以五马分尸,而其余众人皆被施以斩刑。
而五马分尸的刑罚中,只有她一个外姓。
这句话宛若晴天霹雳蔓卷至全身,很难去形容那种的感觉,只是辰时听到的圣旨,直到昏时,头皮都是麻的。
牢门被打开了,有人步入牢中,一身月色大氅掩盖不住浑身的戾气,背脊挺拔如松,往日的桃花眸冷肃至极,浑身都浸着寒气。
江君凝匍匐向前,看清楚来人之后,长睫不由发颤,她伸手抓住了他的袍角,那双肿成紫红色的手指,在他月色袍角处越发明显:“对不起....”
“对不起有什么用,要喊冤吗?”旁边的随从夏临将她的手一脚踢开:“拿开你的手,别脏了我们侯爷的衣袍。”
从棋子到弃子,即便是给她一万张辩白的嘴,她也不冤,而且罪该万死。
大滴的眼泪淌过满是血污的脸颊,勾勒出一条条沟壑。
江君凝半伏在地,双眸开始涣散:“林家众人不冤,妾.....也一样。”
受刑的这几日,她已快软成了一摊泥,如今只能靠着疼痛才能清醒些:“他可在那?”
谢煜淡淡嗯了声:“可他已没命供出幕后主使了,被锦衣卫找到的时候,已经咽了气。”
那还真是便宜他了。
最后一丝信念消亡,江君凝目光一寸寸暗了下去。
她仰起头却再也看不出他的神色,周围的一切越来越模糊,只感觉那个模糊的月色影子缓缓半蹲了下来:“所以,你当街吞了休书,刺伤高云祁,便为了入诏狱供出林佑所在吗?”
江君凝惨淡一笑:“命运让我如笼中之雀,我偏不如命运之愿。”
谢煜道了可惜,理了理身上的袍角,面色冷凝:“说这些终归晚了些,第一步是林家,下一步是高家,他们终都会为我父陪葬。”
烛火的光华就在她脸上跳动,她面前一片红彤彤的颜色,慢慢的谢煜的轮廓逐渐被黑暗所取代。
江君凝感觉不到他现在是否在看她,也不知道周围是明是暗,只感觉一股清幽的沉香划过鼻尖,周围是烛火的滋啦声,有步子走远了。
沉默半晌,她抬起头目光穿过那一片浓重的暗色,这一次终是带着祈求,如她的这一生永远没有挺直的脊梁:“侯爷,能不能保妾个全尸?”
她空寂的声音在诏狱中不断的回荡。
颤抖中带着哽咽。
他并未应她。
是啊,他如今的权势今同昔比,执掌锦衣卫,新帝登基,他又是平乱的功臣。
她怎还有资格与他讲条件?
江君凝闭上了眼。
虽她不通朝政,可也看的明白,皇上刘焕整日受惑沉迷丹药,荒淫无度,整日醉生梦死,各地生乱不顾,江山岌岌可危。
谢煜顺应时势,与圈禁在安州的刘洹,率领最后两支军队,跨越翎洲,四处平乱,势如破竹。
后与北楚签订两国交好的盟约,又约定迎娶北楚的公主为大昭皇后。
一次又一次的胜仗后,招揽了不少兵马,俘虏系数沦为兵力,随军横跨北楚,得了援军,迎着北而上,用时半年,攻下了荻国。
听说,刘洹和谢煜的大军攻入皇城之事,那皇上刘焕阳气皆枯,还趴在一个嫔妃的身上。
地上还躺着他两个孱弱的幼子,被发现时,已然断了气。
如今,天彻底变了。
模糊中,好似听到了外面百姓的欢呼雀跃的声音,那般盛世模样,她却再也看不到了。
她又一次拖入了北镇抚司的刑房中,双眼看不到的时候,疼痛就越发的清晰起来。
宽大的木棍行刑在她后背之上,一声又一声的闷响,她能感觉的到背脊断裂,皮开肉绽。
五脏六腑都跟着一个又一个的板子敲碎的声音。
有没有一种死法,能体面一些,能不那么痛,她甚至想,如果就这般死在这个木凳上,何尝不是一种解脱。
可是她没有,北镇抚司的人不会让她死在行刑的时候。
她想起五马分尸这个四个字,背脊都跟着渗出了密密麻麻的汗,不知那种躯体分离之痛,会不会顷刻而止。
意识越来越混沌,她的耳朵就在方才,什么也听不到了。
转眼到了行刑的那日,暗影笼罩中,她好似看到了一团明晃的雪光,如纸屑般闯入铁窗,冰冷无情的拂在她的面容上,用她最后的温度,融化着自己。
方才,她吃下了最后的饱饭,也尝出里面的鹤顶红。
过往如白驹过隙,她本该山高海阔,却又祈求圆满,妄求所谓的父爱与亲情。
替长姐嫁给林佑,为她与镇北侯府谢煜搭桥,以为这样便能找回尘封多年的孺慕之情。
就在她拿着休书回到江府便要被高云祁带走之时,江家无人为她说一句话,母亲宋氏气绝于榻上,死的时候吐了一口乌黑的浓血,江家众人嫌恶的捂住了口鼻。
她的贴身侍女甘棠,拼了命的跑出江府,一头撞死在了高云祁的马车上。
这才有机会惹人围观,而她才有机会吞了休书,刺伤高云祁。
甘棠,她最贴身的侍女,也不在了。
而江家的人再也没有出现过,对江家而言,她就只是一个棋子,一个江玉沁步入高门的棋子。
成婚后,她又沦为了林家的棋子。
林佑借着她的医术与谢煜往来,伺机探听镇北侯府的动向,甚至还想嫁祸于她与谢煜私相授受。
他们只记得林父为救谢昶而亡,便忘了镇北侯府从未亏待过林家,当时成婚是镇北侯府出的聘礼,林府修缮完成之前,林家还住镇北侯府的西院中。
若不是这场变故,她到死也不会信,林佑能利欲熏心,随人翕张,偷换镇北侯谢昶的战报。
也可能当初林家的府宅被烧,便是他们阴谋的第一步棋。
她没有参与这场变故,却阴差阳错奈卷入其中。
江君凝突然想起,林佑新婚那夜,望着她的手,将它握入怀中:“为夫最喜欢你的手,这可是一双悬壶济世的手。”
难怪,他义无反顾的娶了她这个江家最不受宠的女儿。
这一世,她卑躬屈膝,勤勤恳恳,可换来的是什么呢?
眼下的种种就是一个笑话,还包括她可笑的曾经。
江君凝缩起了身子,找了一个还算温暖的姿势,虚弱的开阖双眸,最终闭上了眼睛。
她好像站在一个极高的地方,看到了白雪皑皑,林府众人浪荡而行推入刑场,随着马车分向而行,鲜红色的血液瞬间喷涌而出,浓稠的鲜血在地上缓缓蔓延,大快人心。
最后的最后,意识彻底混沌起来,她灵魂来到了从前,却一句话也说不出。
只能看到尸骸遍地,血色泥泞。
而谢昶伤痕累累站在翎洲的雪山之上,如雪松屹立,坚韧挺拔,冷峭的脸上被风雪所窒,浑身被鲜血而浸,目光悲切,最后缓缓坠倒在雪窝中。
雪狼环伺,他尸首无存。
漫天的大雪变得凌乱刺目。
谢煜从尸海中挣扎出来,踩过满是血色泥泞,拿起谢昶仅剩的盔甲,不顾严寒的逐渐走远。
最信任的人出卖他,最亲的人离自己而去。
那个表面性子冷漠,实则温热蓬勃的小侯爷,在这日,彻底不在了。